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

慧念阖目念了句佛号，道：“老衲亲历达摩堂一事，回想当日情形，只觉疑点重重，老衲已得到确切消息，当日露面同史家公子一同露面的鬼刀门洛长风是人假扮，那封证实风雨山庄与魔教私通的书信也不翼而飞，孰是孰非堪称扑朔迷离……这一次老衲本不想出这个头，奈何众同道一再相邀，这《菩提心法》又是少林传寺之宝，老衲身为本寺方丈，实在不愿心法秘籍在我手里流落江湖，因此才贸然走这一趟，多有冒犯，请多见谅。”

上次少室山聚会陆丘山没有参与，与少林方丈抑是头一回打交道，见他慈眉善目，言语和善，丝毫没有以长压幼的做派，顿时为其气度折服，低头道：“不敢，不敢。”

慧念道：“我等上山已有二、三日，昆仑派一直以礼相待，敞开山门任我等来去自如，足见光明坦荡，然而林小师侄下落不明，少林心法也无音讯，老衲心中实在不安。”

众人听他描述，无不骇然，有些年轻弟子已难掩怒容，叱骂道：“好诡异的功夫，魔教好狠毒！”

唯有闻怀瑾一脸鄙夷之色，冷哼道：“一群无耻小人的卑鄙手段，有甚可惧！若有魔教来犯，有一个，我杀一个。”又对菩桓道：“你这是多久之前的消息了，谁知道那心法后来去了哪里？故渊师弟身单力薄，说不定那心法早已被魔教劫走了呢？”

菩桓双眼依旧不起波澜，点头称是，淡然道：“只能说藏经阁一战之后，拿走心法的，应是林师兄。”

闻怀瑾鼻孔朝天，双手抱胸，袖管飘荡，自知理亏，并不说话。

慧念摆一摆手，示意菩桓退下，对陆丘山道：“老衲在此守候数日，数度与玉虚道长交谈，听其言辞颇为恳切，当日少林危难，林小师侄也是一时情急才拿走了心法，不知怎么在归还途中出了岔子……”

闻怀瑾快言快语：“出了什么岔子？去问风雨山庄！”

袁北山听慧念方丈说话太过婉转，早已耐不住性子，喝道：“替魔教走狗遮遮掩掩作甚！别忘了，林故渊可不是一个人逃出少林寺，当日陪伴他的，还有一个魔教妖人！两人从风雨山庄就勾结一处狼狈为奸，就算当时姓林的尚有犹豫，这么些日子过去仍不见他的影子，八成是投靠了魔教，那心法也早献到了魔教手里！可怜我正道一干兄弟殊死抵抗，千防万防内鬼难防……”

闻怀瑾怒道：“又在这里混淆视听，既然袁前辈认定了林师弟投靠魔教，你去魔教要心法、讨说法吧！”

“你这小狗……”袁北山刚要骂娘，眼珠一转，自觉与这后辈拉拉扯扯惹人笑话，一捋胡须，道：“姓林的小子盗取心法已是板上钉钉，若不是他投靠了魔教，就是你们昆仑上下皆私通魔教，一同藏起了那心法，总之你们昆仑派逃不了干系，最不济也是管教弟子不力之罪，出了叛徒，还意欲包庇，包藏祸心！”

闻怀瑾涨红了脸，长剑倏然出鞘：“你！”

袁北山挑起一根杂乱眉毛，道：“怎么？你还敢动手？”

陆丘山只是沉吟，并不随意作答，眼睛望向慧念方丈那边，只见一老一少两位僧人手持念珠，眼含慈悲，却一言不发，知道他们心里也有此疑虑，叹了一口气，缓缓道：“看样子，我们昆仑派想洗脱嫌疑，是没那么容易了。”

慧念低眉敛目：“小师侄不必惆怅，我等来此只为讨一说法，只要昆仑山表态，老衲自然带领他们下山去。”

“好。”陆丘山沉默片刻，淡淡道：“我这就去与玉虚师叔商议，昭告全武林，捉拿昆仑弟子林故渊，按期归还少林心法……”

他话音未落，只听上方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飘然应道：“不必麻烦。”

众人仰头去看，只见一条颀长白影从兼山堂房顶飒飒而下，单膝落地，手按朔风，扬起一双狭长而浅淡的眼：“林故渊在此，所犯过错，一人承担。”

昆仑山顶终年猎风阵阵，白衣青年当风而立，衿带与长发凌然飞扬，清雅端肃的一张脸，可不就是众人议论纷纷的林故渊？

局势突生变故，在场诸人犹在惊愕之中，袁北山更是讶然失声，林故渊视而不见，坦荡荡迎着四面八方的诧异目光，起身走到慧念方丈面前，从怀中掏出一路珍藏的《菩提心法》，深深一拜，躬身双手奉上：“当日在少林寺中，晚辈有难言之隐，又心志不坚，因此让小人钻了空子，惹得武林对我昆仑山猜忌重重，少林至昆仑一路山长水远，途中屡遭魔教追杀，东躲西藏，姗姗来迟，还请诸位前辈勿怪。

那心法被油纸包了一层又一层，因一路历尽艰险，外层油纸已残破不堪。

慧念手握禅杖，低头望着手上薄薄一本册子，亦是惊讶不已：“林小师侄，你这是……”

林故渊淡泊如斯，面容不改：“此心法上少林寺火泥封笺仍在，无一外人翻看，今日完璧归赵，请慧念大师查验，还我师门清誉。”

