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渺无涯

四处寂静，只能听见花草丛中虫类的鸣叫。在白天时说话聒噪的元玨也开始柔声并简洁地与冰渺搭话，不敢造次。

冰渺看了元玨一眼，微醺的她双颊上有了两片潮红，已有醉态，她开口说到：

“从前这个时候，我还在夜市上卖灯笼。”

“我啊…”元玨笑着，打着哈哈，道：“和你一样。”

冰渺挑了挑眉，看着他，满是猜忌与玩味。末了，她翘起来腿，从栏上蹦了下去，头也不回地往自己房里走着，朝身后的元玨道：

“时候不早了，元公子也早点休息吧。”

“同屋的那黎云龙睡觉时打鼾声过大，我怕是要在这里静坐一夜了。”

冰渺想以元玨的性子恐怕会直接摇醒黎云龙，估计是黎云龙同他一番争执过后躺下鼾声依旧，元玨无奈了才出来的，也是有趣。她便回头笑了笑，道：

“那元公子也是不幸。”说完她便离去了，只留元玨一人坐在那里，望着她大红色的背影出神。

冰渺走回房中，发现陆无涯也还未睡。一灯如豆，灯下，陆无涯拿着一页图纸一样的东西，在仔细揣摩。暖黄色的烛光溶进他琥珀般的瞳孔，他脸前的镜片却闪着肃穆理性、不可接近的光。

冰渺看他已脱了外衫，只穿着一件亵衣，想是原本睡下了却猛然有了想法便惊坐起钻研起那图纸来。

怕是疯了。冰渺这样想。

冰渺正准备上床去睡，却依稀看见陆无涯亵衣那里敞开的领口。

并无福利。

骨瘦如柴的。

没什么好看的。

不对，他前几天才受了伤，怎么现在别说伤口了，连条疤都没有？！

眼花了？！

冰渺揉了揉眼睛，再定睛一看，确认没有。她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伸手扒开了陆无涯的亵衣，露出了他骨瘦嶙峋的身架子。

“你干什么啊？！”

陆无涯弹了起来，眼镜都歪了，他用力拽回自己亵衣的边角，双手把自己紧紧裹起来，像在看一个猥亵未遂的猥琐大叔一样看着冰渺。

“你你你…”冰渺惊讶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什么你？！你到底想干嘛？！你一个大男人，老扒我这个大男人的衣服做什么？！上次是为我缝伤口我也就不追究了，你这次还要如何？”陆无涯口齿伶俐、义正言辞。

“对啊！我才给你缝过伤口的啊！你怎么好得这么快？！”冰渺百思不得其解。

陆无涯哭笑不得，面色温和了下来，道：“孩子，大同山庄历代经营下来，还能没有些个神器？木公水听说过吗？”

冰渺摇头。

陆无涯道：“当年木公为救人族，和叶仙一起割开动脉融血，据说可以融出救命的圣水，先前没有成功过的，但木公融成了，叶仙却因神力枯竭而死。不想圣水引来神帝凌天的垂涎，他把木公召回天幕进行了一番威逼利诱，木公却毅然将圣水从云端洒落尘世，自己则被神帝永生永世囚禁在天阙山北面的绝情崖上。圣水被洒到了淇水，稀释后不再能救命只能治伤，但只有在洒进去的头三天舀起来才行。这水被人族称作木公水，很稀有的，就算在大同山庄也只有水杏大的一小瓶。”

冰渺听得目瞪口呆，这件事颠覆了她从前的认知，她道：

“神帝…可是最受人敬仰的神明啊，他…不会这样的…”

陆无涯扶了扶眼镜，眼神变得犀利起来，道：“替他辩驳都这么吞吞吐吐了，可见你也不信神帝吧。”

