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有几思

四哥闻言脸色一白，他的双眸幽暗，牢牢的盯着我，沉声说道:“我不信，你说一千一万遍，我都不信，你不是如此轻浮之人，更不会对宇文护生了情意。”

我心头如被千万只蚂蚁啃噬一般，却只能咬紧牙关，狠心到底，“为什么不会呢？生如浮萍，无所依附，宇文护能给我想要的一切，我再也不愿过惶恐不安的生活，再也不愿提心吊胆，仰人鼻息，今晚，我是作为妹妹，同你见这最后一面，此后，我不再是宇文府的小七，只是宇文护的妾室了。”

四哥微微轻颤着，双眼泛红，他的嘴唇颤抖着，他闭上双眼，让自己冷静了一下，轻声说道:“小七，你真的如此绝情？那我们呢？我们那些患难与共，相濡以沫的情意，在你眼里什么都不是吗？”

我平静的看着他，一字一顿的说道:“我爱上宇文护了，心甘情愿的给他做妾，你听懂了吗？”

他原本薄怒的脸色，此刻反倒平静了下来，他盯着我，幽幽的问道，“小七，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爱过我？你心里的那个人是不是一直都是高澄？而我，只是在他死后，助你疗伤的一根救命稻草？”

他顿了片刻，轻声说道:“或者，在你心里，就连三哥，就比我重要百倍？”

我呆住了，惊恐的看着四哥，四哥方才说了什么？高澄？救命稻草？这些年来，他从来没有提过高澄，从不追问我在东魏发生的事，我以为他对我所说的一切都深信不疑，他对我足够信任，原来在他心里，一直对我在东魏之时同高澄的情意耿耿于怀？又或者，就连三哥和我之间的情意，他都是充满猜忌的吗？

原来不说，不代表不会介意，真正介意的，也许反而不会轻易说出口。

我浑身发冷，感觉自己的心被人揉成了一团，捏的我几乎喘不过气来，我强撑着，冷冷的说道:“对，你说的对，我心里只有高澄，爱过他之后，再也无法爱上别人，至于你，也许我从来就没分清，到底是兄妹之情还是男女之爱？”

四哥浑身散发着寒气，他冷冷的看着我，一言不发，仿佛从幽冥地府出来的阎罗一般，令我胆寒，这一刻，我才发现，原来四哥早已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四哥，他早已拥有了聛睨一切的王者霸气。

“终有一天，你会后悔的。”留下这最后一句话，他冷冷的走入秘道，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这下，我再也不用思前想后，牵肠挂肚，我浑身乏力，滑落在地，连起身的力气都仿佛被人抽掉了。

第二日，登基大典开始，四哥即位，称武帝，短短两年间，大周朝三易其主，两位哥哥皆英年早逝，四哥又会是什么样的命运呢？

我忧心忡忡的看着皇袍加身，一脸肃穆的四哥，竟然生出了陌生的感觉，仿佛一夜之间，他脱胎换骨，变了一个人。

我含泪看着他，心痛的想着，那个温润如玉的四哥，默默守护我的四哥，终是失去了。

正怔忪间，有人轻轻触碰了一下我的手臂，我茫然抬头，只看得见一个侍卫的背影，我淡淡的扫了一眼，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却攥紧了手心里的字条。

几杯过后，假意称醉，回到自己房中，临行前，瞧见宇文护正同大臣们推杯换盏，无暇顾及我，暗暗松了口气。

回到房中，我打开榻上的被衾，又命珠儿守在屋外，自己则从秘道来到了信中相约的偏院之中。

进了偏殿，只见殿中坐着一位域外美女，她见我进来，欢喜的扑了过来，竟然是许久未见的听雨。

如今的她一身公主的装束，加上本来就不俗的相貌，更是如出水芙蓉一般。

见我怔怔的打量着她，她轻笑着说道:“怎么？不认识我了？小七原来靠的是以貌取人？”

我伸手揽住了她，欢喜的说道:“听雨，真的是你？我以为我做梦呢。”

来不及叙旧，听雨拍了拍手，内室里走出来两个人，正是微雨轩的祁叔和子义。

祁叔一看到我，连忙上前见礼，激动的说道:“七小姐，可算见到你了，是老朽没用，这么久，都打探不到小姐的消息。”

我伸手扶住他，“祁叔，这段时间让你忧心了，我知道你为了打探我的消息，定然费了不少力，无奈宇文护看守的太紧，我无法传递消息与你，实在是对不住。”

他摇摇头，“七小姐不用安慰老朽，是老朽无能，老朽前后派了十几拨人前去刺探消息，均无功而返，反而折损了十几个弟兄，这宇文护将小姐看守的如铁桶一般，真是连根针都插不进去。”

