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

谢离坐在地上，抱膝笑得前仰后合：“你问我们是何意图？你们在天邪令地界，密谋以下犯上，公然违抗右掌教命令，马上要变成一群死人不说，还要给你们的魔尊主子添乱，两头不讨好，老子是可怜你们愚笨，特意指点一二。”

他眨眨眼：“还没说完，老子愿意指点你们——但也要看你们是否心诚。”

一名汉子气得龇牙咧嘴：“别跟他们废话，拿下再说！”

他翻身起来，拍拍衣上的泥土，道：“实不相瞒，我今夜来此也是受人所托，本是想来打听些右掌教的消息，不料正赶上你们在密谋大事。”

他观望众人表情，拍手道：“哎呀，紧张什么，你们说巧不巧，我要办的事，跟你们密谋之事不谋而合，托我来此的人与你们堂主也算得旧交，只是我虽喝了你们的酒，这其中隐情，尔等怕是够不上资格听。”他忽然严肃：“叫你们堂主来。”

那白衫老者听他说起“不谋而合”四字，心中大为惊讶，暗自沉吟：难道他们也为魔尊而来？便颔首道：“二位稍等，待我回禀堂主。”

他回头望向高台，只听铮的一声琵琶响，鼻中一阵幽香拂过，眼前已经无声无息的站了个人，怀抱琵琶，葱白似的手指撩着琴弦，身量娇小，气势不输，极威严的昂着下巴，一双微微下垂的媚眼闪烁寒光，正是温酒酒。

“让开，我来会一会他们。”

女声清如黄莺婉转，任谁听了都觉得熨帖，随着她莲步轻移，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萦绕鼻间，林故渊轻轻嗅了嗅，只觉那香味不似花香，也不似药香，好像是有温度一般。昆仑山不收女弟子，他极少有机会与女子接触，不知是不是女子的脂粉香，一时也说不出所以然。

那香味闻着叫人周身放松，昏昏欲睡，连带着全身绵软无力，心里却有好多的话想要倾诉……他一惊之下忽觉已经着了她的道儿，急忙催动内力，与那怪香抗衡，心里道：“这姑娘怕是会使毒。”

谢离早把她的伎俩看了个透彻，把林故渊往身后一揽，嘻嘻笑道：“温堂主好手腕，我这小兄弟年轻，你这样美，可别引得他心烦意乱。”

说着那一张抹满泥巴的方正大脸露出倾慕神色，大喇喇地望着温酒酒。

若是一般未出阁的姑娘，听到陌生男子对自己这样调侃，怕是要羞红了脸，可这小姑娘面色不改，听见自己的手段被人看穿，也不十分在意，以手掩口咯咯直笑，凑上前道：“我美么？”

她乍一靠近，那股香味愈发浓烈，谢离和林故渊对视一眼，互相使了个眼色，都暗自运起内力护身。

谢离挤眉弄眼，调笑道：“好香，好香，姑娘人长得美，会弹琴，还会飞来飞去，可别是个神仙变的吧？哎呀，这样香，受不住了。”

“什么香？我怎么没闻到？”温酒酒眼波流转，声若银铃，“既然生得美，你们往后退什么？可见是在说谎骗人，专欺负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女孩子。”

说罢以手捧心做伤心状，眼珠子斜斜上挑，身体却凑得更近，从怀里掏出一只绣花紫色香囊，往两人跟前一晃：“大哥哥闻一闻，是这个香味么？”

她一拿出这香囊，周围逆水堂教众齐齐后退，围拢的圈子霎时扩大了一圈，温酒酒绕过谢离，用手指尖挑着那香囊，走到林故渊面前，仰头娇嗔道：“这位大哥哥好俊的模样，不知道喜不喜欢听琵琶，我弹一段给你听，可好？”

她离得太近了，几乎能看清她白净耳廓上的细小绒毛，林故渊眉头深锁，被这魔教女子的大胆不羁弄得无所适从，不动声色的也往后退了一步，淡淡道：“不必，我不懂音律。”

