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命剑尊

两间房子，到底是哪一间？

如果是普通人家，疤脸汉子早就扑了过去，便是灭人满门也算不得什么，可是韩小山家中住了一位僧人，僧人都有武艺在身，如果进了僧人房间，先杀死他，再杀韩小山必然不难，可若先杀了韩小山，叫那僧人听见声音以后，必然会有一番苦战。

汉子是行伍出身，不是真正的杀手。

到底谁是陈平安？

陈平安隔着大门急喊道：“你快开门啊，我有急事！”

韩小山郁闷不已，道：“你每次有急事，我家厨房都要被你啃个底朝天。”

说话间，把大门给打开了。

陈平安跻身进来，然后关上大门，拉着韩小山进了房子，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低声道：“我跟你说个事，你帮我个忙好不好？”

韩小山瞥着他，道：“你先说什么事？”

陈平安四处一扫，先问道：“有吃的没？”

韩小山顿时无语，道：“等一会。”

汉子眼睛一缩，弹跳而起，抓住房梁，身子十分灵巧地窜了上去。

韩小山走进厨房，摸黑找到了剩饭剩菜，又找了两个馒头，走了出去。

汉子看着韩小山，脑中一瞬间划过无数道想法。

如果没有陈平安刚才那一声喊，汉子必然跳将下来，一刀抹了韩小山脖子，可是现在，他心里却是犯疑，好像搞错了对象？

这人，是韩小山。

刚才进来那小鬼，才是陈平安？

汉子心头起疑，杀念却没有动摇，既然确定了陈平安身份，也确认了他在哪个房间，那就干脆两人一块杀了。

不过在此之前，得先杀了那个和尚。

这是汉子一开始就算计好的，先杀和尚，一刀毙命，再杀小鬼，杀完就走。

如果先杀小鬼，被那和尚察觉到了，定会冲出来跟自己拼命。

杀蛮之战中，汉子所在的队伍里就有两个和尚，都说和尚不杀人，可若把他们逼急了，杀起人来比谁都狠，至今想起，汉子都心有余悸。

被陈平安这么一闹，汉子知道那和尚肯定醒了，不如再等片刻。

陈平安风卷残月，片刻不到，就把两个馒头吃光，剩菜也吃了个精光，连菜汤都没剩下。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菜盘子。

韩小山心里恶心的慌，赶紧把盘子抢了回来，放到桌子上，然后说道：“说吧，什么事？”

陈平安抹了抹嘴，随手把手上的油抹到被子上，看得韩小山紧皱眉头，真想一脚把他踢出门去。

陈平安低下头，目光前所未有的坚定，说道：“我要去杀一个人——谭墨渊！”

空气寂静无声。

韩小山连忙捂住陈平安的嘴，低声道：“你脑子发烧了？”

陈平安推开韩小山的手，眼睛里闪烁着仇恨的光芒，冷冷道：“他毁了我娘一辈子，该杀！”

从离开韩小山家到回来的这段时间，陈平安又去了一趟谭府，见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人，正是和韩小山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李二。

陈平安和李二一通瞎扯，这才得知，原来这个李二明面上是个看门汉，实际上却是练武行家，高手中的高手。

两年之前，陈母刚进谭府，因模样长得漂亮，性格也温柔可亲，不知被多少男人看上，李二便是其中之一。那时的李二意气风发，身份乃是府上一等护卫，而且人也老实可靠，与陈母可谓情投意合，谁知谭家老二对陈母也起了色心，暗中让人败坏陈母名声，还将那些偷情汉的名字告诉了李二，李二一怒之下，提刀砍死了人，被谭老爷子罚了七十大棍，只是念在祖孙三代为谭府尽职尽责的份上，总算没有杀他，但也从一等护卫贬为了门房。

