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易容

最新网址:www.washuwx.com

已是夜半时分,山间鸦雀无声,只见天如穹盖,星斗如坠,两人交颈痴缠,俯仰动作,再无别话。

第二天是个爽晴干冷的天气,万里无云,碧空如洗,两人喂饱马匹,在最近的客栈填饱肚子,带足路上干粮马料,沿着大路马不停蹄向少林寺直弛而去,路上种种耽搁劳顿暂且不提,等赶到开封府界内,正赶上元宵灯会。

开封府富丽甲天下,人口逾百万之众,上元赏灯更是热闹非凡,别说公子少爷接踵出行,连平日三步不出闺门的小姐们都耐不住性子,个个换上鲜艳衣衫,胭脂匀面,丹朱涂口,带上丫鬟婢女,羞答答的将轿帘挑开一条缝隙,团扇上方露出一双清波妙目,小心翼翼向外张望。

山脚乱草中竖着一块界碑,上刻三字:少室山。

两人相视一眼,知道是到了地方。

少室山有三十六峰,层峦叠嶂甚是壮阔,极险峻处只见万仞绝壁直插云端,半山腰里有一道破山开凿的狭窄栈道,依山势而走,一面是不生寸草的通天石壁,一面是雾气缭绕的万丈深渊,其陡峭难行,普通人看一眼便觉晕眩腿软。山顶雄浑宽平,隐约可见夜色掩映下的大红塔顶,此时月华初上,漫山清光,两人赶路到半夜,已是疲累交加,山路崎岖,夜间难辨方向,他俩怕夜行迷失道路,只好沉静心神,在林间稍作休憩,明日天亮再做打算。

夜晚寒凉,山枭叩叩而鸣,两人找了个藏身之所,点起一小摊篝火,并排合衣睡去,半夜迷离之际忽然听见四下传来轻微而纷乱的脚步声,山林摇曳,似是有小股人马在林间穿行,又好似在排兵布阵。林故渊顿时惊醒,侧身一瞧,谢离也醒了,却不作声,只是拿眼看他,做了个噤声手势,起身三两下踢灭篝火,压低声音道:“别管他。”

林故渊十分警觉:“难道是魔教中人?”

谢离道:“是又如何?”他见林故渊眼藏杀机,按住的肩膀不让他乱动,道:“魔教种种行事方法我比你清楚,敌众我寡,静观其变。”

他俩隐身于一块巨石之后,屏息等待一阵,果然听见窸窣声大作,两名黑衣人从茂密树丛中腾空而起,足尖在巨石顶端一点,运起轻功呼啦啦飞走了,接着又从各处窜出□□条人影,各个轻功绝佳,在夜间来去如蝙蝠一般,十来人陆续朝一个方向飞走,不一会儿便再无声息。

林故渊心中忐忑,几乎一夜未曾合眼,次日天刚破晓,两人收拾行装,沿小路上山。

此时晓雾未散,团团白气扑面而来,只觉口鼻生凉,神清气爽,少林寺清晨鸣钟,晨钟空山传响,四面远山皓皓,更添清幽之气,走了约摸一个时辰,小路忽然断绝,眼前现出一青石砌成的座高广山门,门中齐齐整整的一条石阶通天而上,一眼望不到头,阶上每隔不远便有一名身穿粗布僧袍的寺僧持帚扫尘,与昨夜肃杀不同,此处不闻人声,只听扫帚拂过石砖,发出一阵阵悠远的哗哗之音。

寺僧看见两人背着行囊而来,眉毛都不抬一下,只握紧扫帚静心扫地。

林故渊暗暗敬服,心说果然是名满天下的少林武门,明明大敌当前,却连一丝慌乱之色也无。他把马拴在山门外一棵桃树下,同谢离一道拾阶而上,刚踏进山门,只见那扫地寺僧突然抬头,将扫帚架在腋下,合掌问道:“施主从何处来?”

是个面容清秀的僧人,面容平静谦和,看不出年纪,这句话机锋暗藏,似是诘问,又似是禅语。

林故渊恭敬地报上名号,听他说完,寺僧深深颔首,道:“众门派前辈已在达摩殿集结,请借拜帖一观,我等自会放二位上山。”

这却触着了林故渊的痛处,刚出昆仑山不远,因遇上林间猴子打劫,拜帖早不知去向,提起这一茬又想到谢离种种行径,恨得咬牙橫他一眼,对寺僧道:“我们从昆仑山远道而来,拜帖在路上遗失了,但此时我师门众人想必已在寺中静候,望这位师父进去通报一声,自有人出门接应。”

路上耽搁的太久,掐指一算,已然误了与师尊约定的会面时间,明日便是魔教宣称来取降魔杵的正月十七。

出城人影渐稀,只见青山连绵,树林茂密,此处已属嵩山分支,两人再不迟疑,松开缰绳纵马驰骋,沿着蜿蜒小路进山,此地甚是僻静,抬头向远处眺望,只见盘山小路断断续续,山雾浓白,直如通往云端一般。进山行了半日,周围愈发肃杀荒凉,已是人烟绝迹,正逢日影西沉,暮色四合,山寺暮鼓声响彻四野,一阵凄迷晚风拂过,森森草木尽皆哗啦摇曳,并不觉禅意空明,反自有一股兵戈杀伐气息。

