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有几思

可阿武为何是这副表情？我疑惑的看向他，却发现他似乎在极力忍受什么，身体微微颤动，俊脸微红，还透着一丝铁青。

我才这想起，阿武从来不喜欢别人碰触他的身子，想当初在宇文府，就连攥他的衣角，他都不能容忍，更何况如今我整个人都在他怀里，还将他的衣襟沾满了眼泪。

看阿武这副神情，他大约是知道我太过伤心，这才忍着没将我丢出去。

他的话让我心中难过，我看向他，认真的说道:“阿武，之前的你经历过什么，我知之甚少，可我猜想，那一定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既然老天爷垂怜你，让你忘了过去的一切，不正说明，他想让你抛开从前，重获新生吗？你又何必太过执着呢？”

他双目深幽，定定的看着我，轻声问道:“你说对我的过去知之甚少，那你又为何要猜想我的过去会是不堪的呢？”

我心里咯噔一声，我早知阿武心思细腻，如何看来，他何止是细腻，简直是敏锐，敏感，大概从前的事，对他造成的伤害太大，以致于让他对自己的保护变成了本能，同他说话，须慎之又慎才是。

我叹息一声，“生在帝王之家，有哪个人不是满腹心酸事，一把辛酸泪？你被人送入西魏做了质子，想必在家中并不受宠，就算我不曾了解你的过去，却是用脚趾头都可以想到，你从小必定受尽了委屈。”

他听我这么说，点了点头，放下方才的戒备，“言之有理，看来我苦苦追寻家人，苦苦追寻过去，或许是错的，那样的家人，那样的过去，忘了也许是好事，如今的我，心无挂碍，也算因祸得福。”

我听他如此说，也放松了下来，“是啊，你如今有威武山的一帮兄弟，过得逍遥快活，我都羡慕你。”

他轻扯嘴角，似笑非笑，“那你来吧，你来做这山大王如何？”

我叹息一声，幽幽说道:“我哪有那么好的命？我身负血海深仇，逍遥快活，恐怕此生都与我无缘了。”

阿武听我说的如此心酸，沉默了片刻，轻声问道:“接下来你打算如何做呢？真的要回北周去？给宇文护做妾？”

我微微笑了起来，“不，我要进北齐的皇宫，去见高演。”

阿武脸色一变，他皱着眉头，担忧的看着我，“你想做什么？高演是什么样的人，你了解吗？进皇宫，你不想要命了吗？”

我抬起头，一脸的坚定，“阿武，你听好了，我们从前是有些主仆情分，可你从来不欠我什么，是我欠你的，你能帮我的都已经帮了，从今往后，你再也不要来寻我，也别再插手我的事，就当我们从来没有遇到过，你回你的威武山，继续当你的山大王。”

他倏然起身，有些恼怒的说道:“你是不信任我？还是觉得我贪生怕死？”

我摇摇头，“不，都不是，阿武，绿蕊死了，她是我的亲姐姐，她是因我而死，我不能让她枉死，她的仇我是一定要报的，如今我无牵无挂，可以放手一搏，而你不同，你有一帮兄弟，他们需要你，信任你，你不能连累他们，我只求你能将珠儿带回去，让她跟着你，不要再颠沛流离了。”

阿武脸色阴沉的看着我，“你打算做什么?刺杀高演吗？你不会这么天真吧？那可是北齐皇宫，一旦发现你图谋不轨，恐怕你连高演的衣襟都摸不到，便被人剁成肉泥了。”

我惨然一笑，轻声说道:“刺杀？那是最低级的手段，上兵伐谋，诛人诛心，我要的是让他生不如死，受尽折磨后，主动求死。”

阿武看着我白的瘆人的脸，充满恨意的双眸，暗自叹息了一声，不再劝我。

第二日清早，高湛睁开睡意朦胧的双眼，晃了晃晕晕沉沉的头，有些茫然的看着床幔，一时之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待回过头来，看到和他同在一个被衾里的我，忍不住大吃了一惊，再一细看我衣衫不整，发鬓凌乱，而他自己更是赤身****，瞬间惊的坐了起来，发生了何事？难道昨晚酒后乱性，做了不该做的事吗？

该死，怎么这么不小心？美女见的多了，如今怎么能够阴沟里翻船？

不是答应了宇文护要毫发无损的归还吗?岂能发生这等事?如今该如何向宇文护交代？

若让宇文护知晓自己侵犯了他心心念念的女人，耗尽人力物力，辛苦建立的同盟瞬间土崩瓦解不说，还会让宇文护勃然大怒，恨之入骨，得罪了宇文护，那想要扳倒皇兄岂不是难上加难？

