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破障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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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局,支持了二十五招。

第三局,支持了三十七招。

梅山夜色孤寒,冷月如霜,两条黑影纠缠往返,只见风移树动,剑光闪闪,斗得难解难分,明明每次都是落败,林故渊却只觉酣畅淋漓,因谢离不是什么正经人,他也再不勉强自己使什么规矩剑法,来去任意施展,报复似的将毕生所学武功来了个胡煮乱炖。

林故渊弯腰手捂左腹,眼神幽怨:“我这左边肋骨招你惹你了,被你一连四五次按着打,非要它断上几根才满意么?”

谢离忍笑道:“方才我就发现你每回被我连攻同一位置,身法定然减慢,是在犹豫什么?”林故渊一面喘气,一面揉着酸痛处,抬头等他指教,谢离道:“你记得我对你说同高手过招,绝不可套路重复,因此忙着另辟蹊径,是不是?殊不知不守规矩也是一条规矩,明明已然技穷,你还非要搜肠刮肚的弄些新意出来,生死时刻哪有那些时间给你去思虑考量?”

林故渊道:“那依你所说,该怎样破解?”

谢离道:“你记住‘发乎本心’四字便足矣,要守就守,要变就变,敌人以为你轻灵多变,绝不肯死板应敌,你偏给他来个墨守成规,让人摸不着头绪,猜不透心思,谁也制不住你。”

林故渊扫他一眼,微微一笑,道:“是。”

谢离见他仍捂着左腹,伸手拉他:“真疼了么?来,帮你揉一揉。”林故渊笑着躲他,连连道:“那里越揉越痒,算了算了,不劳你大驾。”

饶是这么说,不知怎么又跟他坐在梅山山顶,并肩望向东方曙色初现,心中讶然,心说不过是切磋了两局剑法,竟然已经过了一整夜,一点也不觉得疲倦。他转头望向谢离,见他仍是那副无拘无束的懒怠样子,眼里却有温柔神色,心里一阵甜蜜,只盼着这一夜再长些,再长一些,即便在这里饿着肚子吹冷风,也好过自己回梅园“瀚海居处”,独自睡那冰冷床榻。

他翻身躺在谢离腿边,仰着脸看他,谢离面露微笑,抬手轻轻抚摸他发顶。

林故渊叹一口气,道:“我们昆仑门规森严,我总以为天下武林门派都与我们一样,偏你们别具一格,教出你这样的人。”

谢离忍俊不禁道:“既然被你们叫做魔教,总有些不同之处。”

林故渊道:“那你小时候,也这样不守师门规矩吗?”

谢离乍然听他提起儿时诸事,眸光一凛,神色已不如方才自在,淡淡道:“我师父么?他拗不过我,也从不拿那些规矩阻我,何况他老人家自己也不讲什么规矩。”

林故渊更是好奇:“你再说说小时候的事?”

谢离收回手去,不动声色离他远了些,语气愈发疏离:“陈谷子烂芝麻的旧事了,不提也罢。”

说罢翻身起来,系紧衣衫:“走吧,回去休息。”林故渊悻悻地嗯了一声,跟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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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数日,两人客居梅斋,白日在后山练武,晚上各自休憩,倒真像一对神仙眷侣一般,孟焦偶尔来袭,虽然一样汹涌难耐,然而那东西摧人心智,苟且时神思昏聩,清醒后记不得多少,倒也不觉尴尬。

林故渊从前只觉得谢离疯癫放浪,以为他教人练武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性情,不料谢离一反常态,每日天不亮就催他起床,到半夜时分才放他回去,满打满算一天只能睡上个把时辰。林故渊吃得了苦,可没日没夜的被人往死里逼迫,也有些吃不消。

这么着没过几日,谢离又犯了毛病,他的酒喝得越发凶了,去不了外面酒馆,便让梅斋仆役一担子一担子挑上后山,往往上午还醒着,晌午一过就不见了他人影,地上好些空酒坛,他人却倒在草丛里,烂醉如泥,一头枯草棍子,呼呼大睡。

仿佛教他练武一事,蕴藏着巨大痛苦一般,林故渊学得越认真,他清醒的时候就越少。

剑法练到第七日,小有所成。

林故渊在山后小溪里连滚带爬淌水战了一上午,滚了满身污水,一脸泥点子,坐在地上抱剑向谢离求饶,谢离脸蒙寒霜,将一根随手折来的树枝点着他胸口:“我饶你,祝无心饶你么?红莲饶你么?”

林故渊哭笑不得,心说这人固执古板起来比自己还厉害百倍,严厉起来不输玉虚师尊,真叫刚出狼窝又入虎口。

这一招来势汹汹,一反方才潇洒飘逸,长驱直入,半分反应时机都不留给他,一时慌乱,只谨记谢离所说发招绝不可重复的嘱咐,知道他是有意试探,在脑中来回思量,心道前三次化解已略感吃力,第四次拆解再如何出其不意?片刻犹豫已然失去先机,被谢离手中梅枝点中左肋,谢离虽没用内力,但那处何等脆弱,顿感又痛又痒,哎呀一声,一连退后两步。

谢离摇头叹息:“刚说你有些进益,又掉进了桎梏里。”

