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深夜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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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瓶空了,他不打算继续,也没打算起身,他闭着眼睛,母亲留给他的最后记忆又一次在脑海中回放。

“鹏鹏,你长大了,要坚强,不管什么困难都打不倒你,对不对?要照顾好妹妹。”母亲笑着,瘦弱的怀抱无比温暖。他还以为刚出生的妹妹会瓜分妈妈的爱,他沉浸在这个怀抱中,满足地吸吮着母亲的气息睡着了……

从那以后,他也再没有感受过任何一个怀抱。

“啊!”低沉沙哑的声音吓了艾米一跳,紧忙打开灯寻找声音来源。她实在没想到这里会有人。

健身房再次大亮,艾米小心脏砰砰直跳,倒不是怕鬼啊什么的,半夜三更在人家家里四处乱闯被撞到还是挺尴尬的。她小心翼翼地往里走了几步,在房间里四处寻找,终于在墙角落的地板上看到了说话的人——彭展?

“嗯……是我,艾米。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了。我……睡不着,听彭馨说这里有间藏书室,想来找本书看。”艾米红着脸低头解释。怎么他这么晚还没睡,哪有人凌晨一两点健身的?

艾米等了一会没有回音,不禁惊疑地抬头细看。平时冷峻挺拔的彭展此时正衣衫不整地倚坐在酒柜旁,头低垂在横放于膝的手臂上,另一只手垂在地板上,不远处滚躺着一个大酒瓶。他发丝凌乱,几缕湿发贴着额头,显得异常疲惫低沉而没有生气。

艾米想起晚宴上的事。慢慢走到他身边蹲了下来。

“你,还好吧?”

“……”

艾米等不到回答,有点担心,又怕自己多事。“你是喝酒了吗?要不要帮你叫人过来?”

“……”

或许真是自己多事了。“我是不是打扰你了?那……我先走了,对不起啊。”

艾米刚要起身,彭展却将她拉住。

艾米下意识地缩手,彭展本就没用力的手被她甩回地上,“啪”地一声。“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艾米听着都疼,赶紧道歉。

“坐下来,陪我一下。”彭展仍旧垂着头,嗓音暗哑。

艾米想说“不了,我回去睡了”,可却怎么也开不了口。木木地站了一会儿,还是乖乖在离他一臂远的地方坐了下来。

艾米陪着彭展,就这样静静地坐在地板上,他不说话,她也安安静静不发出声音。

艾米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凌晨3:05。这会儿,她倒有点儿困了。正想着怎么跟彭展说一声好回去睡觉,不期然地,彭展却整个朝他腿上倒了下来。

她慌张间以为他晕倒了,正不知所措,却听他说:“再一会儿。”

艾米看着彭展的侧颜,心里微微疼了一下,随即冒出了六个字——帅气,深刻,落寞。

许多年后,当朋友为她的终生大事焦急,问她择偶标准的时候,她就说了这六个字。

艾米抑制不住地同情起腿上这个男子。尽管她才一无所有,此刻却感觉他无比可怜。她迟疑着将手附上他结实的肩膀,另一只手抚着他因汗湿而干后硬挺的头发。

彭展焦躁的心变得时异常沉静。他心内自嘲,此时让他觉得可依靠的,居然是一个和馨儿一般大的小丫头。闻着少女身上淡淡的香气,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身体和心灵上的疲倦汹涌来袭,他睡着了。

四楼走廊里黑洞洞的,最外边两间是健身房和藏书室,可藏书室到底是南边的这间还是北边的这间呢?艾米先推开了南边房间的门——灯竟然开着!很明显这间是健身房,估计是谁忘了关灯,艾米在门口的墙边看到开关,随手关掉。

“谁?”

