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掉马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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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苦笑着叨叨念念,视线敏锐地往下一瞥,落在林故渊按着剑的手背上,“行了,你打不过我,不用拔剑。这事我不强求,强求来的没意思……你说算了,我们就算了。”

林故渊将朔风送回鞘中,移开了手:“各自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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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离一路跟着林故渊蹭吃蹭喝,便是那几片金叶子也都放在林故渊手里,自己兜里干干净净,被那店小二一问,顿时懵了,他怕再激怒林故渊,哪里敢像平时那般率性妄为?只好苦着脸望着店小二。

那是一家乡野小店,过路的手头都不宽裕,店小二见惯了吃霸王餐的,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骂道:“看着体体面面,没想到是个穷鬼,想吃白食,没门。”说罢转头走了,只剩谢离坐在角落,以手撑着下巴,闻见邻桌传来的饭香,幽幽地叨念。

“故渊,我饿了。”

“小娘子,分口吃的行不行,你吃剩下的都行,我真的——小时候过得不堪,特别讨厌挨饿。”

“饿死了你家相公,谁帮你打架,谁帮你们昆仑派出头。”

他惨兮兮地叫唤:“小娘子,你这人嘴硬心软,我知道的,你对我最好了,我喝醉了你陪着我,我烂赌瞎混你都由着我,除了师父师娘,没人对我这么好过,这次我真的错了,你再原谅我一回,让我怎么赔罪都行。”

林故渊全当没听见,慢悠悠举着筷子在碟里挑挑拣拣,被烦得不行才瞥他一眼:“废话这么多,我瞧你精神好得很,实在不像一顿饭不吃就饿死了。”

谢离嘀咕道:“我想吃糖包子……”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林故渊冷冷道:“你不是魔尊么,我瞧瞧你有什么妖法,不杀人、不劫货,不恃强凌弱,变不变的出钱来。”

他生就一张泠然出尘的俊脸,吃饭慢条斯理,不论在饭馆吃清粥小菜,还是出席隆重场合,一向礼仪规矩一分不乱。这回是打定主意慢慢的喝完了汤,叫店小二收拾了残羹剩菜,亲眼盯着店小二将杯盘碗筷尽数送回后厨,回头看了谢离一眼,只见谢离静静坐在饭馆一隅,凝望着自己发呆,不知在想什么,眼圈却是红了。

他还没说话,谢离先站起身来,从他身旁大步略过,率先出了饭馆。

林故渊叫了茶水瓜子,又坐了一阵子,把一壶铁观音喝得见了底,慢慢收拾了行礼包袱才走出饭馆。一出门又看见谢离,站在小路边一棵刚吐出新叶的歪脖子大槐树底下等他,独立伶仃的一条黑影,暗沉沉的眼睛。

林故渊开口便想损他:“不是挺有骨气的么,等在这做什么……”

谢离静静看着他,眼里有他看不懂的抑郁情绪:“故渊,我看出来了,你是铁了心。”

“你听我说几句话,最后几句,说完我再不缠着你了。”

林故渊以为他装傻卖呆是要求和,做好了拒绝的准备,闻言愣了一愣,低垂了眼睫:“好。”

谢离道:“眼下时间紧迫,你赶着取解昆仑危厄实属应当,你我也没有空说些婆婆妈妈的事,我想过了,你手头那本《菩提心法》事关武林安危,于我们天邪令也牵连甚重,你一人上路我不放心,为防有人半路埋伏,我送你一程。”

“先别皱眉头,你不愿见我,我只暗中护你,远远跟着,不烦你,进了昆仑地界我便走,免得让别有用心之人再抓住话柄。”

林故渊道:“君子一言九鼎。”说完推开他的肩膀:“让开。”

谢离却又不放他,挡在前面:“我想来想去,还是不放心,再嘱咐你两句。”

他絮絮叨叨地叮嘱:“你脾气孤执,不擅撒谎,容易被人钻空子,以后要学会迂回妥协,该服软就服软,是非曲直不争一时。回去后若他们逼问这些时日你为何与我同路而行,你要一口咬死是被我诱骗胁迫,多想些恶毒的手段,魔教恶名昭昭,你把我说的越暴虐残忍,他们越会相信。”

“红莲那边我去想办法牵制,你跟紧你的师兄弟们,朋友可贵,要学着合群,不要由着性子独来独往,不要挥霍别人的好意;还有你我身上的孟焦蛊,总归是一块心病,在我找到解药之前,务必静心忍性,好好练你们的空禅功夫,禁酒、寡欲、素食都有好处……”

谢离不给他插话机会,罗里吧嗦仿佛要把一辈子的事都嘱咐完。

他还说了什么,林故渊都没听进去,只盯着谢离发呆,眼前浮现的全是他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感觉既陌生又疑惑,心道:这么个整天低三下四哄他逗他的人,怎么会是万人跪拜的魔尊?怎么会是江湖为之色变的沧海君?

谢离这人,斩头去尾就剩下几个词:“贱、穷、不要脸、瞎闹腾、不靠谱”,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心思一转,谢离神通广大,武功卓绝,敌阵三千面不改色,天下门派来去自如,魔教总坛的密道、机关、口令全都了如指掌,生死存亡一笑之间,若非魔尊,天下谁还有这样本领?