“只是欣赏乐曲，不是要你说出个所以然，这位大哥哥好生腼腆，我一个小女孩子，又不能把你怎么样，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这女孩子嘴上不饶人，但见林故渊和谢离都无甚异状，渐渐露出狐疑，手指将香囊的流苏甩得飞来飞去。

谢离钻到两人中间，一把抓过她那香囊，放到鼻下深深一嗅，笑道：“你这香囊里飞燕草放多了，危险的很，我们内力强健不怕这个，你这样的小孩子家可千万不能拿着乱玩，闹不好要中毒的。”他将那香囊掖进怀里，调笑道：“不如送我好了。”

温酒酒的伎俩被他连消带打尽数化解，吃了个暗亏，碍于面子不好发作，冷哼一声：“好没羞，抢我们女孩子家的东西。”

谢离弯下腰，将易容过的丑脸贴近她：“我最爱听琵琶曲子，你怎么只问他不问我？哦，我知道了，你见我长得难看，不愿意理睬我，这位大哥哥长得好看，你一见钟情、心生爱慕，是也不是？可你有所不知，这位大哥哥十分古板严厉，一般女孩子入不得他的眼，你若是真喜欢他，好好巴结我，我倒可以替你说说情。”

温酒酒刚待反唇相讥，忽然像是感知到什么，脸上笑容渐渐隐去，蹙起一双秀眉，一个劲盯着谢离看。

“生气了？”谢离将眉眼含笑，望向温酒酒，“我不白拿你的，收了你的礼物，自然也要回你一份，你瞧，这是什么？”

他从袖里掏出一枚精巧的黑石指环，放在掌中，笑嘻嘻地朝温酒酒递了过去。

那指环通体纯黑，中间凸起，雕刻的正是一条盘曲蚺蟒，双眼是两粒冰凉的红玛瑙，十分精致，一看便是天邪令的东西。林故渊瞥去一眼，他也是头一次见，但一路上谢离拿出的令牌信物等不说十件、八件总也有了，因此并不在意。

温酒酒目光忽然停住不动，失声道：“这东西你从何处而来？”

谢离将那指环一下下抛着玩，顾左右而言他：“喜不喜欢？我在赌桌上赢来的，看着好像值几个钱，等你长大了，留着做你的聘礼可好？”

温酒酒扑上前，意欲夺那黑石指环，谢离却又反悔了，慌慌张张将指环往袖里塞，目光躲闪：“哎呦喂不对，你看我这一张烂嘴，我是一时口误，这聘礼不能下……”

温酒酒哪还顾得上他啰嗦什么？自顾自喃喃自语：“是他的东西，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她抬头质问谢离：“你家主子到底是谁？现在何方？”

谢离笑而不答，道：“你别管，我只告诉你一句话，今夜右掌教说什么，你就照着做什么；他让你杀谁，你就去杀谁，千万不能心慈手软，可记住了？”

“好。”温酒酒目光凝重，欲说还休，“你、你告诉……你告诉他，我们等着他，等他回来。”

话没说完，她突然往后退了两步，视线越过谢离肩膀，像看见了极可怕的物事，压低声音，吐出两个字：“快走。”

那白衫老者不声不响等他喝完，这才缓缓道：“我们密谈内容尽数被你们听去，今日逆水堂是定不会让你们走了，二位身怀绝技，相斗之际又处处相让，想必来我们这里也不仅仅讨口酒喝这么简单，明人不说暗话，二位不如有话直说。”

谢离笑了一阵，指着他道：“你这人脑子清楚，也懂规矩，讨我喜欢，如此我便指点你几句。”

那白衫老人捋须思忖片刻，叫人搬来酒坛子，分给谢离和林故渊一人一只酒碗，哗啦啦倒满，道：“请！”

谢离大笑：“这还有点意思。”说罢仰头咕嘟嘟一饮而尽，又让人斟酒，连尽三大碗，感慨道：“好解渴。”他自己扳过酒坛，又斟满一碗，举碗示意林故渊：“一起？”

