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雅的天空

小雅很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就是在刚才，她扬了扬手中的手机，补充道：就是在这个电话以后，afterthiscall

麦克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他觉得这件事已经超出他的理解能力的范畴了，只听到小雅继续说：请不要再给我电话和短信，好吗？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小雅连说了四个对不起，分别用了日语、韩语、英语和中文，这是她所知道的全部可以表达歉意的词汇了。然后转身离开了这家法国餐厅，走得毅然而决绝，连头都没有回。留下麦克一个人，自感大势已去，他瘫坐在椅子上，看着杯中残余的红酒，摸着自己的嘴唇，上面还仿佛留有小雅的香味，明明是煮熟的鸭子，怎么会稀里糊涂因为一个电话就飞了呢？

那些深埋在记忆里的碎片在她的脑海里像放电影一样一幕幕清晰地连接在一起，那一个个在她生命中出现过的人曾经在回忆中一度远去，这一晚却又如此清晰地再次浮现，从父亲、胡静、雷建国，到老朱、娜姐、还有韩刚，从赵磊、李子期、刘嘉明，到黄珊珊、江永川和清志朗，她的人生，就是因为这些人，而走到了今天，那些过去，有的是值得她回味一生的，有的则让她痛彻心扉，但是，这些都是过去了，无论她对他们是感激、鄙视还是爱或者恨，这都已经过去，现在，她面前的这个家伙，这个中文说得比日语都流利的小日本，会是她未来的归宿吗？

第二天下午，名古屋下起了小雪，清志朗犹豫了半天，还是给小雅发了个信息：

今天还去上班吗？

小雅很快回了一条信息：不去了。

清志朗感觉自己已经彻底失去了这个他默默爱了很久的女孩，一时间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但是想不到很快来了第二条信息：

愿不愿意去箱根泡温泉？现在就出发吧，好吗？

清志朗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看着手机屏幕楞了有一分钟，然后很机械地回复了一句：ok。

他开始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准备下楼，等出了宿舍门他才反应过来有点不对劲，拿出手机看了看，短信上清清楚楚写得是箱根。

开什么玩笑？去箱根？现在？

箱根山下的温泉的确是全日本最有名的，可是在神奈川呢，离名古屋有三百多公里，现在已经是下午四点了，这点儿小雪倒不至于封路，但是赶过去至少要三四个小时，泡完汤怎么也得十一二点，难道小雅打算今晚不回来了吗？

清志朗心中突然涌起一阵狂喜，这是否意味着昨晚自己鼓足勇气说的那句话收到效果了？如果是这样的话，今天的箱根之行是否就会是一个崭新的开始呢？他不自觉地看向墙上的电子日历，这一天是12月24日。

他心想：原来今天是平安夜啊。

不过表面上，他还是得装出一副淡定得满不在乎的样子，给父亲的秘书打了个电话，让帮忙挑一个好点儿的温泉酒店订两间房。

秘书问：要不要定最好的？

清志朗说：不要，一般点的就可以，但是一定要保证订到。

清志朗本不想麻烦家里，起码现在他还没打算暴露身份，何况他非常确信，小雅是否会接受他，只关乎感情，跟他的背景不会有什么关系。

但是今晚是个例外，平安夜啊，不说别的地方，估计这一晚光东京就得涌出好几万人跑到那儿去泡汤，箱根的温泉要说其实是没有北海道的好，而且人太多，水质也不是很上乘，但是毕竟和周边几个大城市离得近，不是每个住在关东或者近畿地区的人没事儿就能往北海道跑的，就像国内也不会有谁从上海跑到北京去泡温泉一样。

清志朗小时候去过箱根，八十年代初那会儿，到了冬天的周末，箱根山周边几个有点儿名气的温泉酒店门口的停车场就已经停得满满当当了，所以即使再怎么低调，在这种也许就是定情的重要日子里，他实在不想两个人连个住处都没有。