从那以后，陈母名声一再败坏，李二也成了嗜酒如命的门房汉子，终日无所事事，过上一天是一天。

他之所以不曾离开谭家，其实心里还不是念着那个女人？

今天陈平安去谭家，在大门口转了好几圈，最后被李二喊了过去，一问之下，才知道是那个女人的儿子。

这一大一小，你一言我一语，先是大吵一通，后来屏息静气的坐了下来，聊了不少关于那个女人的事。

那些大事小事，两人各自知道一半，往中间一凑合，再加上近日陈母就要嫁给谭老二当小妾，顿时真相大白。

只是那李二太过愚忠，哪怕被谭老二欺负到这种地步，竟也反抗之心。在李二看来，既然二公子那么喜欢陈平安他娘，那便嫁给他好了，至少比跟着自己要好过一些。

陈平安当时就想给李二一巴掌，最后忍住，只是朝他借了几两银子，出去后找了个剑铺子，买了把匕首，打算自己干掉谭老二。

只要谭老二死了，娘亲就自由了，若她想嫁给那个李二，虽然陈平安不喜欢，可也支持。

韩小山听完陈平安的分析，再看他的脸色，和他袖子里紧攥着的一把匕首，就知道他是认真的。

为了娘，杀了谭老二。

至于自己死不死，管他作甚？死了也值！

这一刻的陈平安，让韩小山有些陌生，但是仔细想来，也能够理解。

身为人子，必然护母。

“你要我帮你做什么？”韩小山问道。

“帮我吃饱肚子，要不然我没力气杀人。”陈平安摸了摸肚子，低声道。

韩小山早有预料，只是提醒道：“你杀了谭老二，自己也会死的……吧？”

他不确认，陈平安到底会不会死。

陈平安似乎已经看开，说道：“死就死了，我这一辈子好歹给我娘做点什么。”他顿了下，看向韩小山，很认真的说道：“你打了那么多年的铁，力气比我大的多，要不你帮我杀了谭老二？反正你也没几天活头了嘛。”

韩小山翻了翻白眼，道：“我最多给你一把剑。”

陈平安握紧了袖子里的匕首，摇摇头：“那就不用了，我有刀子，带着剑反而不容易混进谭府。”

厨房里，汉子心头升起荒诞感受，两个小鬼你一言我一语，居然抖搂出不少辛秘，还扬言要杀了夫人最疼爱的小儿子，汉子颇感匪夷所思。

两个小鬼根本没有睡觉的打算。

汉子觉得不能再等了，再等天都亮了。

该动手了。

陈平安把该说的话说完，肚子也填了个大饱，沉默了不久，心一横，紧了紧手里的匕首，当即跨出房门，对韩小山道：“我走了，记得给我收尸……”

话未说完，凑巧，汉子提着大刀，一刀砍向隔壁大师的房门。

咔擦！

大刀嵌入木门，汉子回头一看，正好和陈平安打了个对眼。

汉子的眼神，好像死神一样。

“妈呀！”

陈平安吓得腿软，连滚带爬，穿过小院，朝街上跑去。

“杀人啦！”陈平安边跑边叫，吓得魂飞魄散。

汉子气急，他这一刀，本来劈开木门轻而易举，结果凑巧听见陈平安开门声，一下子失了分寸，那木门是榆木做的，至少三寸厚，一刀砍了进去，看见陈平安逃跑，汉子用力拔刀，硬是没拔出来。

汉子气急，再一用力，这才拔出了刀子。

陈平安早就跑出了小院。

韩小山从房间露出脑袋，看了汉子一眼，登时吓得不轻，喊道：“你是谁？”

汉子眼神冰冷，看了韩小山一眼，什么都没说，飞快地穿过院子跑了出去。

韩小山惊出一身冷汗，等汉子走后，不由地软倒在门框上，脑子一阵阵发蒙，深更半夜的，院子里突然多出来一个持刀汉子，谁见了不怕？

只是奇了怪，汉子不是来杀自己的吗？怎么摸进了大师的房间？看了自己一眼就跑了？

韩小山心脏乱跳，好久没回过神。

小镇之上，随着陈平安大吼一声，家家户户亮起了灯。

不多时，韩小山的院子里便涌进来十多个锦衣大汉。

小镇没有父母官，大事小事都是谭老爷子说了算，老爷子为人仗义，从不在百姓面前拿捏身份，但是小镇出了杀人凶手，他自认为难辞其咎，立刻安排府上高手缉拿凶犯。

来到韩小山 小院的十多个大汉，正是谭府的刀客。

他们向韩小山问了凶手模样、身高、年纪，韩小山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之后，两个汉子留下来护着韩小山，其余人全部离开，连夜缉拿凶手。

