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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贤亮的人品在苏同翁口中早被他吹得呱呱叫，哪里用得上再试？只是人品好的人未必有责任心，这好似三国时期承继神医华佗医书的那个狱卒，人不可谓不好，但华佗的几本医书正是毁在那人手里。

孙造书不愿自己落得华佗一般的地步，所以故意在取舍之间试探马贤亮。要知道他原籍是山西平遥，这处早起近百年是中国最为富裕的县城，全国巨贾中平遥人占去近半，最早的票号便是平遥人开的日昌票号，商业气氛极浓厚。这处人民受行商文化熏陶惯了，做起事来多懂得精打细算，即是平遥随清亡而衰败下去，但先人传下的行商传统依在当地人脑中延续至今。

孙造书只不过是偏好学问，并不是书呆子，他要算计起人来总有那么一点儿文化遗传上的优势，所以问的问题并不需要马贤亮来回答，只看他举止就有数了。

马贤亮若是真的跑去做学问，那便整日浸泡在历史人文的书山字海中，他案头的资料怕不堆得像小山一样高么？孙造书想叫他给自己写的东西便在那小山一样高的中文历史书本的最下面压着几年翻不了身，再多过些岁月，纸片儿返潮，恰好他马贤亮那会儿又娶个勤快的老婆，手脚麻利的将发霉的书本纸张一并从家里铲除出去，即便马某某日后有闲空能想起孙造书三个字时，再想从故纸堆里翻一翻当年的资料也晚了。

所以马贤亮无论是为自己做学问还是有可能偷孙造书的技术为自己所用都不会令孙造书满意，只有做买卖才能给孙造书心里留下一线希望。对后一答，孙造书亦只是当作赌博，但这一注毕竟赢的可能性大过前者。

孙造书从凳子上站起来，从附近又拉过一张方凳让马贤亮也坐到自己凳子左近，又跑了一趟，在店里寻了两杯冷水，一杯给了马贤亮，另一杯自己喝。

只抿了一口便指着手中的茶杯对马贤亮道：“小马，你说这杯子和水有什么不同？”。

马贤亮摇了摇头，又若有所悟的说道：“一个是瓷的，但里面的却是液体。”。

孙造书含了一口水扭头向一边的空中喷去，那水在空中散成一片水雾飘飘洒洒的往地上落，那水雾还在空中飘时他又问道：“茶杯里的水与散在空气中的水又有什么不同？”。

马贤亮耸了耸肩膀不以为然的道：“茶杯里的水是盛在一起的，你喷出去的水是散开的么。”。

孙造书道：“着呀！只不过一个是聚在一起的，另一个是松散的，所以前者是水，后的叫雾。”。

马贤亮大悟，眼前一亮，吆喝道：“嗨呀！天上的云不也是水汽么？却是起的名字叫云，并不叫它是水的。”，言毕忍不住又哈哈笑起来。

原来他的想法与马贤亮的几是一模一样，都考虑到中文系出身的人不会舍近求远跑去钻研其它不相干的科目。

其实做学问之答在普通人看来更显合理，因为大众的意识里只有做学问的人才会珍惜别人的学问成果，却恰恰相反，做学问的人只重视对自己有用的东西，不相干的便抛诸脑后，别人交付珍藏的往往被埋在自己的故纸堆下不见天日。

若是答喜欢做学问，则怕把他的本事当成自己的拿出去发表，若是答喜欢做买卖，以自己中国文学系的出身，最喜欢的买卖自是做刊载。相较之下，还是做买卖更能对自己胃口，当然，时事所然，将来情况不允许自己做刊载而只能做百货那是另一回事了。

所以又老老实实的答道：“还是做买卖好过做学问。”。

孙造书眉头向上一挑，笑道：“这最好，时事所然，将来你只能做百货那是天意。”。

因这一念，他嘴巴上就有点迟疑。

却听孙造书一拍巴掌笑道：“小马，你过关喽！”。

马贤亮满脸不解的望过去，孙造书笑道：“我们都是君子，话便不遮遮掩掩。你方才若是不假思索的答‘我是君子’或‘我是小人’，对不起，前者是你向未见过自己人品时义气而发，后者却是带着讥讽调笑。这两者我如何敢与你坦诚相见？君子能立于世乃是于道义正邪二者历经权衡思考而后取真去伪，这却是带着责任心的，不似血气方刚的大学生做事多是凭着一时之气。许多年以后这股气历经人世的磨练或有消耗，或有干脆自甘堕落变节的。小马，就好似你开设自己的商行，你打算要做多久？”。

待马贤亮答了第二个问题，孙造书沉思一下慢慢的道：“这个......小马，你的个性是喜欢做学问还是喜欢做买卖？”。

马贤亮听他又问第三个奇怪的问题，立刻又猜到他是想知道自己以后会如何对待他传下来的技术。

须知君子两个字不是要人说的，而是要人去做的，做不到便不要答自己有这高尚。

再么是个不服孙造书气的也会故意顶他，说自己“是个小人”，既是个小人，又敢于这明目张胆的说出来的，日后定是个真小人，真小人者，“老子这么说，亦会这么干”，也不用在道义上担负什么责任，全凭一时好恶，做了好事是运气，做了恶事也不算没信用，这样的人孙造书哪里敢用？他看中的是马贤亮于两者之间的取舍，有这取舍念头的人，日后做事便多会考虑后果，传给他的技术不会随便被他丢掉。

马贤亮渐渐明白他的意思了，答道：“少则五、六年，过得十年的买卖就不好撤办了，那就是一辈子并要传承数代的老招牌。因为买卖做得越久，其中的门道关系越是熟络，所以开张商行要么投机个三、五年，过了三、五年的就是长远计划。”。

一项买卖若做的时间长了，各处流通渠道都是熟的，自己的信用在别人那里多有保证，一旦不做了，辛苦打下的江山就此断送，所以历来世人都喜欢老字号的店铺，秘诀即在于对其行商做买卖的信任。

孙造书嘿的笑了一嗓，又道：“你是君子还是小人？”。

马贤亮心中不快，暗想：“你若信不过我我说自己是个君子你信么？”。

新开张的店铺除客人不熟外，上游的进货渠道不及完善，供入产品的质量未经岁月检验，流通诸方面皆要时日形成规模，不论在知名度和民众对其信心上都比不上老店。

那做老字号的向不会轻易收摊另起，只因知道成为老店之前有几十年拼搏的汗水在招牌里流淌。一家老店仅从招牌上看不过几个字，什么“吉祥铺”、“桂云坊”、“衡通泰”，但字字皆浸泡了几代人的热汗，但凡熟悉人事的聪明人所看重的正是这些几代人流过的热汗。

马贤亮自入了行以来，买卖中的事见多了听多了，性子里开始抛弃从前的那股冲动，转而积攒了成年人所特有的责任心，这责任心时刻在告诫他，凡事要么不做，做则须要有始有终。孙造书方才一问他“是君子还是小人？”，若是个年青义气用事的许是会回答“自是君子”。

马贤亮一愣，暗道：“他怎么问起《论语》来了？”。

《论语.里仁》中有“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的话，孙造书只说完前句，后句末的一个字没说。

马贤亮不知他是什么用意，答道：“小人喻于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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