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夭其折

乐伽从侧面瞧靖王，再伟岸的男人也终有老去的那一天。从小时候第一次见到靖王，乐伽眼里的靖王一直都是那般胸有壮志、天下在握的样子，仿佛从未老过。

直到庆安十五年，从归义王妃回来了又消失了的那一年起，乐伽明显地感觉到靖王老了。

“乐伽，如果你当年娶的是夭夭，会不会好一点？”

风雪太大，吹得靖王眼睛酸涩，他喟叹：“这孩子不见了，本王实在是找不到啊。”

他这一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说是权势滔天也不为过，却根本保不住想保护的人。

阴差阳错也好，世事捉弄也罢，终究是愧对了环儿和夭夭母女，都是因为自己，让这两个女人半世坎坷，一生凄凉。

乐伽咽了口吐沫，想将胸中的酸楚一起咽回去。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那个像一团火、一阵风、一个梦一样的女子，曾点燃了他们的生活，轰轰烈烈，淋漓尽致。后来她却又变成了一场雪，消融得毫无踪影。

乐伽再陪着靖王说了些话，谈到了如今的内忧外患。

内有成王之反。太后薨后，后党一派投靠了成王，扶持他建立起了伪朝廷。山河分裂，政权对立，一时难以平乱。

外有北地战事。自从吉利王死后，多年来北方草原各自攻伐，时而与大昌交好，时而联手攻打大昌，时而各自为敌，侵扰不停。今冬大雪，边境暂时消停，来年定有恶战。

靖王似睡非睡，他又想起了阿力卓，那是一个不错的汉子啊。若他还活着，以草原的一统之势，大昌与草原谁胜谁负，还真难说。若他还活着，夭夭今日定然幸福地活在胡地……

他这一生，失败至极。最爱的女人惨死，血脉相连的儿女零落成泥。他如此无能、如此愚钝，想保护的人，根本没有保护到。他该怨谁？该找谁去报仇？

靖王畏冷的裹紧了裘服，干枯的眼睛挤不出一点湿润。炉火映着他枯皱如树皮的脸，静静地，燃烧。

天色将晚的时候，乐伽告辞回府。

乐府，下人们点起灯笼，从廊下看过去，满府一片柔和的寂静。母亲、妻和儿子正等他回来用饭。

“母亲，儿子回来晚了，让你久等了。”乐伽告歉。

“我儿久未去王府探望，晚回是应该的。殿下如今可好？”乐母宽厚地问道。

“殿下很好，托我问候母亲。”

“我乐家多年蒙殿下照应，我儿日后有空，可多多前去探望，虽人已不在，但人情还在。”乐母心怀仁义。

“儿子知道了。”

一家人开始吃饭，乐妻一边照顾着儿子用饭，一边为夫君布菜，又给乐母添了碗汤。一顿饭吃得安静又和乐。

饭后，乐伽送母亲回房，母子聊了些话。

“母亲，今日身体可好？”

“我身体好得很，我儿不用担心。倒是丽娘，这些日子瘦了，你多留心下，莫让她太累了。”乐母心疼儿媳。

“儿子记住了。”

“今日去王府，殿下可有吩咐什么事？”

“没有。儿子只是陪殿下聊了些闲话。殿下一人很是孤单。”

乐母心下生出黯然，信阳郡主虽然屡次对她不敬，但乐母却是真心疼爱她，想到靖王待乐家不薄，他的女儿却早早离去，靖王饱受痛失爱女之苦。推己及人，总是有些歉意。

“说来，信阳是个好孩子，嫁入我家几年，也没过几天舒心日子，就这样去了……母亲想来，觉得愧对了这孩子。好在，殿下未曾怪罪我家。”

乐母至今不知道当年之事，直道是信阳郡主与靖王妃真的是暴毙了，乐伽自然也不会提。

“都是儿子的错，当年冷落了郡主。”乐伽低头。

乐母见此，拍了拍他的手安慰道：“我儿莫自责，这是老天给的命数，谁也说不准的。以后好好待丽娘就是了。”

