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自取其辱曲水湖
茫然四顾,他看到了围观百姓的指指点点,他知道靖王很快会发现夭夭,他应该立刻推开她,让她离自己远远的。
可是面对着这样一个全心全意只为他而来的人,面对着她澄澈的、装满殷殷希冀的目光,他有些不忍心……
“你走吧,快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转眼间,刚才还让他起了恻隐之心的女子,此刻就被他擒在手中。
围观的人喝彩:“好身手!”
夭夭觉得双手要被扭断了,她被压制住,被迫双膝跪地。她想扭头看一眼乐伽,可是几个兵士上来粗鲁的绑了她。
她用目光四处搜寻乐伽,他正在她的斜前方,像陌生人一样毫无感情地看着卑微若虫蚋的她。
夭夭看着他,一眼不眨地看着这个曾让她内心悸动的人,看着看着她觉得眼睛里有什么东西要流出来了。
汗湿的头发黏在脸上,吃进嘴里,酸酸的鼻孔里有不可控的鼻涕要流出来了……意识到此刻的自己是多么的丑陋、多么的不堪,一种心死的自怜将她紧紧攫住。
天知道她为什么要来京都,为什么非要让心中的最后一丝幻想熄灭?
或许她一开始就知道,只是为了让自己死心,让自己彻底明白有些距离永远存在。无论对方是乐伽也好,白悠也好,她都不可以越过那条沟渠。
久视之下,乐伽的眼睛有些闪躲,他不敢直视夭夭。他见识过曾经天真无忧的她,见识过曾被靖王捧在手心里呵宠的她。如今这样被五花大绑着跪在地上的她,多少有些反差的残忍。
“本王告诉过你,再见一次,本王绝不手软。”
细锦厚底的靴子出现在视线里,夭夭的头被兵士们蛮力的按在地上,她只能看到他蟒绣的下摆。
“小丫头,你找死?本王成全你!”恶狠狠,咬牙切齿。
夭夭闭上了眼睛。罢了!
“白悠斗胆,请靖王手下留情!”一声高高的呼喊响起,白家公子疾风般从船上跑下来。
“靖王殿下,这个小丫头是我族叔的徒弟,自小生在乡野疯癫无脑。她并无冒犯靖王之意,只是一时糊涂错将乐将军认成在下,请靖王殿下海涵,放过这丫头。”
白悠字字高扬,他想靖王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下说出前缘,况且他白悠已经放低姿态亲自求情,总会让这丫头没事的吧。
但是白悠小瞧了如今权势熏天的靖王,他是根本不会给人颜面的。
呵呵。靖王不屑地笑了,白家小子以为本王不敢在此动手吗?
靖王蔑视着白悠,丝毫不打算放过夭夭。
“靖王殿下,不过是一疯癫的小丫头,赶走就是了。今日庆贺宴,还是莫让此等小事扰了大家的兴致。”
西胡王子悠悠然走来。今年胡族、大昌之战时,西胡还是选择倒向了大昌,助大昌再次大败东胡。靖王多少还是要给阿力卓些许面子的。
“也罢。王子说得对。小丫头,算你走运!”靖王与众人一起重回船上,不再纠缠。
乐伽悄悄地看了一眼夭夭,终还是一起走了。
“散了吧散了吧。”有兵丁驱逐,围观的百姓逐渐散去。
“蠢丫头,你怎么又来京都了?谁让你来的?你这不是找死吗?”白悠为她解去绳索,扶她起来,抱怨着,“你好好待在山上不就行了,干嘛还要再来找死!”
夭夭不说话,站起来就走。
“你还要去哪儿?”白悠拦住她,在怄什么气呢!
“不用你管!”夭夭推开他,以疏离的话语掩饰懊恼和失望。
“是要去找乐伽吗?他是宁远将军了,他要娶的是信阳郡主,你只是一个蠢笨的野丫头,他根本不会正眼看你!”白悠对着她的背影喊。
苦涩的笑浮上面容,夭夭蓦然回头直视白悠:“你心里一直都是这样想的,你从来都看不起我。”
他有些许的慌张:“不要乱说,我是担心你,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喜欢一个人是要付出代价的。你不懂!”
夭夭倔强地抿着嘴,全身透露出冷冷的拒绝。
白悠知她心结难解,几番犹豫,还是决定告诉她:“傻丫头,你可知你师父为何会一人孤老灵泉山?”