他望着谢离开阖的嘴唇,心思飘飞到八百里之外,外表仍是一副疏离模样,两道远山似的眉,一双淡泊的眼,看不出所思所想。谢离说到一半,看见他的神情,知道他没在听,便住了口。

“你看我这张嘴,又说多了,惹人讨厌。”谢离抬头冲他笑了笑,“故渊,你太喜静了,我闲的无聊,许多年也没遇上个能说真心话的人,时常想逗你玩玩,没有恶意,你别多心。”

“我这人常年走的都是见不得光的地方,看见你,就像透过山林看见山顶有一片好月色,看一看就该走了,那样好的风和月,怎么会是我的?怎么会有那么好、那么巧的事?”

村庄偏远,还不到吃饭时候,简陋的店面统共摆了五六张高低不平的木桌子,只坐了他一位客人,甚是清净。过了一会,谢离也推门进来了,自知理亏,不敢上前惹他,自去寻了个角落位置,也叫来店小二要酒要菜。

林故渊把那店小二唤到身边,指着谢离:“你先去问问他吃饭带没带银子,他的账,他自己会,我不管。”

天气渐渐炎热,煦暖阳光烤的人身上发痒,林故渊沿着大道走,时不时回一回头,有时眼见着是没人了,转过一道拐角,又用余光捕捉到一闪而过的黑影。

谢离还是没走,时常出来探头探脑,林故渊闹不清他什么意思,只觉得这人骨贱轻狂,只要在身边,总搅得人心神烦乱。

秦岭多山,深山不见人烟,一天一夜水米未进,已然人困马乏,终于到了一座村庄,远远看见村口一家小酒肆,门口插一条黑红酒旗招子,林故渊进门落座,叫了饭菜吃食。

谢离冷笑一声:“我这人天生命贱,从没要过脸。”他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撒起泼来:“今日若没有这一出,我就不问了,咱们糊涂着来,糊涂着散,全当露水姻缘一场,既然走到这份上,索性就挑明白,省得让你以为我是图谋不轨,脏水泼得太多我也恶心。故渊,我不告诉你我就是魔尊,不为别的,只因为我心里有你——”

“你闭嘴。”林故渊傲立山巅,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峻气场,手按剑柄,长剑倏然出鞘一寸,“谢离,我们到此为止。”

他死死攥着剑鞘,指节泛白,手背起筋,克制的近乎痛苦,阖目叹了口气,语气轻而坚定,“你是沧海君,我是林故渊。”

天色放亮了,朝霞粉白,山风潮湿,林故渊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谢离浅一脚深一脚的跟,小心翼翼地离得很远,见他实在辨不清方位,才敢上前指一指去路。

林故渊不理他,绕过重重山崖隘口,出了天邪令的地界,拐上秦岭官道,脚不沾地一路朝昆仑山奔去。

昆仑山“小东华”出了名的持身端正,跟魔尊能有什么牵扯?谢离心里如明镜一般。

“我是什么东西自己心里有数,你这么金贵,跟我搅在一起,实在太委屈你。我原本也没敢奢望,直到你来总坛找我,才起了妄念。”谢离流露出伤心神色,语气甚是失望:“怎么也算朝夕相处的情分了,我还以为你至少能为了我努力一下,没想到翻脸这么绝情,如此又何必来呢,临了让我空欢喜一场。”

“我是林故渊,改不了的。”

他那疏长的睫毛发着抖,将眼睛睁开一线,一张端肃的脸静若死水,万千说不出口的心事,全被他以常人难以想象的自制力压在了看似无欲无求的眼仁深处。

他不想听谢离的后半句话,拔腿就要走,谢离却不给他喘息机会,逼近他一步,漆黑的瞳仁映出他的影子,语气愈发急切:“是不是为了我,你自己说,是不是为了我?”

“住口。”林故渊一抬眼皮,眼底一道寒芒,“你不要脸的么。”

这句话一出口,谢离仿佛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他全明白了。

林故渊大约不是生他的气,大约也早就对他起了疑心,他那么个外冷内热的人,早看惯了自己的不靠谱,根本懒得跟他生气。

他是要直截了当的断,是了,每个正道人士都会这么想,他也不能免俗,谢离是一介混口饭吃的无名小卒,放下屠刀回头就是岸;沧海君不一样,沧海君背后站着魔教半壁江山,压着侠义道前辈的血海业债,魔教作恶尽数有他一半,他和红莲谁对谁错、谁来掌权有何关系?剥皮抽筋都便宜了这两个率众为祸四方的魔头——林故渊个性从不苟且,这事什么时候挑明了,他俩的缘分就尽了。

“好,别的先不论,我来问你。”谢离陡然提高声音,“刺探我们内情之事,全武林不管谁做我都不意外,但你绝不会做!你对魔教避之不及,半点不想掺和进来,仅有的一点了解全出于你我私交,既然如此,为什么偷听我和温酒酒谈话?你一个极重规矩的磊落人,为什么鬼鬼祟祟偷听我们说话?你说出来,说完我们再论我是不是外人!”

一连串发问如炸雷,一个接一个炸在林故渊耳畔,清净的脸一时乱了方寸——谢离这人太聪明,识人太清,一句话便戳穿了他的伪装。

“你既然怀疑我的身份,为什么不敢自己来问,为什么瞻前顾后,为什么要偷听——”谢离的眼里着了火,煌煌烨烨烧成一片,“你心里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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