我闻言大惊，“折损这么多人，恐怕已经引起宇文护的警觉了，祁叔，微雨轩不能要了，你们火速撤离吧，暂时先去突厥，有听雨在，你们会安全的。”

一旁的听雨点了点头，“对，都先撤到突厥，如今我父汗的部落日益强大，到了突厥，会安全一些。”

祁叔点点头，“好，听七小姐的。”

“听雨，你们什么时候起身回突厥？” “三日后，父汗和武帝一向交好，如今我们易名入朝来贺，不宜久留。”

我点点头，“好，祁叔，三日后，你们跟着听雨，一同离开。”

听雨和祁叔闻言大惊，齐声说道:“那你呢？”听雨一脸不悦的看着我:“我们想方设法冒险将你约来，便是同你商议，趁着这个机会，你同我们一起走，远离这里吧。”

我狠了狠心，咬牙说道:“你放开我，就算逃出去又何如？我早已是宇文护的人了，如今，我心里只有他，如何同你过平淡的生活？”

四哥停住了脚，仿佛被人点了穴一般，一动不动，许久，他转过身来，脸色惨白，眼里却隐着滔天的怒火，“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四哥双眼赤红，额上青筋暴起，他一把拖过了我，不顾我的挣扎，朝外走去，我大惊失色，“你要去哪？放开我，你想做什么？”

四哥一脸阴沉，“你不是知道秘道在何处吗？今晚我们就逃出去，把这里的一切都抛开，找一处地方，抛开一切，只做一对寻常夫妻。”

我心里漾起了一丝暖意，此生，能有你这一句话便已足矣，只可惜，这只能是个奢望，相爱也是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的，我们任性不起。

我幽幽的说道:“明日便是你登基的日子，你谋划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这一天，眼看皇权唾手可得，这个时候，你还出来做什么？不怕节外生枝吗？”

四哥将我的头抬起，正视着我的双眼:“小七，你是故意的吗？你怎么这么残忍？你知道，这些日子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吗？如今，我们好不容易相见，你非要拿刀子捅我的心吗？”

我抬眼仔细打量他，多日不见，他的确消瘦了许多，一向温润如玉的脸上，看起来满是疲惫，双眼的血丝隐隐可见，看来这段日子，他的确也过得并不快活。

不知为何，见他痛苦，我竟然有了隐隐了一丝报复的快意，患难与共？相濡以沫？这一刻，我清楚的知道，不管我承认不承认，李娥姿肚子里的孩子，是我心头的一根刺，扎的我血肉模糊，必须伤人伤己，才能平息这种疼痛。

我冷冷的笑道:“四哥，原来你也没什么不同，只需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可以爱上李娥姿，我为什么不能爱上宇文护？无论我们曾经怎样的情深意重，错过便是错过了，再也回不去了。”

四哥有些惊慌，他急急地追问:“小七，为什么你不能陪着四哥了？你是恼四哥继了这皇位吗？还是怕宇文护会伤了我，所以今天在大殿之上，才会说同宇文护两情相悦？”

当断不断，其后必乱，既然已经做了决定了，就坚持下去吧，我抬头盯着他的双眼，认真的说道:“都是，也都不是，我怕宇文护伤了四哥是真，同他两情相悦，想守着他也是真。”

我叹了口气，暗暗想着，我只是想斩断情丝，并不是想折磨他的，就算他同李娥姿有了孩子，我也相信，他心里必是惦着我的，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里，他想必也是受尽煎熬。

想到这里，我幽幽叹了口气，“四哥，这个位子不好做，看看三哥，看看大哥，都是前车之鉴，你既已决定选了这条路，接下来的路必定崎岖坎坷，你要保护好自己。”

声音微微颤抖，似惊喜又似害怕，我忍了又忍的眼泪，终于掉落了下来。

我曾将这皇宫里有秘道之事告诉过四哥，四哥是个有心之人，这些日子来，恐怕早已将一切掌握了吧。

相见以来，第一次听我说如此关切的话，四哥隐隐有些激动，他温柔的握着我的手，柔声说道:“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就算不为别的，为了你，我也会尽快让自己强大起来。”

听他如此说，我心头一阵酸楚，我既恨他选了皇位，有了孩子，却又怜他身不由己，重压重重。

我轻声说道:“以后，小七不能再陪在四哥身旁了，小七知道，四哥睿智成稳，心有谋略，将来必是一个好皇帝，大哥将这大周和万千百姓托付与你，定是知道，你是不会辜负他的所托的。”

正当我愁肠百转，矛盾挣扎之时，听到佛堂里，吱呀一声轻响，一个人影自里面走了出来，我惊的坐起了身子，“谁？”

一个字还未出口，便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这熟悉的感觉顿时让我又委屈又心安，我不再挣扎，却也不肯抬头看他。

四哥紧紧的将我拥入怀中，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叹息了一声，轻轻呢喃了一句，“小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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