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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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承天看着盖头下女子模样,蓦然愣住。

她唇上口脂殷红炙热,如烧在他心中的烈火,而她那平日爱笑的脸颊上亦氲抹了一层大红胭脂。

带些丑陋,带些滑稽。

可看着面前人眼里丝毫不掩饰的恨意以及对他的——恶心,让他眸子倏忽便冷了。

他负手于后,嘴角微沉,道:“杀了,如何?”

风裳先是一愣,随即竟慢慢笑起来,接着从床上一步一步走向他,朝他身上扑去,他立刻接住她。

稳稳的,不让她受一丝伤。

而她涂满赤色口脂的唇便吻上了他。

他亦未躲。

她低喘着气向他恳求:“带我出去一走,可好?”

上好苏州绣织的明黄帷帐轻拂,将二人笼于一片丝海中,像谁即将步入死亡。

凤承天将风裳抵到大殿柱子上,他的唇上沾了她的口脂,二人此刻俱是一塌糊涂。

他道:“好。”

“小天,我们就这般装束出去,可好?”

听到她再唤他亲昵名姓,凤承天心中微摇,他放开她的唇,点点头。

她从他身上下来,又去飞霜殿一角他为她特设的珠玉梳妆台前,拿了长安司秀楼制的胭脂装至袖口中,便挽着她的陛下出了飞霜殿。

凤承天任她挽着,殿外月已挂上梨花梢头,他和她俱不怎般好看。

她先是用大红喜服为他擦擦沾满唇脂的唇,继而便拿出那盒胭脂,拼命往她脸上涂着。

凤承天看着她一下又一下地从玲珑小巧的器皿中沾起红色粉末,有些粉末沾到她脸上,有些便落到了青石板,留下一串鲜艳痕迹。

路过的宫人纷纷朝他们这边打量,低低议论,待看清风裳身后的凤承天后又瞬间寂了声息,连眼神亦收了回去。

即使疯癫如应风裳,可这北凉宫中都知道,应风裳值得这份宠爱,这份独饮一瓢的宠爱。

可或许,她想要的,并不是这些。

风裳的步伐忽地停了下来,指指前方玄武门城楼。

城楼之上,点着灯火,来来往往数个将士手执刀戟,面色严肃地巡逻。

他们好似不知疲倦,即使已是深夜,他们依旧精神奕奕。

凤承天看着一身华服的女子仰头看着前方城楼,眼中已有了泪光,即使涂了那么多胭脂,依旧遮不住她自心底透出的怀念。

她的声音终于含了哽咽:“小天,我心中极念他们,念三壮,念白逍,念数位随我出生入死之人,可他们俱已不在我身边了”

她没有提应惊鸿,可凤承天知道,她心里有那个人。

玄武门城楼下亦有些守卫的将士,他们瞟到了风裳,脸上现出惊喜,急忙跑来,弯腰做礼。

“将军今日大喜之日,怎会来北衙?”

那些将士看到她形容奇异,并未有吃惊,似乎早已习惯她的奇怪作为。

风裳扭头看了眼凤承天,眼中是乞求。

凤承天蹙蹙眉,终还是点点头。

风裳立即转过身便朝城楼旁侧的青石楼梯跑去。

她提着裙摆,每一步都有着迫不及待。

路过的兵士见到她,都十分亲热地同她打招呼。

凤承天负手,缓缓跟在她身后。

上了城楼,一阵猛烈的风刮来,将她的裙摆扬起,风裳大笑出声,张开双手,在城楼上蹦跳着转了几个圈。

接着便朝前方跑去。

前方,灯火通明,正是士兵值班交接期,无人看守。

凤承天的瞳孔猛地缩紧。

他的脚步还未迈得出,她就已站到了城墙之上,迎风独立。

像他初遇她时,她骗他的假名。

应风,迎风茕茕独立也。

后来,他一步一步将她的傲骨打碎,侵入她的孤独,让她一生年华中尽是充斥着他。

她便永远是他的小风。

而他,是她的整个天。

长安城里植了诸多梨花,是她所求。

晚春时节,满城如冬日白雪,扬落于城中,恍如落进数年前的梦境。

此刻,白色落英扬在立于城墙的她身上,如雪融进了烈火中。

那烈火,即将随风而走。

凤承天看着那抹身影,疼痛似乎都要入了髓,刻进灵魂。

他走近,伸出手:“下来,随朕回去。”

风裳摇头:“小天,我饿了,可否叫唐公公为我做碗面?拌些城东的油菜花,浇些鸡汤。我只要唐公公所做,他做的,我才爱吃。”

凤承天捏紧拳,命人去找唐康。

城楼上的风有些大,尤是夜里,将站着的风裳吹得有些微晃。

凤承天只越急,又朝前迈一步,风裳看见了,并未阻止。

只是微微笑笑,坐到了身后的城楼石砖上。

她抱住自己,看向那位她爱着的帝王:“陛下,妻若离?君何存?”

凤承天脸色几乎已僵住,他紧紧凝着她,恨不得将她撕碎:“下来!随朕回去!”

风裳不理会他的咆哮,眼神渐渐有些变得迷离,追忆起了故人往事。

她眼中滚出泪,嘴上却依旧笑着:“其实惊鸿他不是要反你的江山,他只是不想我离开他,你明白么?”

凤承天漠然:“可你是朕的。”

风裳食指与中指敲打了几下身下石砖,问:“那面上来了么?”