谭老爷子穿上衣服，匆匆从府里出来，刚一扭头，忽然看见一张熟脸：“李二。”

李家三代对谭府忠心耿耿，代代都是府上一等护卫，只是当年因为一个女人，李二提刀杀了人，又打伤了好几个下人，谭老爷子这才将他贬为门房，否则难平众怒。

前两日听夫人说，当初那个女人被自家老二给瞧上了，即日便要娶了当小妾，对此，老爷子心头郁闷，却也不好发作。

大儿子出息了，二儿子成日无所事事，老爷子总感觉有些亏欠，凡事都由着老二胡来，只要别太过火，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老爷。”李二走了过来，看着这位谭家之主，心头沉重莫名。

昨天与陈平安碰了面，李二才知道自己上了谭老二的当，职位一贬再贬也就罢了，如今却要眼睁睁看着心爱女人嫁给曾经的仇人，心里实在憋屈的慌。

汉子心里头，其实还是喜欢那女人的。

“镇上出了一个杀人凶手，是个用刀行家，这件事你来负责！三天之内，务必把人找出来！”

老爷子看着李二，郑重其事道：“不要让我失望了。”

李二神色复杂，迟疑片刻，终是点了点头：“是，老爷。”

老爷子转身回府。

李二抬头看了眼天空，蓦然有些悲凉，如果当初带着女人远走高飞，该有多好啊？

……

从凌晨到天亮，小镇上到处可见谭府刀客，家家户户一听出了人命关天的事，都十分配合，各自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那些胆大的汉子们人手提着一把大刀，跟谭府刀客一块查找凶手，可是找了几个钟头，却是一无所获。

好多年来，镇上从未出过这等大事，人人心里像压着一团乌云，连吃饭都难以下肚，谭老爷子更是如此，一波又一波的刀客被他派了出来，平日里热热闹闹的谭府，如今只剩下一些妇道人家。

机不可失。

陈平安翻墙跳进谭府，刚猫下腰来，抬头就看见一个纤弱身影，弯着腰，双手拎着一木桶水，慢吞吞地走了过去。

陈平安收回视线，小心翼翼地趴在花园里，静静地等待机会。

韩小山翻身下床，从屋子出来，隔着院子喊道：“陈平安，你又来做什么？”

汉子瞪大眼睛，有些不可思议。

再等，也是杀，不等更是杀，汉子准备动手。

便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蹬蹬蹬”的脚步声，紧接着一阵急促的敲门，只听一个少年大声喊道：“韩小山，快开门！”

汉子立刻收刀侧身，四处一扫，躲进了厨房。

韩小山并不知道，隔着两条街，一个昏暗的院子里，一个脸上有着刀疤的汉子，正用一块黑布，一遍又一遍的磨刀。

这疤脸汉子乃是行伍出身，早年曾效命于楚氏王朝，后来天下大乱，蛮人趁机入侵，楚氏王朝一夜亡国，若不是大元帅叶清风振臂一呼，天下云集响应，只怕这神州大地早已成了蛮人牧场。

杀蛮之战中，这位曾经追随过叶大元帅的沙场汉子身受重伤，恰好被谭府大夫人遇见，便留他小住几日，结下了一段恩缘。

今夜夜黑风高，其实并不适合杀人。

汉子知道僧人不会在韩小山家久住，若是等僧人离去以后再来动手，一定万无一失，可是大夫人逼得很紧，昨天晚上没有行动，夫人已经十分不满，若是今晚再不动手，汉子自觉没脸再见夫人。

进了小院，疤脸汉子终于不再隐藏自己的大刀，扯下黑布，月光中，刀身泛出冰冷的寒光，一看就是杀人不见血的宝刀。

他一步步的朝卧室走来。

如今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时间如水，缓缓流逝，到了拂晓时分。

睡不着啊。

想着去世的娘，想着大事小事，想着这一辈子才活了十几年，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疤脸汉子终于站起身来，一双冷血无情的眼神好似刀子般，提着黑布裹好的大刀，朝韩小山的院子走来。

夜黑风高。

卧室之中，韩小山一无所知。

夜色渐晚。

熄了灯，睡觉。

其实一宿没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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