谢离兴致大好,一路盯着路过的女子乱看,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碰上稍有姿色的,也不管是少女还是妇人,大喇喇地盯着看个痛快,直把人看得着了恼才算完——他仍是易容,面具缺损处被他以不知何手段复原如初,手里捧着一只包在油纸里的热腾腾的大肉包子,另一手为林故渊牵着缰绳,望向街对面两名买胭脂的窈窕小姐,嘻嘻哈哈的回头对林故渊道:“小兄弟,你猜猜,咱们走这一路,有多少小姐家看上了你?我给你牵马都觉面上有光。”

林故渊骑在马上,冷冷道:“少说两句罢,吃包子都堵不住你的嘴。”

却见那两名小姐连连抿嘴轻笑,装作不在意地飞速回头偷瞄他一眼,霎时满脸飞红,林故渊却没有半分赏灯游玩的心思,他外表强装平静,心中却焦虑至极,若不是街市游人如织,早策马狂奔开了。

林故渊也笑:“你不说我倒忘了,罢了,仅此一夜,明日我们再势不两立吧。”

“泰山将崩,只论朝夕,这话说得甚有襟怀,深得我意。”谢离仔细端详他,见他清雅俊逸,平素太过苛责严厉尚不觉得,此时眉目舒展,自有一股名门子弟的神朗气清之相,忽然也不觉是朽木一块,又笑了笑,道:“怕也没那么难看,我有位一同长大的玩伴,少年时便时常夸我相貌。”

他将剩下的半张人皮一并揭开,攥在手中,像是极不适应,沉吟良久才转向林故渊。

若是看见了哪家英俊儿郎,若是那男子再回看一眼,四目刚一交接便羞的粉面飞红,慌慌张张放下轿帘,跟婢女咯咯乱笑闹做一团,心头砰砰的跳,走出老远才敢回头再看一眼,见那郎君走了,心头苦涩失落难言。

少年心事,欲说还休。

谢离道:“你来还是我来?”

林故渊脸色一红,将头转至一边,轻轻道:“……你来。”

他的长相让林故渊愣了片刻,他未曾见过多少魔教中人,平日听师尊教诲,总认为魔教走卒无论长相如何,都该举止猥琐,眸中暗藏鬼祟,可眼前的人甚是沉稳端肃,长眉入鬓,眉眼深沉,面具遮面常年不见阳光,因此稍觉皮肤苍白,身上衣衫敝旧,却不掩威严高华气度,明明是轩昂俊朗的容貌,却神色萧疏,略显郁郁寡欢。

林故渊叹道:“原来你如此好看,年纪也不老,偏要装成个驼背老人家招摇撞骗。”

林故渊道:“我说视你为友,便只凭意气相交,只要坦诚相见,管你疤脸歪嘴,故渊一视同仁。”

谢离笑道:“你与我这魔教妖邪谈什么意气!”

谢离听他夸赞,脸上并无喜色,淡然道:“红尘色相最是骗人,多少人轻信他人皮囊,落得惨淡收场。”

林故渊道:“你这几句话暮气沉沉,倒像是个老人家。”谢离低头吻上他的脖颈,反复亲昵一阵,听见他喘息愈急,又叹道:“在你面前露了真面目,便不好意思再拿那些诨话哄你,太不自在,明日还是当我的丑八怪罢。”毒蛊上了兴致,催着他们□□相见,他解开衣襟,促狭一笑:“小娘子,一会就让你知道,你家亲亲相公到底是不是老人家。”

林故渊听他不守诺言,脸色忽而阴沉,却被谢离压住两条手臂按在身下,顿时耳中轰鸣,意志全失,绷紧一身白石似的肌肉,扭动挣扎一阵,粗喘道:“忍不了了。”

谢离摇头,深深低头,摘去两条杂乱眉毛,将手伸向自己下颌,在项侧摸索一阵,似是找到关窍,揭起一块人皮,变戏法似的向上拉到鼻尖,停住不动,那人皮甚是厚重,隐约可见皮下的脸肌理光滑,颌角锐利。

林故渊见识过人皮易容之术,但从未见过有谁做得像他这般精妙,一般面具不过贴合原有轮廓,薄薄一层稍做得掩护,他那面具却不是以整皮制作,而是沿肌理皱纹分作许多部分,高低起伏,层层堆叠,硬是改变了下巴和五官曲线,相接处浑然天成,无一丝斧凿痕迹,因此能随人表情而动,若非本人亲自操持,凭外人再去研究分辨,也难说出有何古怪之处。林故渊想到师尊曾提起湘西纵尸人怕被路人瞧见自己相貌,有一套不外传的易容诡术,精通者甚至能效仿他人容貌,其鬼斧神工到至亲也难分一二,心说他魔教果然三教九流尽收麾下,操持起这些不上台面的左道之术易如反掌。

谢离中途停住,道:“这么些年了,连我自己都忘了自己长什么样子,若不合你意,多担待些吧。”

阅读下山最新章节 请关注凡人小说网(www.washuwx.com)

  • 加入书架
  • 目录
  • A+
  •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