话音落,唐康身后跟了一众内侍宫女,端着热气腾腾的面,喘着粗气跑上了城楼。

唐康立在不远处,擦着汗,幸着他知这位平日里爱吃他的面,他便总在御膳房中备着。

风裳看了眼唐康,笑:“辛苦唐公公了,将那面端给陛下罢,他忙了这许久,想来还饿着。”

城楼上立刻架起雕镂精致的御用桌椅,面与风裳要的凉拌油菜都放到其上。

凤承天坐到桌前,没动油菜,只吃了一口面。

风裳看着安静坐在那里吃饭的男人,眼里泪水只越发凶。

他的选择。

好,好。

她从腰间扯下绣着“天”字的小荷包,荷包里装着一硌手的事物,是个桃核,已存了好多年。

她其实一直在想,若是那年,她未曾将那个桃核送出,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但又或许,从她遇到凤承天开始,这一生命运就已翻天覆地。

她从石砖上站起,把那小荷包扔出,扔到了凤承天脚下。

凤承天弯身捡起,打开,看清了里面事物。

他猛地抬头:“应风裳!”

可她已向前一跃,朝城楼坠下。

唐康惊叫一声,腿脚一软,瘫倒在地。

应风裳,陛下一手扶持的北凉第一天策女将,帝王一生挚爱,长安城中传奇,在她守了数年的北衙城楼,结束了她的韶华之年。

城楼下又传来匆匆脚步,上来了五六侍卫,依旧穿着官服,却与玄武门守卫不同,是皇宫天牢守卫。

他们朝凤承天跪下一揖,话语中都带了颤抖:“禀陛下,应应惊鸿逃了。”

凤承天眼神掠向那碗面,其上浮着厚厚的一层鸡汤。

他所爱之人,在他一步一步教导下,越来越聪颖机巧。

懂得用胭脂洒于青石路,为她的那位辅国大将军留下记号,那条布满胭脂的路便是逃亡应该避开的路。

她故意以浓妆示他,便是为了在涂抹胭脂留记号时不引起他的怀疑!

可应惊鸿是如何在她不动声息的筹谋之下逃出了天牢?他到如今竟还未参透。

他只知道,她的选择,不是他。

凤承天又看向那碗冒着热气的面,以及被他放在一边的油菜。

其实,她也给了他选择不是吗?

就像许多年前,他曾给的选择。

只是,他给的答案,不是她愿意要的。

她用今晚来测他的答案,他又何尝不是想看看她的心意?

明知她带他来北衙别有目的,却还是想宠着她。

因知她,太苦了。

凤承天垂下头,把玩着手中玉扳指,眼中渐渐浮上残狠。

他冷冷笑起:“此二位应将军,长年征战沙场,自城楼一跃,亦不是那般容易摔死之人。去,下令封锁长安城,北衙全面禁严。应惊鸿已受伤,难逃远。应风裳么,便自然也逃不远。”

唐康看着凤承天眼中渐渐燃起的似是要堕入地狱的杀戮,那似妖魔附了体,染了疯意。

其实,陛下之前,不曾这般模样。

戴着玉扳指的手忽地横到了唐康的面前:“起来!随朕多年,竟还这般胆弱。朕今日”

凤承天忽地顿住,少顷才道:“唐康,你知道,应风裳离不得朕。今日,要么是应惊鸿,要么是朕。”

唐康没敢去接皇帝的亲手搀扶,只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

但他知道,陛下的意思。

今日,不是应惊鸿死,便是陛下——死。

应风裳,必须做出一个选择。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朕妻》,微信关注“热度网文 或者 ” 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她猛地从龙榻上站起,仰起下巴,紧紧凝向他,开口第一句便是:“你把惊鸿杀死了,是亦不是?”

凤承天听此,本想着今日她初嫁他,且她初生产完,他该让着些她。

他终是哑着嗓子唤了声她:“小风。”

应风裳垂了眸,躲过他的注视,随即轻笑一声,猛地伸出两手朝他用力一推。

往日里她哪是他的对手,可此时,他倒是真想让她对他发发火。

“禀陛下,将…姑娘应是未睡,婚宴方举行完,姑娘应是等着陛下呢。”

凤承天垂了眸,她还会如以往一般等他政事处理完再睡么?

他看向一边跟了他数年的老太监,伸去推殿门的手又收了回来,他问:“今日婚宴可否规模小了些?朕该昭告天下她是朕的妻。”

相望两无言。

凤承天的心里疼得紧。

他走进,掀起了她的盖头。

她也正好仰头看他。

唐康将拂尘置于臂肘,深一弯腰,眼中已氲了泪:“陛下知姑娘不喜这些。”

凤承天嗯了一声,没再说话,推门入了殿。

唐康心里一咯噔,立刻上前请罪。

“她可入睡?”帝王发问。

殿中央,明黄龙帷被窗外送进的风拂地乱摆,应风裳一身大红华服加身,隐于那层层帝王帷帐中。

红盖头盖在她头上,令凤承天看不清她此刻模样。

唯有她的一双手,不似平常女子白皙娇嫩,反残着刀痕,十分粗糙。

不知已是长安的第几个晚春了,簌簌梨花又飘满了北凉第一京都。

唐康拍拍一身落花,急匆匆地赶到了那挂满喜庆红绸的飞霜殿。

他才赶到,发现他们的皇帝陛下已站在殿门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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