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总坛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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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临风紧追两步,往林故渊左肩拍了一把,压低声音:“他回天邪令总坛了。”

林故渊停住步子。

“你们身上中了什么毒,不用我说吧?虽然现在能凭内功克制,但洪水渐积,堤坝渐高,解药不到,随时有崩溃的一天,眼下祝无心就在红莲身边,天邪令强敌环伺,戒严如铁桶一般,你不担心万一那毒突然发作……”易临风边追边叨念,“你厌恶我们天邪令,你以为我就看得上你们所谓正道?我们天邪令与什么狗屁正道数十年积怨,仇深似海,此事若有他人可办,我断不来追你……”

林故渊垂下眼帘,道:“好,我去找他。”

“不忙。”易临风道:“我送你进总坛,便是将我过命兄弟的安危寄托在你身上,你总得给我一个保证。”

“何况总坛自十五年前重新启用以来,一向藏形匿影,外围遍布机关陷阱,非本教中人不能涉足,我们天邪令与你们不共戴天,贸然带你前往,我却也放心不下。”他阴沉一笑,“你既知悉总坛机关,若回头便带着恶臭同盟来找麻烦,我等岂不被动?出于这两番考量,恐怕得委屈公子……”

林故渊一挑眉,打断他:“你来求我办事,倒向我提条件?”

易临风道:“林公子真是聪明人。”

林故渊冷眼看他,静等他提出什么幺蛾子,只见易临风从袖中掏出一枚暗红色药丸,置于掌心,对他道:“这是‘虫花断命丸’,以苗疆十二种毒虫和十二味毒草炼制而来的剧毒之物,这毒有五日期限,到时不得解药,便会肌肤尽裂,流血而亡。你吃下去,五日内,若你与他能从总坛平安回来,我自会送你解药,若五日后仍无消息,或是让我知道你暗通什么人害我天邪令,便是死路一条。”

林故渊望着他手中丹药,心里一动:“是他的主意?”

易临风不置可否。

林故渊道:“你们凭什么认定我会吃这东西?”

易临风道:“我对你一无所知,防人之心不可无,林公子,得罪了。”

林故渊冷笑道:“易堂主大可放心,当初我拼了一条命把他从少林寺背出来,便断了要杀他的心,我认他这朋友,自当两肋插刀,今日无论吃不吃这毒|药,总坛我都要去,你们魔教若信不过我,也不用拿什么五日期限做幌子,干脆到时候卸磨杀驴,你们痛快,我也痛快。”

易临风听他如此说,以为他是不肯,不料林故渊伸手取过那颗丸药,想也不想,一口吞入腹中,眸光坚韧冷澈,挑眉道:“放心了?”

易临风愣了片刻,啪啪拍了两下手,高声道一声好:“虽是恶臭之人,还算有几分义气,怪不得他对你青眼有加。”

“阴鄙小人,心常戚戚,你又懂什么江湖恩义。”林故渊半抬眼皮,冷淡道,“药我吃了,事我答应办了,易堂主,虽然你们魔教一向我行我素,往后还请对下属严加管束,免得出了岔子,再拿着毒|药来求我这恶臭之人弥补。”

“严加管束?”易临风并不生气,笑里浮出一丝顽皮,一句话说得意味深长:“他呀,管不住。”

说罢手腕一抖,将那扇子刷的收起,一抖一落之间,人已经不见了,只余街市人潮涌动,仿佛那穿黄袍子的算命老道从未出现过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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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故渊身体里好像烧着不熄的火,离天邪令越近,这团火便烧得越旺,快要把他浑身的津液都烤干了。

傍晚,他在长安城郊等到了易临风所说的“驯鹰人”。

驯鹰人为他换了魔教走卒装扮,青衣短打,精铁斗笠,与他当日在藏经塔附近见到的魔教众人如出一辙,那斗笠甚为奇妙,边缘一圈儿皆为刀刃,既可当兵器随手抛掷,又可当盾抵御敌人,宽大沉重,盖住大半张脸,只剩一双眼睛朝外张望。

驯鹰人将他双眼用黑布蒙住,浑身五花大绑,放在一匹马上,令七八名魔教弟子一路护送,一队人马奔如风驰电掣,只觉团团寒风扑面,眉毛睫毛都挂了水珠子——他以为是下起了雨,后来才知道是山里浓郁的雾露。

下了马,又被人推推搡搡押进了船舱,在一片不知是江是湖浩渺大水里飘摇了半日,靠岸又被扶上马,隐约感觉在往高处走,山路崎岖难行,除了他以外,其余人都下马步行,牵着缰绳试探着小步前进,颠簸不知多久,终于到了地方。

