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

原来正派于魔教甚是厌恶，必在方方面面划清关系，方才听史齐咬昆仑派弟子为魔教，已有自危之心，又见宋不语将史齐背后的黑色五指掌印与本门功夫相较，因此大为不快。

许大酉见大家被史齐连捧带吹纠缠一通，早忘了林故渊和谢离替他挡毒镖一事，他性情豪爽，最喜行侠仗义，但凡施恩于他的，管他正道邪道，一概都当做自家兄弟，因此也不愉快。别家弟子他管不着，回头冲丐帮几名小叫花子喝道：“有你们说话的份么！”

宋不听为人耿直宽厚，倒也不跟大家计较，缓缓道：“确实有些像化骨绵掌、玄冥掌一路邪门功夫……只是……只是……”他余光瞥见郑湘娘又现出不耐烦之色，畏惧道：“若真是这两路掌法，史公子恐怕早已殒命，断不会支持到此，至于这掌法到底是何路数，宋某见识粗浅，实不敢枉加断言。”

许大酉深恨他方才以毒镖伤人的小人行径，对他没有半分好感，厉声道：“小兔崽子再敢多说一句，管你是什么少爷，老子砍了你的人头做成葫芦装酒！”

两位高僧捧信琢磨片刻，皆摇头，将信件递回慧念方丈手中，慧念方丈阖目道一声善哉，许久将眼睛缓缓睁开一道缝隙，叹道：“老衲自诩博闻，却不知这信中提及的陌尘君是何许人也？”

林故渊心中咯噔一声，这又是一重原委，江湖人人知晓“红莲”名号，可陌尘君却是他的少年时使用的别号，二十多年前魔教败北隐退南疆，他极少在江湖露面，本就鲜有消息，这名号便只有魔教内部极少一部分与他有所往来的人士知悉，且只在极畏惧尊敬时才偶尔提及，武林正道从何处知晓？

这又让林故渊作了难，若同方丈说起陌尘君原委，群豪必然疑惑他为何于魔教之事了解颇多，若也装作不知，那这封书信便再不能作为证据。来少林时为怕耽误会面日期，一路废寝忘餐，未曾有机会将书信仔细研读，更不曾想史齐会在此地突然露面，此时连番措手不及，甚是被动。

史齐大笑道：”我当是什么重要信物，原来仅凭一封没头没尾的信，就想盖棺定论江湖上皆知我家大庄主来往信件皆以赤金粉末混合火泥封笺，加盖山庄特制印戳，金光灿烂，贵气逼人，你睁眼看看，你手中这封信有什么？”

林故渊还未发话，许大酉先冷笑道：“说了是私通，又怎会正大光明？”

“你这臭叫花子……”史齐咬牙切齿，终不敢正面与群豪作对，把一串叱骂憋了回去。

林故渊道：“风雨山庄将此信送与范千休后便一刀杀他灭口，至今血透纸背，晚辈愿以昆仑派弟子名誉起誓，所言句句属实，请三位高僧明鉴！”

说完用余光斜睨谢离，见他仍冷眼旁观做派，知他是不肯插手，他一早已叮嘱谢离不可在师尊与众侠义道前辈面前造次，但此时他孤军奋战，心中忐忑难安，竟隐约期盼他能施以援手，此刻只好镇定精神，大声道：“座中群豪想必不少人曾与那史不谏有私交，是否是他亲笔所书，一看便知！”

史齐早知他作何辩解，想也不想道：“笔迹难道不可伪造？欺诈造假等小人行径难道不是你们魔教最为擅长？”他面向众人，指着林故渊“他俩编出这一番无稽之谈，必是有备而来，若无山庄封泥，我风雨山庄绝不肯认这一盆脏水！”

他俩怒视彼此，你来我往互不相让，群豪亦是无从分辨，一时觉得林故渊身为昆仑弟子，声誉极佳，绝无倒戈魔教的嫌疑，一时又觉得史齐温润知礼，背后风雨庄势力盛大，更不会弄虚作假，顿时众说纷纭，或是争执，或是辩论，嗡嗡吵作一团。

三位高僧亦觉为难，史齐见局势于己有利，大喊一声：“我有证据，我还有证据！”

在场许大酉、天哭道人、郑湘娘等人异口同声：“说！”

慧念方丈缓缓道：“史小施主请讲。”

史齐双眼热切放光：“他俩混进风雨山庄，被我叔父擒获，我曾亲眼看到他的左臂……”他嘿嘿阴笑，突然闭口不言。

林故渊本以为此信一出，黑白自有分辨，却不想慧念方丈捧信研读许久，轻轻摇头，露出大惑不解之色，再低头读了一遍，将信件递给身旁的慧泽、慧净两人传阅。

史齐被两名少林武僧押着臂膀，无法动弹，伸长脖子道：“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他须发皆白，神情和蔼可亲，眸中大有鼓励之色，见他身为全武林数一数二的前辈高人，竟对自己一小辈如此礼待，林故渊只觉心头发热，点一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只布包，道：“我有风雨山庄史不谏亲笔写给魔教首脑红莲的书信一封，信中记录的正是史不谏利用范千休杀害武林同道一事，并要为其邀功请赏。”