他先去了加油站，把油箱加满，今天加油站排队加油的车子也不少，看来大家都有晚上出行的计划，等他开到小雅楼下的时候，发现小雅已经站在楼门口等了一会儿了。

清志朗惊讶地发现小雅今天居然花了妆，盘起了头发，穿了一件大红色的羽绒服，这令她看上去显得明艳动人，仿佛绽开在雪中的一朵腊梅花，他的心开始砰砰乱跳，小雅倒是不客气，拉开门就坐了进来，说：赶紧出发，要不太晚了路不好走。

清志朗点点头，小鸡蛋迎着漫天飞舞的雪花，驶出了名古屋大学。

二十一、

彻底表白之后，放下心理包袱的清志朗这一夜倒是睡得很踏实，但是小雅失眠了。

我是第一次听说还有这一段小插曲，觉得很好奇，就问：当时要是没有那个电话，是不是你就会跟麦克在一起了？

小雅说：我百分百确定，我和他即使好了，也走不到最后。他不是我想要的人，不过当时我还真架不住他的攻势，他能让我在某个阶段失去理智。

她点上一根烟，想了想又说：所以把女人搞迷糊，对于男人来说，有时候是得手的关键，不过如果你不能保证她迷糊一辈子的话，就还是让她在清醒的状态下做决定比较好。

小雅只觉得一阵幸福的眩晕，这种眩晕和她刚才感受到的来自麦克的那种是完全不一样的--后者充其量只是迷糊--让她几乎有些站不稳了，无需再说什么了，这句话其实是另一种形式的表白，来自她真心喜欢的那个男孩子，但是她还想最后再确认一下，于是冷冷地回了一句：这跟你有关系吗？

清志朗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他以为小雅已经铁了心要走了，于是倒反而无所顾忌，一字一顿地对着话筒说：当然有。

小雅说：为什么？

这时候有个不识好歹的侍者从他身后走过来，请他结帐，麦克头都没有回，慢慢地把手冲他伸了出去，然后，竖起了那根颀长的中指。

小雅笑着说：除了以前在天宝的那一段，剩下我瞒着阿朗的事情，就只是这个吻，你可千万别说漏嘴啊。

小雅说：以前真的没有。

麦克问：那什么时候有的呢？

因为你是我这一生，最爱的女人！清志朗非常清晰和平静地用中文说出了这几个字，说完就挂了电话，他觉得一阵轻松，至少他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出去了，至于结果如何，已经不再重要。

他钻进那辆小鸡蛋，一路开了回去。

小雅回想起那晚被麦克搂着强吻有点浑身发软的感觉，心想还真是这样，虽然她此后再没提过那个吻的事情，但是她心里是承认其实清志朗的那个电话是有决定性作用的，而且就在那千钧一刻。

清志朗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有些哽咽：小雅，你可不可以不要跟他在一起？

而这个电话让麦克的美梦彻底成了泡影，他耐着性子等到小雅挂了电话，上来还想继续吻她，却被小雅决然地推开了，小雅眼神中突然流露出一种坚定而绝不动摇的光芒，法国餐厅的暖气很足，但是麦克仍然感觉自己好像进了冰窖，一下子从天堂掉到了地狱，这让他几乎要发疯，一个劲儿问why。

小雅说：真的很对不起，麦克，我有男朋友了。

麦克以为自己听错了，小雅又用英语说了一遍，他才算明白，但是仍然百思不得其解，继续问：那以前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看看手表，已经是晚上十点半，此时，清志朗终于下定决心，做了一个扭转战局的决定，其实他做这个决定的时候，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会有胜算，他只是想像男人一样把自己内心的东西说出来，即使是死，也要死个明白。

小雅后来不止一次取笑清志朗那可怜的自卑，她说：你认识我这么久，怎么就会认为他就有那么大本事几天就能把我抢走呢？

每到这时，清志朗就会红着脸，吞吞吐吐地说：你不觉得还是这样好吗？要是那天我不把形势看得那么严峻，可能就不会打那个电话，要是没那个电话，你不就回不来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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