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渺无涯

“回家?除非我想再被他们硬塞到轿子里去。我还没想好，那就先…呆在这沙漠里吧，行吗?”

“当然可以啊。”沙弥也笑了。

那沙弥自遇见赠他咒符的巫师以来过得最快乐的几天，红菱性格活泼能歌善舞，还会给沙弥讲许多尘世里的事。沙弥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他望着红菱，穿着红嫁衣的她，那浓烈的红。一种异样的感觉…这…就是…爱吗?

沙弥冲着那群人缓缓地伸出了自己的另一只没被红菱握着的有金铃铛的手臂。

很久很久以前，有位巫师告诉他，尘世里有种用来划分每一件事是对是错的标准叫作正邪，可若是有了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为其生出一些不自知邪念又如何?正如所有至情至性的哭喊背后，都会是些琐碎的恶念与欲望。

正当沙弥要操纵那位老者脚下的黄沙下陷时，红菱却拉住了沙弥的另一只手臂，阻止他这么做。

“不！沙弥！他是我的父亲！就算他逼我嫁给一个妖他也是我父亲!”

说完红菱松开了紧紧握着沙弥的手，默默地走到了她父亲面前跪了下去。

沙弥呆呆地站在那里，低头望着脚下的土地。

“就算他逼我嫁给一个妖....”

“就算他逼我嫁给一个妖..”

“就算…”

红菱的这句话就如同一个幽灵一般穿透了沙弥的听觉，挥之不去地，一遍一遍地回荡着。

妖，就那么面目可憎吗?

“啪”地一声响，惹得沙弥抬起了头，他看见红菱被她的父亲重重地扇了一耳光，鲜血从嘴角流了出来，红色的，爱与绝望。

红菱的父亲又抬起了手，接着扇第二个、第三个....红菱乖乖地跪在那里，没有一丝反抗，她刚刚盘上去的头发又散了下来，遮住了她麻木的神色。

沙弥背过身去不忍心再看红菱一眼。他怕，他怕自己再看下去会出手杀了红菱的父亲。如果他真得这样做了那红菱会更恨他的吧，反正自己身为妖也已经足够让她讨厌了。

红菱最后是自己走上那轿子的，她原本动人的双颊被父亲打得已经肿了起来，尽管如此她还是对着沙弥笑了。

“沙弥，如果可以的话我真得很想陪你待在这沙漠里一辈子呢。”

沙弥一言不发地微微仰起头，让泪水蓄满眼眶却没有一滴流下来。几秒以后，烈日蒸干了他冰蓝色湖泊般的双眼。

现在再说这句话，还有什么意义吗？只是徒增心中的遗憾罢了。

沙弥目送红菱走上轿子，红色的轿子，穿着红衣的人，如一条蜿蜒的河流指向沙漠远方的群峦。然后奏乐声也模糊起来，那是沙弥在沙漠中等待千年的空白回忆上的一个红点，那样刺眼的，爱与绝望。

当夜幕再次降临，沙弥在风淋羽的耳边，说完了这个故事。

红菱没有回答，她的眼睛望向远处。面色也有些惊恐。沙弥也扭过头朝那个方向看去，是那群人，逼红菱嫁到幻海去的那群人，他们又回来了。

他们把沙弥和红菱团团围住，沙弥将红菱护在了自己身后，红菱紧紧握住沙弥的手，她望着那群人中一个老者的眼神有些怯懦，不再是那日从轿子里跳出来逃跑时的坚决。

你微微地笑着，不同我说一句话，而我知道，为这个，我已经等待了许久。

沙弥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把那句话说出来的。

“红菱，你愿意一直陪我待在这沙漠里吗?”

“你们…你们放开她！”沙弥说话时明显底气不足。

“滚开！臭小子，毛都没长全就来逞英雄！”

一个大汉一把推开了他。然后那大汉用绳子捆住那女人的双手牵往绳子的一头将那女人往轿子的方向拖了过去，地面上被太阳晒得滚烫的沙子灼伤了她的皮肤，她惨叫着，却没有一个人同情她，在场的人都表情木然。而那个妖，沙弥，他却看不下去了，他向前探出了手臂，那串金铃铛发出了悦耳的声音。

他们躺在沙丘上，望者满天的星斗睡着了，夜晚沙漠里凉爽的风徐徐地吹过来，装点这易碎的梦。

当太阳的光芒重新照耀在这寸草不生的寂地，沙弥睁开了他深蓝色的眼眸。一旁的红菱已经醒了，阳光下她把自己一头乌黑的秀发盘了起来，见沙弥在看她，她便对沙弥笑了笑。

红菱嘴角上场笑了起来，这让她在沙漠里本就干瘪的嘴唇裂开了，鲜血流出来，象征着爱与绝望的红。

“那，红菱你下-步打算怎么办？回家去吗?”沙弥问。

正拖着那女人往前走的大汉突然陷进了脚下的黄沙中，奋力挣扎却越陷越深，最后黄沙没过了他的头顶，只听见他死前最后一声哀号，余下人见了都张皇地四处逃窜，不再去理会那女人。

沙弥走到她面前，去解下她腕上的绳子却触到了她柔软的手掌。如果沙弥有心的话，那此刻他的心跳一定会加速。她刚才在混乱中头饰全被弄掉了，长发如同黑色瀑布般倾泻而下，她多情的眼眸此刻正目不转睛地凝望着沙弥，红色的嫁衣将她秀丽的脸庞衬得更加娇艳动人，沙弥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他看见那个穿着红裙的少女从红色的轿子里跳了出来，向他这个沙丘这边奔跑着，而刚才那群在轿子旁边跟随的人在她后面疯狂地追赶。她被追上又拼命地挣脱，然后以更快的逮度往沙丘这边跑来。她又被追上，那群人粗暴地用绳子捆住她，她大声呼救着，向沙弥投来乞求的目光。

沙弥站了起来，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向那边走了过去。

“刚才谢谢你，我叫红菱，你叫什么?”

“红菱…真好听的名字…我叫沙弥。刚才那群人…他们为什么要那样对你啊?”

“他们为了一箱珍珠逼我嫁给幻海里的一个鱼妖。我不愿意，他们就硬把我塞进轿子里抬到幻海去。一路上我逃跑了很多回但都被他们抓了回去，我本已经放弃了。却在刚才透过轿子里的窗户看见了坐在沙丘上的你。不知为何，我觉得你可能会帮我，所以我决定再试一次。果然，我的预感没有错。”

沙弥失血过多，嘴唇已发白，他的脸贴紧风淋羽的脸，在风淋羽的耳边轻轻诉说，沙弥闻到风淋羽的蓝发上有一股花朵的香气。

草原上新婚的奏乐声愈益明晰起来，沙弥脑海中记忆的沙漏上下颠倒过五百转，时间倒回到遥远的五百年前……

欢快的奏乐声回荡在空旷的沙漠紫色的天空，其间却夹杂着女子的哭泣。红色的轿子，穿着一身红衣的抬轿人，另一行人同样也是穿着红衣在多轿旁跟随着，沙弥坐在沙丘上静静地望着这一切，他望着那扎眼的红，想起曾经的那位巫师告诉他，红色在尘世里象征着炽烈的爱与绝望，他只是不懂，为何爱与绝望要被放进同一个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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