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无一用是荔宣

小花精兴高采烈一整天，连喝药都不喊苦了。

秋天的时候，后花园里新种了许多树。现在已入了冬，但林木苍翠，一点都没有要衰败的迹象。

太子要带着侍妾出去逛逛，下面的人当然准备得十分尽心。怕小花精走路累，谢因特地把她放到了事先嘱咐好要备下的软轿里。

又过了几天，周慕派人来向谢因报信。说曹选要去看许娇娇。这几天曹选的状态一直不太对，周慕担心，于是便邀谢因和他同曹选一起去。

谢因当然答应。到了要走的那天，谢因却派人来跟周慕说，他有一些事，让周慕和曹选先走，不必等他。

曹选没有什么反应，但周慕却有些奇怪，不知道谢因出了什么事。

好在并没有等多久，周慕和曹选在山下立了一会儿，就看见远远过来一队车马。

是太子府的人。

再一看，四周还跟着几个婢女。原来谢因把小花精也带了出来。

周慕傻了。谢因一下马走到跟前，他就立刻拉住谢因的手臂，把他拉到一边，压低声音急促道：“怎么回事啊？你把你这侍妾带出来，是专门戳曹选的心肺吗？”

谢因却抿唇道：“我有一点私事。你放心，她就在马车里，不会出来的。”

“什么私事啊……”周慕蹙眉，但既然曹选都没有发话，他也就随谢因去了。

曹选失魂落魄许久，曹柳氏便更觉得许娇娇不顺眼，她收走曹选手里的余钱，不准曹选再把心放到这件事上。要不是谢因接济，许娇娇或许都不能好好安葬。

祭拜当然也要花钱，周慕没有察觉这一着，还是谢因想到，事先替曹选准备了周全的东西。

等一应物件都从马车上拿下来，曹选轻声向他道：“多谢。”

谢因摇头。三个人于是手提肩扛，亲自把东西搬到了山顶。

马车里铺了绒毯，四周也是厚厚的软垫，一点冷风都跑不进来。

荔宣抱着熟睡的小猫，等在里面无所事事。

小猫睡得很香，任由荔宣怎么拨弄它都不为所动。旁边就是被吃的空空的猫食盆，荔宣嘟起嘴，自言自语道：“怎么除了吃就是睡……”

等了有一阵，谢因先下来了。荔宣好像察觉到什么，在他靠近之前就掀开了帘子，往外望去。

谢因远远瞧见从马车里钻出一个脑袋。小花精原本还是疑惑的表情，一见到他就立刻眉开眼笑。

他突然就松了口气。

步子加快，谢因到了马车跟前，结果却听见小花精对他不满：“去爬山不叫我。”

谢因失笑：“谁不叫你了，我这不就是来接你了吗？”

荔宣耳朵一动，立刻抓住他的袖子：“不许反悔。”

谢因轻轻应了一声，伸手把她扶下马车，然后转身，背对着小花精蹲到了地上：“上来”。

荔宣爬上他的后背，搂紧了他的脖子。等小花精趴稳了，谢因才小心站起身，背着她往山上走去。

但他并没有让曹选和周慕见到小花精的打算，选了另外一条路，最后在望得见两人背影的地方停了下来。

荔宣从他背上下来，一抬头就看见立在新坟前的两个人。

周慕和曹选一立一蹲。一个在旁边守着，一个正在烧纸钱。灰烬顺着火光慢慢飞扬起来，最后飘落到各个地方。

小花精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呆呆站在原地，出神看了一会儿之后，小声问谢因：“那个人在做什么？”

谢因就说：“是曹选，他今天来看里面的人。”

“什么里面的人？”

“就是那个小土包。”

但荔宣仔细观察，最后奇怪道：“里面的人为什么不出来？”

“太难了。”谢因轻声回答她，“只能在外面看一看。”

“哦。”荔宣便应了一声，没有再问。

远处曹选已经站起身，然后又弯下腰上了一炷香。

荔宣举一反三：“这也是为里面的人做的吗？”

谢因“嗯”了一声。再看下去，那边已经结束，曹轩和周慕转过身，一前一后慢慢下了山。

荔宣就问他：“我们也要走了吗？”

谢因点头，背过身蹲下。

但走到一半的时候谢因突然停下脚步，他略屈膝，平平稳稳放下小花精，然后对她说：“我们也上一炷香。”

荔宣不解：“是给刚才里面的那个人吗？”

谢因却摇头：“不是，是另外一个人。”

“谢因因认识吗？”

谢因喉头微哽，最后轻声道：“……认识。”