师父?夭夭仰头看向白悠。
“跟我来,找个地方慢慢说。”
白悠领着夭夭到了不远处的茶楼,要了雅间,两人坐定。许久不见,他自然十分想念夭夭,但此刻不适合他表心意,他需要先劝说夭夭放弃对乐伽的执念。
在茶香四溢的氛围中,白悠慢慢地回忆起往事。
“你师父出自我白家旁支,按辈分是我的族叔。说来也怪,我白家儿郎无不想混迹官场,扬名立万,唯独他厌倦家族权势,一心想要悬壶济世,做个品德高洁之人……”
白悠停了一下,饮了一口茶。
夭夭默默地听着,和师父在灵泉山住了那么多年,他从未说过他的事,一直都是不言不语地采药、种药、给人看病。
“如果单单做一个大夫,也没什么不可以。偏偏有一年你师父参加一个将军的宴请,看上了他家的一个舞姬。门不当户不对,白家怎能容得下一个风尘女子玷污家门。无奈之下,族叔背弃了家门与舞姬私奔。家奴私逃,事关颜面,那将军怎能咽下这口恶气,派了人四处追捕。最后,终于将那舞姬抓了回来,给活活打死了……”
“师父,哭了吗?”尖锐的心疼在夭夭脸上蔓延,她无法想象师父那样温和的人看到心爱之人成为血肉模糊的一团,会如何撕心裂肺的哀嚎。
“嗯。”白悠即便没有亲眼所见,但曾听家人说过,温润如玉的族叔难以承受痛失所爱的悲痛,声嘶神癫,流着两行血泪抱着惨不忍睹的爱人,跪地恸哭。
“为什么不报仇,应该杀了那将军。”杀人偿命,夭夭抑制不住心里的愤恨。
夭夭激烈的语气引得白悠看了一眼,没想到这丫头的性子也这么烈。
“族叔就是这样做的。他在将军府外蛰伏了半年,终于等到那将军落单,当场杀了他给舞姬报仇,然后束手待毙一心求死。幸好我白家人及时赶到才保下他。后来,父亲联合御史搜集罪证,坐实了那将军贪污受贿、抢占民宅、僭越规制的罪行,你师父才捡回一条命。”
“可是从此他却不能在京都城待下去了,只能远遁江湖,孤零乡野。多情害人啊,傻丫头,知道了吧。喜欢一个人是要付出代价的,无论对方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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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错了,我从未想跟你一起走。”他一把推开她,夭夭狼狈地跌倒在地。
“末将遵命!”幸好方才没有犯下糊涂,赌上他触手可及的幸福。
好吗?乐伽默默地问自己,遁隐山野,没有光耀门楣的责任,没有攀权富贵的野心,丢弃亡父的遗愿,忘掉母亲的期盼……
“乐伽,本王命你拿下她!”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
靖王站在船头,一句威严的命令就足以斩断他所有的犹豫。
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乐伽的船靠了岸,他似乎准备走了。
夭夭挤过人群。前面供贵人离去的道路,有侍从们立在两边,百姓自觉地挤在外围看热闹,远离有可能触犯达官贵人的地界。
而夭夭却不管这些,她只看到乐伽要走了。
夭夭期盼地看着他:“乐伽,你跟我一起走吧,跟我去灵泉山,山上有野果,你想吃什么,我就给你摘。我会采药,我给你换酒喝。我可以抓兔子、抓野鸡,我把肉分给你吃,好不好?”
好不好?带着一丝哀求的卑微,她愿意给他所有,只要眼前这个男人跟她走。
“乐伽,我还是喜欢你,你跟我一起走吧。”满怀无限渴望的抱住他,她抱着最后的希望开口了。
乐伽愣愣地听着,夭夭的字字句句入了他的耳,也入了他的心。他没想到她竟然为了自己还敢来京都城。
“乐伽!乐伽……”她用尽力气呼喊着他的名字,像山中飞蹿的小兔子,躲开拦阻,一路东突西窜的跑向他。
人群未料到这突然跑出来的人,侍从未能及时阻止,那人就已经穿过众人来到了眼前。
夭夭穿着那年离开时的衣服,洗得干干净净的,浑身上下整整洁洁的,连头发都仔细梳过了。她混在人群里看了好久。乐伽长得更好看了,脊背挺直的和其他贵家公子对饮。他意气风发,举手投足比从前更从容自信。
夭夭不知道怎样接近他,她不想让靖王看到自己。
乐伽露出万分惊愕的神情,这个春水桃花般跑来的女子是夭夭?时间都过去了那么久,久到以为忘记了,却从来没有放下。
她不是回山上去了吗?怎么又来京都城了?
夭夭像一只突然出现的小鸽子,不惧任何阻挠危险,欢快着、跳脱着、没有犹豫的投进乐伽的怀里。
庆安八年,夏。又是一年曲水庆贺宴,曲水湖上更加热闹非凡,画舫游船停满了整个湖面,两岸围观的百姓熙熙不绝。
人们议论着靖王功劳加身,连着几年大败胡族,连一向不对头的白家都不得不来敬杯酒。
还有那一表人才的乐校尉一举封了将军,跟王府的信阳郡主定了亲,不日将迎娶呢!果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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