林故渊浅浅抿一小口。

众人见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倒像是在打情骂俏，更不知道他俩葫芦里卖得什么药，那白衫汉子提着剑，被刚才那一记格挡中对方剑上内力震得半条手臂酸麻不已，他见林故渊年纪轻轻，衣着打扮也甚为普通，心中更是狐疑，喝道：“老子不信这个邪！”

他放开手臂，举剑又刺，林故渊只守不攻，剑来便挡，剑去便收，一连发出四五招，招招快如闪电，将他和谢离周身封如铁桶一般，那白衫老人只见剑影化作白光，连他如何出招都看不清，何谈应对？他摸不清林故渊武功的来路深浅，提着剑倒退两步，大声道：“抓住这两个细作！”

众人从四面八方齐齐上阵，林故渊回头去看谢离如何应对，只见谢离睬也不睬周遭教众，只望着自己，笑道：“身手漂亮的很，逆水堂这旗使比你差得远了。”

“慢，都别动！”那白衫老人举手制止众人，“你且说，怎样算是心诚？”

谢离笑嘻嘻的瞥着他：“老的比少的强，算你识相。”他拿眼望着不远处一排酒坛子，抬了抬下巴：“先拿酒来，伺候大爷喝尽兴了，我们再议其他。”

缠斗了这一阵子，众人都瞧出来了，这两人武功套路深不可测，撒泼打诨使得的全是障眼法，却不像有什么恶意，否则凭这两人的身手，此刻早已见血。

大家不敢轻举妄动，站在圈外与两人对峙，那白衫汉子隔空喝道：“你们偷听我们说话，到底是何意图？是不是欧阳啸日那厮派你们来的？”

话音刚落，就见数人同时举掌劈来，谢离大喊一声：“哎呀！这可如何是好，打不过，可打不过！”慌慌张张的后折腰身，向右一避，竟像是变戏法似的，从四五道凌厉掌风里完好无损的避了开去，他弹起身，笑嘻嘻地反折了一人手掌，轻轻巧巧说了声：“走你！”

说着举掌朝那人手掌一拍，那人见他满脸笑容，似是并未发力，刚待要骂，忽觉排山倒海一般绵密掌力从双掌侵入，直达两条大臂，顿时脸色大变，连连后退：“有古怪，各位小心！”

谢离一愣，接着绽放笑容：“让，让，小娘子开口，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我也架梯子去给你摘。”

林故渊登时又沉下脸色：“你这胡乱说话的臭毛病能不能改改？再浑叫，我斩你一条膀子。”

谢离乱走乱打，浑似一点武功不会，乱七八糟的这里打一下，那里戳一下，一会抓了个老人，笑他：“你怎么长得像个老树根。”一会又抓住个青年的肩膀：“你长得俊，可以去扮个小生。”惹的众人怒不可遏，大喊：“这哪里来的疯子！”个个恨不得抓住他暴揍一顿。

可不知谢离使了什么手段，所到处迫得人人避退，他倒是来了劲，往空地一躺，撒起泼来：“酒呢，你们偷偷摸摸喝得好畅快，来得都是客，也分我们两碗吧！”

林故渊见他无心迎战，只是一味胡闹，知道是故意拖延，干脆持剑于肘，立在一旁，只冷眼观望众人反应，有上前挑事的便横剑挡上一挡，他俩以退为进，不多时竟在周围划出一个圈子，逆水堂教众全都被他俩逼至圈外，谁都近前不得。

瞬刹之间，只见刷刷数十道黑影闪过，四面八方已围满了人，一个个脸色阴戾，那白衫老人也在其中，只见这人鹤发童颜，仙风道骨，起手却是杀招，拔剑便往谢离身上刺去，只听当的一声，两剑相格，火星四迸，从那草垛里竟又飞出个魔教走卒装扮的青年男子，细眉薄唇，铮铮傲骨，一张脸如蒙霜雪，出招利落，一剑将那白衫汉子震的连连后退。

谢离连连扼腕：“让你藏好了别动，你跑出来做什么！”

林故渊持剑护在他身前，微微一笑：“喝酒啊，出来讨一杯酒喝，怎么，不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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