闻怀瑾的脸因激动涨得通红，双眼精光四射，故意转过头不看林故渊，恶狠狠地哼了一声。

慧念缓慢展开油纸包，看见纸包里露出一角赤金暗纹，不禁啊呀一声，手上动作立刻快了，三两下拆去油纸，望着封面烫金大字，脸上皱纹尽皆舒展，低声道：“好，好。”

众人一个个伸长脖子，焦急道：“怎么回事？怎么就好了？”

林故渊心里一惊，心道这僧人所说可不就是当日他和谢离逃出少室山，途经开封府，妓馆脱逃，夜宿客栈，偶遇祝无心与欧阳啸日的一夜吗？原来当日还有少林人士在场，好惊险！

菩桓道：“小僧想追击魔教，不料那笛声太过古怪，足足将我困了两个多时辰，内力才恢复，待出门验看，魔教已了无踪迹，整条街的数百无辜百姓尽皆咬舌自尽而死。”

“是。”慧念旁边那僧人站了出来，一抬眼皮，朝阶上一众昆仑派弟子扫视。

那僧人甚是年轻，约摸二十岁年纪，眉眼出奇的淡然，泥棕肤色，素白僧袍，眸若秋水无波，眉心一点朱砂印，露出半条结实手臂，两手合十一礼，活像菩萨再临一般。

叫菩桓的年轻僧人道：“当日小僧应邀为开封府一户人家诵经作法，夜宿民宅，忽闻一阵笛声空明悦耳，夜晚聆听，宛若仙音，小僧未加防备，待回过神来已中了招，全身动弹不得，拼命以内力冲破才勉强维持清醒，手脚并用爬到窗下，眼见一阵疾雨般的箭簇破窗而来，街上窸窸窣窣涌出许多黑衣人，小僧远远听见他们说话，‘去搜那心法’‘别留一个活口’等诸般言语，因此揣测那心法并未在落入魔教手中。”

陆丘山为人平和中正，剑法虽不如闻怀瑾、林故渊等人精妙，人品和性情却数一数二，自从昆仑派大师兄陈远死后，他的声望在门派内水涨船高，时常跟随玉虚子、玉移子等人出入各派，礼仪周全，不偏不倚，已然有一副谦谦君子做派，引得武林长辈赞誉有加，称其“松入风谷，温驯宽平”。

平日里众人皆信服他，唯有闻怀瑾不服管束，时常拿两人私交和儿时旧事打趣他，陆丘山性子温和，倒也一向纵惯着他。

他垂悬白袖，朝众人深深一揖：“师弟莽撞无礼，请众位师伯见谅。”

陆丘山恭敬道：“不知方丈从何处得知这本心法在本门林师弟手中？”

“这……”慧念转头望了望搀扶他的少林僧人，道：“前日魔教中人现身开封一代，大肆杀人劫掠，不瞒众位，那日少林门下一弟子在山外游历未归，偶然卷入其中，听得了只言片语，菩桓，你来说。”

少林慧念方丈拄杖向前走出人群，双手合十朝陆丘山行了一礼：“小施主。”

陆丘山急忙还礼：“大师请讲。”

闻怀瑾白他一眼：“我又没说错，你代我道什么歉。”

陆丘山低声责备：“好了，回去再收拾你。”

那人还未答话，袁北山率先发怒，冲兼山堂巍峨大门高声叫喊：“玉虚子，你们昆仑山真是教得一手好徒弟，一个勾结魔教、盗取秘籍，一个目无尊长、任性妄为，你们管不管了！”

闻怀瑾还要争辩，陆丘山板着脸一把将他拖到背后，回头劝道：“你给我少说两句吧。”

说罢回身朝众人道：“我这位怀瑾师弟与故渊师弟从小一起长大，感情甚笃，平时又最意气用事，因而处处维护，请众师兄师伯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又对风雨山庄那人说道：“怀瑾所言并非全无道理，我们武林正道行侠仗义，一向以除暴安良为己任，与魔教从来不共戴天，当日史小弟言行欠妥，惹得昆仑派群情激奋，又是大敌当前，人人自危，玉虚师叔于乱战中一时失手错杀史家公子，已成定局，这一事风雨山庄二位庄主已与玉虚师叔私下接洽，晚辈不再赘述。”

众人见这年轻人清俊文雅，言语恳切，自有一股质朴的大家气韵，与闻怀瑾的咄咄逼人判若两人，心里稍感熨帖，也终于找到台阶，都寒着脸不说话。

闻怀瑾的脸蒙着一层冰霜，冷冷道：“史齐那厮当着一众武林同道的面污蔑我昆仑山弟子结交魔教，对我们掌门师尊出言不敬，挑唆各派与昆仑山为敌，不杀他，难道杀你？”

在场众人皆是变色，陆丘山见形式不好，拽住闻怀瑾的袖口：“师弟，不要胡闹！”

闻怀瑾甩开他的手，傲然道：“不让说？我偏要说！我昆仑派清白名声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当日史齐鬼祟易容，不分青红皂白污蔑我故渊师弟，污蔑我们昆仑一派，玉虚叔叔身为我派代掌门，若不教训他，岂不是说明昆仑山软弱可欺？你们风雨山庄若是护短，大可别让他参与武林中事，好好当你们锦衣玉食的娇娇小公子，说不定以后能谋得一官半职，既然任他出入江湖，就要守我们江湖人的规矩！”

阅读下山最新章节 请关注凡人小说网(www.washu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