谢离道:“我笑了么?”一摸自己的脸,可不就是一脸傻笑,赶忙收敛神色,一跃而起,接着陪他切磋比试。

战至第八局,林故渊比之前几局已然脱胎换骨,步法轻灵,飒爽英姿,剑招任意挥洒,再无先前拙重之态,面对谢离也不再畏缩犹豫,只把他当做难得一遇的对手,知道若非下山这段奇遇,无论如何难以与这等高手切磋,更难以得此等高手彻夜提点陪练,心中更是喜悦珍惜。

谢离冷眼观察他出招路数,故意连出不同三招,招招以梅枝攻他左肋,这三招一招出自少林多罗叶棍法,一招取自江南判官笔法,一招从塞北“大风刀法”化用而来,技法纯熟,眼花缭乱,看似攻向一处,风格却全然不同,林故渊见他三招变三次武功,一招比一招狠辣凌厉,拆解的甚为勉强,气息一乱,谢离第四招又至,却是举剑长刺,单以刚猛破敌,仍是攻他肋下位置。

林故渊已无心切磋,轻飘飘落在一棵梅树之下,神情失落,默默不语。

谢离随即落地,观察他举止,知道是被自己说中大半,笑道:“你可愿意再让我猜上一猜?”

林故渊轻轻一抬眼皮,谢离道:“你曾对我说,你少时率性飞扬,后来却日渐沉默寡言,不爱与人交往。我猜,你本意并非如此,只因你悟性天资远超同门,于武学种种困惑与领悟也不同于众人,却不愿与师尊起冲突,不想被同门归位异类,因此只能压抑性情,处处避让,是也不是?”

谢离全然不做评判,全心全意给他喂招,林故渊与他打上一阵,摆手叫停,自去梅树下反思琢磨,一手模拟谢离招式来攻,一手拟做自己防御,左右搏击演练,自己同自己打得热闹。

有时耽搁时间短,片刻便举剑来战,有时思索时间甚长,谢离便索性席地而坐,自去观梅赏月,衣冠散乱,一片如漆黑发披挂下来,无意间望向林故渊背影,唇边含笑,眼里爱昵流露,林故渊思虑周全,转身找他比试,见谢离神情古怪,皱眉道:“你这人好奇怪,自己坐在那里,没人招没人惹,笑个什么劲?中邪了么?”

“会个屁。”谢离嗖的收回梅枝,寒着脸道:“太慢,太慢,右膀子切下来了。”

两人认真对战,第一局,林故渊仅支持了一十六招便拱手投降。

林故渊心上狂跳,旧年记忆涌上心头,怕被谢离看穿,脸上渐渐露出戒备之色,不动声色向后退了退。

谢离越看越觉得他有趣,摇头道:“你啊,心软,又极重朋友,明明百般不情愿,却仍拿那玉虚子的话如金科玉律一般。”谢离神情戏谑,笑容暧昧:“这样好的资质,若是在我们天邪令……”

谢离听他谈及心中疑惑,叹道:“功底扎实才能融会贯通,玉虚子对你们严厉本是无错,他又极为爱重你,怕你偏寻捷径,离经叛道而误入歧途,因此对你格外苛责,你也因此受益不少。”

他看向林故渊,眼中大有理解之意:“只是玉虚子太过小心,你这样难得的根骨,他不悉心培植,反而将你强行与他人放诸一处,一样教法,一样打压,将你困得矛盾重重,寸步难行,是也不是?”

他那口吻愈发得意笃定,林故渊一开始听着也便罢了,听到最后,眉头一皱,冷冷道:“行了,越说越不像话,切磋便是切磋,稍少扯些有的没的。”

谢离早料到他如此反应,微微一笑,腾空而起,持梅枝向他攻来:“好,再来,这次我要认真了!”

谢离一改方才缓慢攻势,树枝不蓄内力,仅以招式与他相拼,快劈快砍,大开大合,林故渊冷眼看他,只见他那套路不似江湖任何一家功夫,剑似刀,刀如剑,间或掌法、拳法、腿法穿插其中,诡谲飘忽,变幻莫测,每每将那梅枝当做刀来使用时,威力陡然猛增数十倍,速度更是快如鬼魅,眼看着那树枝破空劈下,晃成一道淡青残影,根本无法抵御,林故渊闪避不及,被他自上至下劈至右肩,谢离猛然收力,林故渊只觉肩上微微一痛,抬头奇道:“你会使刀?”

玉虚极为严厉,动辄便要罚跪、思过,师兄弟间为在师父手里讨几天安生日子,还私下里总结过些口诀:见“落雪式”应对“光明式”,见“穿花剑”便接“散花掌”,诸如此类,不胜枚举,都当做玩笑来练,林故渊虽与他们交往不密,但久居昆仑,难免不受此风气影响,加之甚少有过生死搏杀,因此也未曾真正体会其短处。

不由想到从小一起长大的陆丘山师兄,那时他们师兄弟四人切磋剑法,丘山剑路过于规矩谨严,常常被最顽皮的闻怀瑾来回耍弄,自己还暗自讥笑于他。此时与谢离交手才知道,原来自己也深陷桎梏,半点不能灵动,一时竟深深动摇。

感喟道:我小时候孤傲自大,天资又高,同门之中少有对手,动不动便依照自己理解将本门剑法随意改动,因藐视这些章法套路,不知挨了师尊多少骂才终于改了习惯,换来师尊满意、同门师兄弟认同,原来竟是走了弯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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