艾米用手机照亮,蹑手蹑脚地喝完水,更是一点儿睡意都没有了。如果在家或者在宿舍,她肯定找本书催眠。

“楼上是哥哥的卧室和书房,最外边的两间是健身房和藏书室,你要是睡不着可以去找书看!”艾米记得彭馨睡前这么和她说。

现在会不会太晚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上去——大家应该都睡了,我轻轻地就好。她安慰自己。

“我还以为你……”艾米欲言又止。

“以为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家庭幸福无忧无虑?”彭馨苦笑道,“我刚出生没多久,妈妈就去世了。后来,兰姨来了,她是我妈妈的堂妹,虽然对我也很好,但是,她还有彭慧,就是我妹妹……爸爸是很宠我,无论我想要什么他都尽量满足我,但就是没时间陪我。只有哥哥……可惜,这两年他也很忙。”

彭馨皱着小脸让人心疼。这还是那个快乐得天使一样的小公主吗?原来看似富足的外表下,她也隐藏了这样的悲伤。

艾米按亮了手机——凌晨1点。

她睡不着。可能是不适应这么柔软的大床吧,也可能是晚上吃得太多,这会儿又有点口渴。她打开台灯,床头柜上只有被她喝空了的杯子。她轻轻起床,记得三楼楼梯口的小厅里有一台饮水机。

别人眼里,彭天伟业的长子从小优秀到大。别的孩子还在青春叛逆的时候,他已经可以波澜不惊操作千万资金在证券市场游走;别人在大学里谈情说爱的时候,他已经从哈佛商学院毕业进入彭天掌舵。四年,他把彭天从地市龙头变为一省支柱,本该属于他们母子三人的东西,如果让那该死的母子染指,他宁可亲手毁掉!“长子”?哼,不过是补偿母亲和安抚野马的手段!

彭展累到脱力,仰躺在健身房的地板上,汗水模糊了视线,天花板带着日光灯旋转。但是,心里还是堵得厉害,父亲想做什么,他知道。痛,却不能说,也无人可说。他努力爬起来,走到酒柜随便取了瓶酒,背靠酒柜滑坐到地面。烈酒嘶喊着从他干涩的喉咙淌过,留下灼烧般的疼痛。四楼,除了馨儿何昆和打扫的佣人没人会上来。这是他的领地,这么多年来他都是一个人在这里,庆祝胜利或舔舐伤口。

“今晚别走了,求你。”彭馨拉着艾米的手祈求道。

看着她那副表情,艾米真是拒绝不了。

艾米找到个机会走近彭馨,小心地问:“你没事吧?”

“不太好。”彭馨顿了一下,继续道:“那个人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但我不喜欢他。”

“太好了!我让人帮你准备客房,明天我们一起去上学!”

彭馨舒展愁容又露出灿烂的笑容,艾米的心也跟着舒展开来。容易满足才容易快乐。

别墅四楼的健身房里,彭展挥汗如雨。剧烈运动后的喘息可以掩盖他愤怒的心跳,的疲惫能够暂时缓解精神上的痛苦。他早已不是可以窝在母亲怀里撒娇耍赖的男孩儿,8岁起,他就失去了随便发脾气的权力。

彭翼在众人窃窃私语中一脸受伤地退出了彭家大宅,在转角的树木隔断所有目光后,他回过头,金丝眼镜后精光忽现。

他期待这一天很久了。一直乖乖听话,接受父亲的一切安排,在国外一个人生活,假装与世无争。但又有谁知道,他为了有一天能光明正大地再次踏进彭家做了多少努力。他本来应该继续耐心等待,既然父亲默许了他姓彭,还给了他“翼”作名,他心里一直都知道,父亲对他有打算。但是在接到父亲召他回国的电话后,他却突然不淡定了——海外不是家,母亲一个人的公寓不是家,而他,要回家!这场闹剧,起码让彭家所有亲近的人都知道,彭天伟业的“长子”彭展,还有一个被父亲承认的亲哥哥。

尽管大家极具教养地装作无事发生,但是宴会的气氛还是变得有些诡异。在主人极力挽救中,终于在抽奖环节稍稍恢复了热烈的气氛。但彭馨的笑容一直僵硬,彭展也再没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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