有人为他摘去眼罩,林故渊睁开眼睛,一瞬间淌出泪来——眼睛被蒙得太久,一点熹微的光也承受不住,他抬起头,看见头顶一块深蓝的夜空,一弯浓黄的月。

此处群山延绵,巍峨险峰拔地而起,巨大山体压在头顶,让人不由头晕目眩,东南方山势平缓,山与山之间扎着好些高大箭台,箭台与箭台之间以竹吊桥连接,黑衣人临风站在高台顶端,蒙着面孔,背着长弓朝远处眺望,双眼锐利的像鹰。

他话锋一转:“总坛入口距离此地不远,就在秦岭山中一处汉代王侯古墓之中,你若真把他当朋友,今夜自有‘驯鹰人’为你引路……”

林故渊不动声色,若有所思的打量眼前的人,只见他生就一张天生不惹人厌的书生面孔,清逸疏朗的外表之下盘桓挥之不去的忧苦神色,每当提起“武林正道”四字,虽耸鼻作出一脸厌恶情状,一双青白的手却没着没落,移到身后,轻轻摩挲腰间那支竹笛,笛身洒泪成斑,光滑润泽,不知被主人在夜深人静之时偷偷抚摸过多少遍。

易临风一时没反应过来:“我遣他?”

“你是他堂主,他那样不服管的性情,除了你,谁遣得动!”

他俩一个长剑在手,一个穿一身太极八卦天师道袍,在人来人往的长安街头甚为惹眼。易临风一肚子苦衷说不出,又怕拖延久了再生变故,不得不认了这口从天而降的大黑锅:“好,好,是我御下不严,一时疏忽没拦住他,就算是我遣他去的吧。”

易临风刷刷扇着扇子,戏谑道:“你怎么认出我的?”

林故渊:“……”

他对外人话极少,一派清静无为的架势,目光安和淡然,心里却暗暗讽刺:你这一手比谢离差得远了,想骗过我,也得看看先前坑我的是什么人。见易临风正兴趣盎然的盯着自己,便道:“易堂主乔装易容,是特意在此等我,还是半途偶遇?”

初春的阳光洒在身上,热烘烘的,好像无数小针,刺着皮肉。

林故渊再不听他叨念数十年前的是非恩怨,猛然转身,一张波澜不惊的脸乱了方寸,薄唇抿作一线,压着愠怒:“你既知道,为何遣他去魔教总坛?”

“既然是误会,麻烦让一让,我着急赶路。”说完发尾一甩,留给易临风一个挺拔飒沓的背影。

易临风不禁愕然,心说自己看在谢离的面子上才斟酌着道出些实情,不料热脸贴冷屁股,满腔热情被他一句话扑杀个干净,讪讪摸一摸鼻尖,感觉谢离这一阵子过得实在不妙。

他以为易临风定要编个借口,不料易临风忽然敛尽笑容,眸中泛起忧色,道:“特意一路追赶,想拜托少侠一件事。”

林故渊暗暗惊讶,他与易临风无任何私交,唯一能牵扯在一起的便是谢离,心里咯噔一声,暗道:是他……他出了什么事么?想到方才写的那个“死”字,手尖一阵发凉,更觉不祥。

“这……”那算命老头左思右想一阵,突然嘟囔起来:“不测了,不测了,天机不可泄露。”说罢连算命摊子也不要了,一撩袍子作势要溜,林故渊拦在他前面,抬手便往他脸上抓去:“易堂主,耍我有意思么?”

老头低头躲闪,林故渊有备而来,动作何等迅疾?只见瞬息之间,手上便多了一部尺来长的胡须,那老头哎呦一声,捂着下巴,一双眼睛精光灿烂,气咻咻的瞥着林故渊:“就你聪明。”说着将脸上满是皱纹的假皮一扯,露出一张颇具书卷气的清俊面孔,气度温润儒雅,与那身不伦不类的天师黄袍极不相称。

易临风道:“方才在面馆,少侠可曾听到只言片语?”

林故渊点一点头:“你们那位魔尊回来了。”

“那可不一定,恐怕此魔尊非彼魔尊,我担心是有什么人从中搅混水……”易临风手持折扇侃侃而谈,舌灿莲花,语速甚快,一连吐出七八个没听过的名字,林故渊只看见他两片嘴唇开开合合,所述内容与谢离都无甚联系,等听了一阵,实在没了耐心,打断了他:“易堂主,我打听魔尊下落,全出于我对谢离的朋友情分,至于你们魔教的事,与我有何关系?”

林故渊从怀里又摸出五纹钱,哗啦啦扔进钱箱子里,嘴角往上一勾:“再求一字。”那算命老头点头应允,林故渊往他手里写了个“死”字,淡淡道:“问姻缘。”

那老头一愣,道:“这字可不吉利,年轻人要不要换一个?”

“不换。”林故渊道,“我听听你如何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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