“儿子，记住了。”

乐伽送完母亲，一个人走在回房的路上，府里静悄悄的，只有风雪悄悄地和人打着招呼。他停下脚步，伸手接住一片雪花，未来得及举到眼前，就化了。

他怅然若失，伫立良久。风雪迷蒙，满庭人声消寂。

他记得那年夭夭捧着一束红梅要送他，那般冒冒失失地闯进来，鬓发凌乱，她的发上、肩上、鞋上都积了雪。

那一刻，他是很想帮她抚去的，他从未见过那样一个女子，可以毫不在乎妆容仪表，却又如此地自然纯朴，让人不由得心生笑意，就如今晚这任性又淘气的雪花。

原来许多事，不是刻意隐藏就能忘掉的。也许在更早的时候，有些事情就已初现端倪，只是逃避了而已。

乐伽，你看，多好看的花。送给你。嘻嘻。

风雪中隐隐飘来一句话，乐伽对着不断飘落的雪花，无限温柔地笑了。

“殿下可曾找过归义王妃？”他小心翼翼地问。

靖王万般无奈地摇首，他找过，一直都在找，可是找不到啊。

“殿下，末将不知。”听到那个人的名字，乐伽神色黯然。

真情从来由不得辜负，再回首往事已惘然。

那年，曲水湖畔，她曾对他说，乐伽，我还是喜欢你，你跟我走吧。后来，靖王府里最后一面，她却一个字都不说，明明白白地告诉着他：夭夭不喜欢乐伽了。

“唉，都比本王好。本王老了，上不得战场了。”自从太后过世，皇上完全亲政，后党势力一朝失势，他这个辅政皇叔自然闲了下来。

“殿下正在盛年，从前就是太忙了，如今陛下体谅殿下往日的操劳，暂且让殿下休息一时。”

“你呀，净哄本王开心了。”靖王笑笑，并不点破，其实是陛下根本不需要他了。他如今精力不济，只能赋闲在家了。

一生阅尽沧桑如靖王，本是不该问这句话的，但终是忍不住。

他记得许多年前，就是在这个亭子里，那一场烤鹿宴，他儿女都在身边。如今一个女儿早已化作尘土，一个女儿生死不知，寄予厚望的儿子不归家门。

“你不怪本王就好。”乐伽的话让靖王心里稍稍好受些。

两人一时无话可说，双双静默着，暖炉里炭火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四周垂下了厚厚的帘幕，但依然挡不住涌进亭子里的风雪。

靖王岔开话，问道：“如今，家里可好？”

“多谢殿下挂心，一切都好，自从有了小儿后，母亲的身体好了许多。内子贤惠，府里样样都好。”

靖王看着他，露出赞许的笑：“不错，越来越有乃父之风了。”

“不及先父万一。”乐伽谦虚。

谈起家里，乐伽的神色温情许多。信阳郡主死后，靖王做主，为他另娶了一个贤良的女子为妻。如今，妻贤子孝，婆媳相处融洽，祖孙温馨和睦。哪怕上了战场，他也不再有后顾之忧了。

“这就好。”靖王神情宽慰，“当年是本王没有考虑好。你自幼在我身边长大，如同本王的半子，本王深知你是个人才，总想让你成为一家人。哪知，苦了你，也苦了信阳……”

“不是殿下的错。是末将心甘情愿的。”提起往事，乐伽不得不承认，许多选择是他心甘情愿的，怪不得旁人。

“末将见过殿下。”乐伽恭恭敬敬地行礼。

靖王在避风亭里闭目沉思。听到乐伽的声音，他睁目道：“快别讲那些虚礼了，陪本王坐坐。”

乐伽告了谢坐下。如今，他已是从三品的将军了。

阅读夭夭其折最新章节 请关注凡人小说网(www.washu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