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除蛊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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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取来棉花和宣纸,把棉花粘在素白熟宣之上,一张张挂在梅枝,布出一个白茫茫的宣纸阵。对林故渊道:“我传你的心法是极其刚猛一路,世人都以为至阳则刚,都去追求力量无极,实则谬误,最刚强的武功,玄机尽在一个‘收’字。”

“月满则亏,过刚则折,太用力的都不长久,少年意气往往无疾而终。人生贪欲永无止境,若无敬畏之心,一味求进,都只有自食苦果这一条道理,人生如此,武功亦是一样。”他道:“练武即是修心,又何须像你们昆仑一样,动不动就参拜神佛?你见识过世间乱花迷眼,便知尘埃落定之辛苦,再不必他人多言。”

林故渊点一点头,胸口仍存些许窒闷难受之感,蹙眉道:“《邵氏见闻录》曾言,有一老僧以火箸画灰,作‘做不得’三字,有异曲同工之妙。”

林故渊在心里把他骂了一千遍一万遍,恨恨道:时无英雄,使妖魔鬼怪作祟!

只听刷刷数声,宣纸被斩做数片翩然而落,随风旋做飞花,谢离叹道:“世间难事皆有办法,唯有笨,救不得。”

林故渊回首一剑飞出,当的一声,谢离手里的酒坛霎时炸开,喷香的酒淌了他一身,来速太快,他的手还保持着拎酒坛的动作,手里仅剩一块陶片,哀怨道:“你怎么这么凶!”

回头一看,那剑竟恰好击中一只黄鹂,戳着那小小一团飞鸟打在梅树上,长剑当啷掉落在地,那小鸟儿的软胖身躯在地上躺了一会,晕头转向的爬起来,扑棱两下翅膀飞走了。

谢离道:“收的漂亮。”

林故渊道:“酒醉伤身,说好了一天一坛,今日的分例没了,不准喝了。”

谢离辩驳道:“这是你打碎的,我还没喝完……”

话音未落,林故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至谢离跟前,捞起朔风,一连发出数剑,倒竖了一双长眉:“你再多说一句试试?”

“不敢,再不敢了……”只见剑光四射,谢离被他打得连滚带爬,卷了一头枯草落叶,嘴里犹不住絮絮叨叨,“我啊,‘虽千万人吾往矣’,平生只一处软肋,就是怕老婆……”

林故渊横眉冷对:“你再说一句!”

谢离苦着脸道:“不说了,不说了,心尖儿上的小亲亲,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除了听小娘子的话,我还能怎么办……”

林故渊恨得牙酸:“你这人,再好不了了。”说罢叹息一声,转身走了,再不理他。

一连几天,山里都是这样一幅图景,偌大一片梅林挂满雪白宣纸,漫天纸片飞舞,恍若晴天落雪,梅斋十多名仆役一字排开,手里端着盛放棉花和宣纸的木托盘,破了便换,急急忙忙,奔上奔下,活像是开了染布坊。

从一开始全员裁纸、粘棉花、奔来奔去四处悬挂,到只一两人懒洋洋的打扫撤换,再到所有人一起坐在坡地上,十来个脑袋随着他的剑的方向齐刷刷向右,向左,等来一个漂亮收尾,只见一剑刺往数个方向,大张薄的近乎透明的宣纸随风飘摆舞动,棉絮一团团却挑在剑尖,分毫不错,一众修士打扮的仆役簇拥着谢离,一同鼓起掌来,此起彼伏的嗷嗷叫好,哪还有原先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

林故渊心说谢离这人真是搅屎棍,走到哪里,哪里就全无秩序,回头看他们一眼,眉头大皱:“你领他们看猴戏吗?”

谢离拍拍衣上灰尘,一手推开一名仆役:“去,去,谁让你们坐这儿的,本大爷拼着一张老脸不要才收来的爱徒,也是你们能随便看的?”

一众仆役甚为冤屈,纷纷道若不是你带头,我们怎敢放肆,谢离啧了一声,嘿嘿笑着转过头,林故渊却懒得跟他们玩笑,只觉得胸口那股窒闷感又有加剧之势,摆摆手道:“你们都回去,我要静心调息打坐。”

众人行了礼便匆匆告退,只剩谢离站着不走,林故渊道:“你也走,我自己待一会。”

谢离眉毛一挑,两手抱臂,站在原地,林故渊跟他厮混熟了,对他这眉毛眼睛了若指掌,翻了个白眼:“你又有什么高见?”

谢离神情严肃:“谁告诉你打坐要清净,要避人?”

林故渊奇道:“这是入门功夫……你这不是废话?”

谢离道:“说来听听。”

林故渊想也不想:“凡习调息功夫者,时机地点宜幽静无杂色之地,凝神固精,静心敛气,排除一切思虑,骗除一切隐疾,若尘幕中大非其道,神必乱,气必散,而能成功者难矣。”

谢离摇头叹息:“又是误人子弟那一套,这次口诀虽对,但拘泥于前人经验,顽固不破,再进益也是拾人牙慧,无甚出息。”

林故渊道:“那你说,打坐要如何?”

谢离道:“不是要如何,而是根本用不着‘如何’,这些讲究是为了让那些资质平庸之辈少受外界滋扰,而对真正的内家高手,吃饭、睡觉、走路皆是修习,难道吃饭走路也得去那幽静无声的地方?习武贵在一个痴字,进了化境,人是气之容器,你的心到哪里,气就到哪里,何须特意选什么时辰地点?”