眼看谋划了这么久，唾手可得的皇位就要到手了，如今却被自己搞砸了，高湛又悔又恨，忍不住双手狠狠的捶向了脑袋，捶了几拳之后，双手抱着头，陷入无尽的懊恼之中。

他的这番动静惊醒了熟睡的我，我睁开双眼，看到他*着上身，满脸的惶恐，立刻拽紧了被衾，缩在角落里，和着眼泪瑟瑟发抖，惊恐的说道:“畜生，别，你别过来。”

高湛怒气冲冲的看向我，他一把拽掉了我身上的被衾，想要出手打我，待看到我双手血肉模糊，身上满是伤痕，一副惨不忍睹的模样，顿了一顿，手无力的放了下来，起身穿好了外袍，对我说道:“看看你现在什么鬼样子?人不人，鬼不鬼的，先洗漱干净吧，免得让人倒胃口。”

说完喊来了丫鬟，吩咐她们给我换洗干净，又对着侍卫说道:“看好她，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许接近这个房间，更不许她出来，听到了吗？”

侍卫们点头称是，他吩咐完毕，急急走出门去，仿佛我是瘟疫一般，看都没敢再看一眼。

看着他狼狈的模样，我脸上挂着泪珠，心里却暗暗冷笑，高湛，这一次，我且看你如何善后。

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原因，我知道你不喜欢被人触碰，是因为之前在宇文府里，我曾拽过你的衣袖，却被你甩了出去，从那之后，我就知道，你不喜欢旁人的触碰。”

他脸色稍缓，点了点头，“你说的对，我的确不喜欢别人触碰我，不论男女，我都会忍不住恶心欲吐，我很想知道这是为什么，却又害怕知道这是为什么。”

听我如此说，他眼神锐利的看了我一眼，半响之后才问道:“看来你的确很了解我，那你可曾知道，我为何不喜欢别人触碰？”

有些事阿武虽然出自本能改不了，可他忘了之前的事，重获新生，对他来说，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

过去那些忧伤的，可怖的，令人作呕的经历，好不容易忘了，又何必重提？让本已结痂的伤疤再撕扯的鲜血淋漓呢？

阿武仿佛看出我的顾虑，轻声说道:“方才我进来之时，已经观察过了，此处很安全，没有高湛的命令，旁人不敢来，门口的守卫，已经被我点了睡穴，一个时辰后方能醒来。”

听他如此细心周到，我心里稍安，又想到绿蕊的惨死，再也忍不住，一头扑到阿武怀中，放声哭了出来，“阿武，绿蕊死了，他们杀死了她，还将她的尸身喂了狼，是我害了她，我恨他们，更恨我自己，为什么不早点来找她啊！”

在我心里，阿武如同亲人一般，在这里，只有他才能让我安心的吐露心声。

想到这里，我面红过耳，连忙坐直了身子，迅速的挪远了一大截，羞赧的说道:“对不住了，我一时悲伤过度，忘了你不喜欢别人触碰，你若觉得难以忍受，可以出去吐一会，回去换身衣裳吧，我能理解，不会多想的。”

待我起身之后，阿武仿佛卸下千斤重担一般，整个人放松了下来。

阿武脸上闪过一丝狼狈，他别过眼不看我，闷声答道:“送出去了，我让李威亲自去送的，他们应该已经收到了。”

我长舒了一口气，他们收到信，不日应该就会有动作的，无论如何，这复仇的第一步算是开始了。

对于我的投怀送抱，阿武始料未及，一刹间，他浑身绷直，一动不动，如同木偶一般，任我伏在怀中，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哭够了，我渐渐平复下来，此时哭断肠又有何用？绿蕊死了，再也活不过来了，如若不是为了我，她便不会入宇文府，做我的丫鬟，若不是做了我的丫鬟，便不会被人送入这北齐，也就不会遇到高洋，更不会像如今这般，落个死无葬身之地。

阿武清冷的声音在耳旁响起，“想哭就哭出来吧，何必如此折磨自己呢？”

听他如此说，我的眼泪如洪水一般，快要决堤，可一想到如今身在虎狼之地，就算再心痛，也须小心翼翼的忍着，不可肆意妄为。

说到底，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我才是最该死的那一个，可我现在连死的资格都没有，绿蕊无辜惨死，我要为她报仇，宇文护，高氏兄弟，一个都不能放过。

想到这里，我倏然抬头，盯着阿武的眼睛问道:“阿武，我让你送的信，送到了吗？”

正当我咬牙切齿要报仇雪恨之时，突然塌前的帘子被人挑起，有人叹息一声，用白布缠住了我鲜血淋漓的双手，快速的将止血药洒在了上面。

指尖的刺痛传来，我茫然的抬眼看去，是阿武，只见他眼神幽暗，脸色如常，不辨悲喜，他没有抬眼看我，只是专心致志的包扎着。

我倏然清醒过来，连忙朝高湛望去，见他头歪在一旁，已经沉睡了过去，这才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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