“此信是以众英豪性命换来，晚辈一直贴身保存，不敢有一丝懈怠，请大师明察。”他打开布包，露出其中厚厚的油纸，层层拆开油纸，小心翼翼的将信件托在手中，双手呈送慧念方丈。

因他早预料到路上艰难险阻，毒蛊随时发作，上刀山跳火海不能纾解万一，因此将那书信包裹的粽子一般，生怕有一丝闪失，拆开时颇费力气，每打开一层，身旁史齐的脸色便难看一分，慧念方丈展阅信件时，史齐额头已隐有汗珠。

他这句话一出口，在场众人也没了主意，一个个交头接耳，慢慢竟升起了一阵附和之声，玉虚再坐不住，端着茶盏呷了一口，突然开口，声音威严冷澈至极：“这位年轻人，你可知道，你污为魔教叛逆的是我座下首徒？管你是哪家金枝玉叶，就算是王孙公子亲临，若你没有确凿证据，我昆仑一派，不能容你撒野。”

话语暗含怒气，隐而不发，竟让人肝肺都为之一凛，史齐面无惧色，大声道：“有！”

他三两下脱去上衣，用力掷在地下，背朝众人：“我叔父未曾伤他们一分一毫，我却因捍卫山庄挨他们一掌，若不是我风雨山庄有家传保命医学，晚辈早已命丧当场，哪有机会陈述冤情？至今掌印仍在，这到底是哪家掌法，我风雨山庄见识短浅，未曾见过，各位江湖行走，想必见多识广，请替我们做一个分辨！”

他虽未明说，群豪眼中都浮出戒备之色，手按兵刃暗暗退后，原本围住谢离、林故渊和史齐的圈子不知何时扩大了一圈，圈中孤零零站着慧念方丈、宋不听和林故渊等五人。

慧念方丈神色不改，对林故渊道：“原来你便是昆仑山的那位人称‘小东华’的林师侄。”他声音甚是慈爱，并未因史齐之话而有一丝偏颇，“刚才那位史小施主已陈情完毕，确实疑点颇多，你还有什么话，大可直言，若有道理，老衲必为你做主。”

宋不语道：“我在江湖行走数年，确实从没见过这一套掌法路数，既不像少林般若掌和大金刚掌一脉，也不像武当回风掌，更不像丐帮降龙掌……”

他话音未落，在场武当、丐帮几位小弟子，联合少林寺几位沉不住气的俗家小僧，七嘴八舌叫道：“你又拉扯我们做什么！”

他袒露后背，向群豪展示背上伤痕，只见确实如他所言，在后心处清清楚楚印着一枚掌印，边缘隐隐发黑，显是蓄力极深，他后背肤色青白，那掌印便显得尤为诡异可怖。他看见众人神色，愈发自如，道：“掌印五指痕迹未消，出自谁手，一对便知。”

点苍派宋不语离他最近，发出啊的一声惊叫。

林故渊面孔憋得通红，断断续续地将风雨山庄家丁方恒和那哑奴搭救一事向众人言明，史齐听完，仰面迸出一阵大笑，道：“笑话，笑话，江湖上谁不知道我风雨山庄戒备森严，外人难以涉足，难道凭一功夫粗浅的家丁，就能将你们搭救出去？”

他已不似方才狼狈，面容潇洒俊倜傥，挺直腰杆，乘胜追击，厉声道：“是了，你们是魔教中人，必然与那魔教联系千丝万缕，魔教行事诡谲狠辣，难以以常理揣度，你们里应外合逃出我山庄，也不是不能，现今少林寺群英荟萃，孰是孰非大家自有分辨，岂容你信口雌黄，污蔑我风雨山庄？”

郑湘娘离得稍远，看不真切，她虽为一派掌门，但毕竟未曾婚嫁，对年轻男子□□上身也不便上前细观，便隔空喊道：“是怎样的功夫？”

宋不语不答，眉头大皱，左看看，又看看，犹疑道：“只有掌印，未曾见他出招，倒说不出什么，只是……只是……”

郑湘娘性子极火爆，打断道：“只是什么？有话直说，支支吾吾让人不痛快！”

林故渊瞥一眼谢离，他和谢离身中孟焦蛊一事万万不能向众人言明，而谢离为魔教中人、史可追为求歃血术，只将他俩关入地牢，并不敢杀人灭口，这一重也无法明说，至于他为何与谢离混迹一处，至此仍百般为他掩护，更是说不清楚，一时竟无言以对。

他生平最恨撒诈捣虚之事，又最恨被人冤枉，心中纷乱至极，只谨记一条，无论如何不能让谢离显露身份，若被当场擒于正道，届时昆仑弟子于魔教沆瀣一气之事坐实不说，他和谢离被擒必定单独带去审问，到时孟焦发作，他心魔难抑，必不顾尊严向众人乞求与他……到时候别说他，就连玉虚师尊，连同整个昆仑派都会成为武林的笑柄！

史齐面露得意之色，向慧念方丈作了一揖，又向四面群豪作揖行礼，转向林故渊，大声道：“若我父亲、叔父果真修炼魔功，果真在四年前便私通魔教，让你们两个武林无名小卒撞见，以我风雨山庄二位庄主的武功修为，为维护山庄名声，必然杀你们灭口，又怎能让你们全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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