他道:“运气是这个道理,闭气也是一样,不信,你试一试。”说罢朝林故渊翻出手腕。

林故渊疑惑地以二指搭他脉搏,不禁呀的轻叹一声,他手腕劲韧有力,脉象康健,却一丝真气也无,想到当日他假扮驼子上昆仑山、在藏经塔假扮伤重不治都是用了这般功夫,剜他一眼,切齿道:“骗子。”

骂完了,却又禁不住莞尔一笑,一双清眸黑白分明,是鲜活神色。

谢离看得呼吸一滞。

林故渊道:“话是如此说,近日我总觉真气奔涌难以束缚,难受的很,再不放我闭关清清静静的调息几日,恐怕要出岔子。”谢离回过神来,点点头道:“你回去休息,后日午后换身深色衣裳,我带你出门。记得从现在开始,只准饮水,不准进食。”

林故渊愈发奇怪:“你们也讲究辟谷么?”

谢离表情高深莫测:“别问。”

这门功法极讲究力道,出剑如雷霆万钧,收剑如寒鸦杀尽,惊雷之力尽数收于那一团一寸见方的棉花,早一分太虚薄,晚一分锋芒太露,要想悬崖勒步,所耗内力比出剑之力更猛上千倍万倍,林故渊折腾的满头大汗,挂了一身碎纸,仍是不得要领。

山风乍起,剑影萧萧,那素白宣纸随剑气风声而动,天高云淡,树影斑驳,白衣青年舞若疾风,谢离拎着一小坛子酒,懒洋洋靠在树下,事不关己的喊:“快,再快!你这是驴拉磨吗!”

谢离从鼻中轻哼一声:“你不知道的多着了。”

说罢传授练剑法门,竟让林故渊倾全身之力去刺那棉花,却不可破及棉花后面的宣纸一分。

这些时日林故渊学他的胡说八道心法,内力突飞猛进,剑锋过处,削铁穿石如泥一般,别说那宣纸一触即破,即便是没触到,剑风微微一扫,也已化作千片万片,说是收放自如,哪里容易?

一日与他在后山竹林切磋,一剑削去,十尺之内翠竹被剑风齐齐斩断,竹叶竹枝哗啦啦落了一地,谢离飞身躲开,他又刺一剑,只见风起竹林,谢离如鬼魅般没了影子,朔风刺中一块青石,剑身没石而入,整整六寸。

铁石相抗,再强的兵器也敌不过石头,林故渊望着稳稳钉在石上的朔风剑柄,大吃一惊。

记得逃出风雨山庄后,他执意与谢离分道扬镳,谢离以袖风折断左右树木,与这入石之力有异曲同工之妙。

谢离笑道:“聪慧。”

林故渊抬眼看他,抿嘴偷笑:“乐在简淡,急流勇退,仙风道骨人也,我真要不认识你了。”

他拿眼望向谢离:“怎会如此?”

谢离若有所思。

他睁大眼睛,刚待惊叹这门内功的玄妙,气息一断,忽然一阵气血翻涌,眼前一黑,哇的吐出大口鲜血。

全身真气忽然不听招呼,腾腾乱走,在胸腔集结奔涌,来回激荡,骨骼吱嘎作响,仿佛那股子不知从何而来的怪力要撕裂骨骼血肉,冲破躯体而出。他竭力忍耐,连退几步,谢离飘然而下,按住他的肩膀让他盘膝坐下,掌心抵他后背,灌注雄厚真气,低声提点:“关键时刻,不可走神。”

林故渊愕然:“借酒浇愁掌法,胡说八道心法?你这人、你这人……”他恨铁不成钢的一跺脚:“简直没法说!”

说来也怪,自从按照口诀修练以来,孟焦发作势头渐渐减弱,次数也有所减少,身体日渐轻盈,剑上内力越来越强,因跟谢离对战从未赢过,自己还不觉得有什么。

林故渊满头大汗,两手发抖,结不住手印,颤声道:“我还是驾驭不了……”

“这门功夫如饮鸩止渴,你要学,就得受着。”谢离紧蹙双眉,“一旦开始,必须勇猛精进,不可退缩懈怠,否则便是万劫不复,凝神,凝神,我是怎样教你的?”

林故渊胸口剧痛,昏昏沉沉,肌体受损,自小练就的《明生心法》竟自行发动,与新学内功无法相融,两股真气来回斗法,谢离往他背后灌注内力,好一阵子才平息他体内争斗,林故渊几乎虚脱,传功刚一结束,再也盘坐不住,上身一歪倒在地上,只是挣扎喘息。

却说谢离逼着林故渊理顺了剑法,便开始传授口诀,每日只四到六句,督促他反复领会,林故渊开始存着芥蒂,生怕那心法是魔教邪功一流,但谢离所传授的却都是些呼吸吐纳功夫,与师门所授有些相同,有些却更加浅显易懂,乍一听并不觉得有什么妙处,练后却觉神清气爽,内力渐强,无甚不适之感,渐渐放下心防,全心全意按照他所要求的打坐练气。

他体会到心法的精妙之处,曾笑着问谢离:“你自创的这套心法叫什么名字?”

谢离望天想了一会儿,信口道:“嗨,我又不拿来教别人,没取名字,硬要问的话,就叫胡说八道心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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