被陆无涯说中了，冰渺不免有些失落，但更多的是混乱，对这个世界认知的混乱。帕西人信奉猎神，却绝口不提塑造出猎神形象的前灵帝万晞，因为他们惧怕神帝，他们老老实实地供奉着神帝的神像，满口神帝伟大神帝伟大。盛昌人信奉神帝，神帝打败旧神并修天幕的事被他们反复称道，遇事便跪地高呼神帝庇佑。西玄叔叔从来不提各路神灵，他只信尘世里的法纪道义。哈朵信自己和黎云龙，信自己的朋友，信对自己好的人。黎云龙信钱。而这个陆无涯呢，他面容镇定、语调波澜不惊地和自己说着绝大部分人信仰的神帝的劣迹，所以他信的是什么？

冰渺正想得出神时，陆无涯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说到：

“不要和别人提这个故事哦，不然我会被神帝的狂热信奉者打成异端然后当众烧死的。”

冰渺嘴角一歪，不屑地说到：

“嗬，怕是你瞎编胡诌的吧？”

陆无涯坐回椅子上，接着研究那个图纸，道：

“事我已讲给你了，至于信不信那在你。”

冰渺坐到床沿上，换了个话题，问到：

“你看不出元玨和黎云龙不和吗？为何要把他俩分到一屋？”

陆无涯目不转睛地看着图纸，道：“现在不磨合好，难道等到了寿宁任由他们矛盾发酵变得不可控制？以他俩的性格来看，并不会有什么大矛盾，多接触接触就好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冰渺低头思量着，虽说她是组长，但说真的，她认为自己还不具备一个领导者应有的素质。

“明日还要早起，陆先生，我先睡了。你也早些休息。”说着冰渺上了床。

“嗯。”陆无涯低低地从鼻腔中应了一声。

元玨也望着她，听起来她好像什么都说了，但实际上什么也没说，元玨没有听到自己想听的东西。

“那你为什么非要上山呢？富贵日子不好吗？”冰渺反问他。

“既然不是活不下去了，你为何要选择这样一条凶险的路？”

冰渺扭头，双眸紧紧盯着元玨，道：

“我不是一个贪图安逸的人，不想凑活着草草一生，我有必须要做的事。”

佟叔：“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冰渺：“好！”

陆无涯：冷漠脸。

“哦？你还做过这个？生意如何？”元玨问到。

冰渺舔了舔唇瓣上的酒，道：“还不赖，能过活。”

元玨接过那瓶酒，道了声谢，说完他坐到了廊里另一边的栏杆上，没有靠得太近不知是因为敬还是因为惧。

“睡不着吗？”元玨问。

在一片其（十）乐（分）融（尴）融（尬）的氛围里，七组的口号被确定了下来。

七组的人休息时按性别分开，迷迭铃锋和哈朵睡一个屋，冰渺和陆无涯一个屋，元玨和黎云龙一个屋。陆无涯的安排。

陆无涯：“混账！你们就是怕挨揍！”

黎云龙、元玨：“比你的强！”

夜晚，冰渺睡不着，便出来独自一人喝着闷酒，凉风习习，撩动着她额前的两片刘海。她就坐在廊前的栏杆上，一只腿还垂到了廊下的草丛中，完全是一不拘小节的少年模样，多年的小贩生涯与从不间断的习武，让她已没有了女孩样子。山庄里已给他们发了驱妖者的衣服，大红色穿在冰渺身上并不显妖娆，因她凛冽的五官反而看起来格外英气且冷峻。她一手放到了颈下，那蓝色水晶吊坠紧紧贴着她的肌肤，质地冰凉。

她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回头去看，是元玨，那元玨随意披了件自己的衣服，一脸倦态。她便拿了搁在脚下的另一瓶还没起酒封的酒，递给了元玨。元玨虽说有一堆事刻意瞒着自己，但总归帮了自己一个忙，以后还要在一起共事，总不能闹得太不愉快。而且，就目前来看，这个富家公子纨绔子弟的确没有什么外露地明显的恶意。最重要的是，冰渺并不讨厌他。

“喝吗？”冰渺问。

待冰渺说完，院子里又陷入了一片死寂，众人死死咬着舌头，怕自己笑出来。

黎云龙：“我觉得可以。”

元玨：“我觉得还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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