覆华年

在客栈落脚后，听闻众人纷纷议论江南战事，忙遣人去打听。

因他们先前借宿的地方都比较偏僻，信息不畅，是以许久没听到最近的情形了。

反军大有一往无前的气势，不单单拿下了整个江南，还开始四处出击。北边攻下了楚州，向西直达庐州，西南一带顺利夺得信州。

不料北狄听闻此事，竟然主动要求协助平叛，直言道他们在真定的士兵离邢台极近，快马加鞭不过几日功夫。

这么荒谬的事，朝廷居然真给同意了。

苏桐听得面色铁青，神情慌张，抓着三舅衣袖道：“舅舅，这怕是大事不好！”

崔佑亦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没想到，朝廷竟是昏聩到了这个地步。如此一来，北方的门户大开，北狄若是趁机入侵，亡国的悲剧近在眼前。

“念念，大江完了……”他的声音，夹缠着深深的无奈与哀怨。

听到连舅舅都这般说，苏桐便知不是自己想太多了。

第二天，众人仍是毫无情绪，只在客栈里呆着，直到第三天才勉强出去走了走，不过兴致都不大高的模样。

黄昏时分，马车在热闹的街头缓缓驶过，喧嚣的杂音嗡嗡嗡催得苏桐犯困。这几晚她歇得都不怎么好，今儿又登了山，确实累了。

“三娘，快看，那好像是周大人唉……”韵姜正瞅着帘外的街景，忽然小声呼叫起来。

苏桐愣了愣，也靠到车窗边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某个铺子前，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侧立着，细细研究着手里某个小物件。

真的是周秦。

韵姜见她点头，忙扬声喊了一句“周大人”，又命车夫停车。

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朦朦胧胧听到女子的声音叫自己，周秦愣怔了一忽儿，忙回身望过来。仅仅一眼，他就发现了坐在车内冲他浅笑的苏桐。

他赶紧放下手里东西，快步过来：“三娘，你几时来了长安？”

他乡遇故知，心情刹那飞扬，本显得萧索的面庞一下子焕发了难得的光彩。

“就前两日，周大人为何在此？”苏桐亦是颇为高兴。

后头崔佑见他们的马车停了，以为出了什么事，连忙上前探问。苏桐笑着与他解释了一下，又替二人介绍。

“难得难得，周大人若是得闲，不如随我们一起先回客栈，再慢慢叙旧。”

周秦本就对他充满钦佩好奇之情，有机会结识当然不肯错过，何况他又惦记苏桐近况，自然连连答应，与他们同到客栈。

一巡茶后，两人已对周秦被贬的过程明白大概，越发叹气。

崔佑沉声问道：“朝中近来当政的是哪位大人？”

他虽不涉足朝堂，但对一多半的大人都了如指掌，依他忖度，这一连串的动作丝毫不像先前主政的几位大人。

周秦一顿，声音微冷：“御史中丞、大学士吴梅。”

苏桐看了看舅舅，见他也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忙问道：“可是新近提拔上来的大人？为何之前从未听过此人名号？”

“他是当初先皇派给官家的老师……”周秦提起他的语气很是不耻，“前俩月，李大人染恙，不能主理政务，他就是那个时候被太后推上来的。

家父曾言，官家能登基，靠得不仅仅是运气。

吴大人在中间，应该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是以他很得太后与官家的信重。

问题是，此人小聪明不少，可惜大事上有些糊涂。尤其一朝从个名不见经传的七品小官一跃成为肱骨大臣，怕是……”

周秦不曾说出口的是，吴梅出身寒门，几度赴科举，到四十岁了才考中进士。本以为从此仕途坦荡，谁知一直籍籍无名，将及半百的年纪来个大翻身，心态上难免问题多多。

他上台后，最痛恨的是那些历代豪门或者年少成名之人。

很不幸，周秦两样都占齐了。所以，他成了第一个被打压的……

各地的民变一下子全激了出来，岭南、湖湘、邢台……其中，又以邢台最是严重。不到三日功夫，当地的官员尽皆被杀，连驻军都跟着一道反了。

朝中大急，欲派兵力围剿。

当初川中起兵造反，领头的只是几个无知村民，即使后来发展到占据好几个州镇，朝廷多少有些轻视心理。可吴王不同啊，他处心积虑谋划了十数年，又在此时祭出清君侧的义旗……

为了应付之前北狄的催逼，朝廷不得不加征苛捐杂税，早是民怨沸腾了。

无人带头还罢了，一旦有人当先站出来起头，这个阵势一时根本压制不住。

崔佑的行程安排是先到关中，接着去陇西，然后等过完年开春了取道入川，再顺江而下，赶明年过年前回江南。他已有几年不曾回家了，确实该走一趟。

苏桐以为，她跟着三舅舅比较合适。

一则可以顺便游历大江南北，增长见识；二则，不必再让二舅舅专门派人送她回家了。

而且，被反军掌控的府县里，竟有三分之一是不战而降的。

朝廷真个有些慌了。

旅途见闻且不细述，话说这日是中秋前一天，一行人终于到了长安城内。

长安乃数朝古都，不但位置绝佳，城池繁华，而且周边景致优美，山川壮阔，很值得多逗留些日子。

她不可能在延州长住，偏偏现下时局混乱，从延州到江南又路途遥远，他们必不肯由她自己带下人回去的。倒不如随三舅舅走，大家都得便宜。

崔楠只得与二人作辞，望着他们的车走远了才返回城。

苏桐揭开车帘，亦跟着劝：“二舅舅那里离不得人，辛苦大表哥了。何况我跟三舅舅接下来去关中，再安全没有了。”

他们趁着天气微凉正好出发，不然等入冬了反而不便赶路。

途中无聊，舅甥两个没事就乘一车，或下棋或赏画，倒能打发时间。遇到好精致，少不得下车赏玩一番，甚至直接就地泼墨挥毫。

苏桐的心绪越来越稳定，与谢晗彻底分离的愁怀去了大半，只觉一个人这么过下去也不错。

偶尔想起赵恂，虽感念他待自己一片真心……但有谢晗前车之鉴在前，反是无所谓起来。若是赵恂得知她的心理变化，估计想死的心也有了。

七月底的延州，是满满秋意，塬上的庄稼陆陆续续成熟，点缀成各色锦缎。

崔楠直送到城外二十里。

“行了，你回去吧……”崔佑笑眯眯开始赶人，“放心，三娘有我照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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