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雅的天空

父亲走进来，轻轻拍着小雅的背，语气有些愧疚但也非常坚定：

小雅，你今年多大了？

12岁。

恩。

好，乖孩子，听话，吃饭去吧。

经过这段对话之后，小雅正式接受了这个家庭的新成员----胡静。

吴小雅的父亲是个很能干的人，不仅一手带大了小雅，也从一辆老解放起步跑运输开始，十几年下来，把自己的生意搞得有声有色。当别人把小雅父亲介绍给胡静的时候，胡静看到的是一个高大，儒雅的成功商人的形象，名片上的头衔是：上海黄埔运输集团董事长，这个头衔和据说几百万的身家，在91年的上海，对一个已经不再年轻的女人而言，是非常具有吸引力的。

而在这之前的十几年，因为要赚钱和照顾女儿，小雅父亲曾经多次拒绝过别人的介绍，即使有很多条件很好的女孩子主动投怀送抱，他也是远远地避开。他总是对他周围的朋友说：孩子还太小，等她长大一点再找不迟。其实他只说了一半，另一半是：他实在无法忘记他的亡妻。

他俩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上学时就是班里的班长和副班长，文*革开始后又一起去了江西插队，在那里两人吃苦受累，却心甘如怡。77年知青开始回城，他已经踏上了回程的火车却又跳了下来，因为她还没有拿到返沪的文件，他一分钟都不愿意与她分开，于是留在江西等了一年，等到78年春天，两个人才欢天喜地一起回到了上海，下火车第一件事是去上户口，第二件事就是找街道办开证明结婚。

他以为他们的好日子已经来到，但是这样的幸福只维持了一年半的时间，随着小雅的降生，那个他最爱的女人就这样离他而去，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上海是全中国最早有进口奶粉买的地方，小雅就是吃这种罐头奶粉长大的，从她出生起，父亲每天都会给她冲奶粉，但是小雅永远也不会知道，那洁白的牛奶里面，流进了父亲多少思念她妈妈的眼泪。

所以当胡静坐在小雅父亲的面前时，他几乎没有考虑，就同意了这门亲事。因为，胡静和小雅的母亲长得太像了。

1991年10月1日，小雅爸爸和胡静结婚了。

小雅委屈地接受了这个新妈妈，她不是很明白为什么那么爱自己的爸爸为什么会把感情突然就分出一半给这个不认识的女人。而胡静则更委屈，这个男人心里全都是女儿，还有去世已经十几年的前妻，根本没有她这个正牌老婆的位置。她知道如果不是自己跟那个女人极其相似的话，这个男人不会跟她结婚。但是，就算您找我来是为了做那个女人的替代品，也请您在心里替代替代就好了啊，小雅父亲的床前永远是他和亡妻的那张合影。胡静吵了几次想去拍婚纱照，当时虽然还不普及，但也已经有先例了，想不到小雅父亲一口回绝了：

拍回来没地方放啊！

挂客厅墙上啊！

算了，让孩子看见不好。

那咱俩拍张小的，就放床头柜上，好不好？

那个男人转过脸来，盯着胡静半天，眼神仿佛要射穿她：

那是放她照片的地方。

胡静一下子就泄了气。

结婚后不久，是小雅妈妈的忌日，胡静老大不情愿地跟着去扫了一次墓，看着那墓前的遗像，跟自己还真是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感觉仿佛是自己被埋进去了。胡静心里那叫一个委屈，这么好一个大活人，就比不上那个已经走了十几年的人吗？

胡静觉得，也许自己跟他生个孩子，慢慢的能把这个男人的心拉过来，虽然结婚之前他说过为了小雅，不会再要孩子，胡静也同意了。但那只是权宜之计，没想到软磨硬泡一年多，他还就是不松口。胡静也想过干脆不告诉他，自己偷摸怀一个，但是他每次过夫妻生活时都自己坚持要带安全套，哪怕胡静跟他说自己是安全期，或者说还是不用套更有感觉，这男人就是死活不让半步，连做完了都是直接自己拿下来扔掉，胡静连过手的机会都没有，徒呼奈何。

不过除此之外，他对胡静很不错，胡静跟他结婚后就没去上班，又不需要做全职太太，每日就是逛街，打麻将，他也都默许，钱他从来都是要多少给多少。小雅自她住进来以后就去办了住校手续，平时一日三餐都在学校，不用她和父亲操心，平时他俩过二人世界，周末小雅回家聚聚，倒也其乐融融。

小雅后来说，那段日子胡阿姨对她其实也蛮好的，她去住校并不是因为讨厌她，主要也是为了学习，因为上初一后开始有晚自习了，如果不住校，9点半再往回赶很累，那时候的上海不像现在公交地铁这么发达，大部分的公共汽车过了8点就停了，如果骑车的话又太远，要一个小时，第二天还要7点到学校，所以干脆住宿舍最好。

但是最致命的打击在三年之后降临在这个不幸的女孩子的头上。

我不叫她妈妈，我没有妈妈。

好，不强迫你，叫阿姨可以吧

是啊，爸爸已经老了，小雅以后长大了，总有一天要去上大学，结婚，要离开爸爸，爸爸找个阿姨陪陪自己，小雅能理解吗？

……

小雅，理解爸爸，好不好

就在这时候，小雅进来了。

包厢很小，她就这么自然地坐在我面前，伸出右手，和我轻轻地握了握，我看到她手上戴的是一块很精致的浪琴，以她现在的身份，其实还可以买一块更好的比如百达翡丽这样的，但是她好像并不在意。表上的时刻清楚地指向下午1点。

小雅说：你看上去还是那么实诚，呵呵。

你知道爸爸今年多大了么？

我知道啊，爸爸已经42岁了。

其实她的命运从出生那天起就有了阴霾，母亲因为产后大出血，在她降生之后便撒手人寰，那是1979年的一个深秋。从此，年轻的父亲独自把她拉扯成人，从嗷嗷待哺到上幼儿园、小学，再到初中，父亲像一座山一样支撑起小雅的天空。与父亲相依为命的日子，虽然艰难，但是依然很幸福。小雅承认，她因为从来没有得到过母爱，所以对于母亲的感觉并不强烈。

直到有一天，父亲领回一个阿姨，对小雅说：以后，你叫她妈妈，好不好？小雅看着那个阿姨很友善的脸，不知为什么涌上一股强烈的反感，夹杂着恶心，她没有叫，而是走进了自己的房间，抱着被子哇哇地哭了起来。

我说：至少对你，这辈子不会变了。哈。

小雅问：可以开始了么？

吴小雅走进来的时候，我正在新锦江的咖啡厅里喝着一杯没有加糖的蓝山，苦得龇牙咧嘴，有一个大姐曾经告诉我，只有经受了这种苦，才能感受到蓝山那独特的魅力，如果非要加奶和糖，那就和雀巢没什么区别了。

于是最初的苦劲儿过去了之后，我开始感受到那股液体流经我的舌头、口腔和咽喉之后留下的那种浓烈的香气，的确是雀巢、麦斯威尔等速溶产品所不能比拟的，看来苦，有的时候不是什么坏事。

我点头。

一、

小雅说，她永远记得1994年6月30日，那个改变她命运的日子。

引言

真正的勇气不是为了高尚的目标而勇敢地死去，而是为此能够卑贱地活着。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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