出来特地选了晴朗的天气，晒得人周身暖洋洋。等到下了山，小花精早就已经在他背上睡熟过去，谢因便小心把她抱进马车，然后让人驱车回了太子府。

一件事就这样悄悄过去。再过几日，愈发寒冷起来，连一向活蹦乱跳的小花精都不愿意冒着严寒出门。当然也有谢因一本正经说“出去吹冷风的话，就会把耳朵冻掉”这种鬼话的原因在里面。

雁书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一开始倚翠对她说，雁书是有事回家去。荔宣便没有怀疑。但到了后来，荔宣就不相信了。最后是谢因说，她回家嫁人去了，就像小花精嫁给自己一样。

小花精天天围着谢因转，雁书自然也是天天围着她自己的夫君转。

这个解释好像并没有错，荔宣于是便放了心。

天冷要烧炭火，梨青院用的自然是上好的银炭。倚翠怕荔宣一直待在屋子里会闷坏，便让厨房准备了小把的栗子花生之类，荔宣可以放在炭火里烤着吃。

谢因从天寒地冻的屋外进来，一抬头就看见小花精坐在炉子旁边。她双手摸着自己的耳垂，专心致志注视着炉子。

“做什么呢？”谢因一面皱眉，一面走过去。

他脱下斗篷交给婢女，然后到小花精面前，抱起她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不怕烧了手？”

但其实旁边都有婢女伺候，根本用不着荔宣来动手，她只需要等着吃就可以。

刚好几颗栗子被晾温，婢女呈上来，荔宣就开始慢条斯理剥栗子吃。

谢因望了一眼，发现炉子里面烧的果然是银炭，他便故意道：“真是暴殄天物。”

荔宣听不懂，她剥完一个就顺势回头，凑过去喂到谢因嘴巴里，还问他好不好吃。

谢因认真嚼了几口吞下，又把人搂紧了抱在怀里，最后才轻声在她耳边道：“特别好吃。”

很快就到了新年，京城内外都喜气洋洋。太子府也挂上红灯笼和红稠，映着皑皑白雪，格外显眼鲜艳。

荔宣只过了一次新年，那时候她还在南边，和她的师父待在一起。但师父一向对她冷淡，新年这种东西也并没有让她的师父产生什么兴趣。

现在看到太子府热热闹闹，荔宣便很是好奇，每日都有问不完的问题。譬如什么是窗花，为什么要养水仙，还有新衣服和特地准备的红包。

年前年后是谢因最忙的时候，他要跟着李丞相一起，学着接见入京述职的地方官员，整理一年的奏折文书，空下来要和清河一起去参加各种宴席。新年还要以一国储君的身份去祭天。

但是因为今年清河生了病，谢因只剩下独自一人，因此也就愈发忙碌起来。他许久没有回到太子府，荔宣没有人可以撒娇，倚翠和玲珑便成了被她缠住的对象。

玲珑年纪还小，她并不理解荔宣身上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太子生了好大一场气。但慢慢地，谢因对小花精的态度恢复到以前一样，甚至更加纵容。所以玲珑也就觉得，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谢因不在的时候，她就和荔宣玩在一处。倚翠看荔宣喜欢玲珑，正好也让她有事可消遣，所以并不去妨碍她们。

这天玲珑正带着荔宣一起绣花，荔宣当然不会做这个，只是看着好玩。她专心致志趴在矮桌上，看着玲珑手指翻飞，很快就绣好了半只蝴蝶翅膀。

玲珑拿起绣绷，上上下下看了一圈，对自己的成果十分满意，便向荔宣道：“奴婢用这个替夫人做个荷包吧，配新年的裙子穿。”

荔宣正看得惊奇，玲珑说的话，她没有什么不答应的。

玲珑又说：“还要搭一个禁步，配上小铃铛，这样夫人一走动，就可以听到金铃的声音”

荔宣连忙点头，玲珑就去外面拿东西。

等她回来的时候，路过荔宣身边，就奇怪地说：“是倚翠姐姐换了熏香吗？怎么夫人身上的茉莉香气都闻不到了。”别的都还有，只是单单茉莉不见了。

荔宣这一次没有反应，她轻轻垂下眼睛，睫毛微颤。好在玲珑只是随口一问，很快就坐到她对面，开始耐心挑选丝线的颜色。

又等了一会儿，看到玲珑已经专注在其他事情上。荔宣小小松了口气，继续凑过去，专心致志看玲珑开始打络子。

除夕的那夜，整座京城都不曾入眠。一轮又一轮的烟花炸开在天际，每一处晦暗都被照亮，灯火通明，灿若白昼。

谢因从宫中赶回太子府陪荔宣守夜，还为荔宣带了新年礼物。

他叫人拿礼盒进来，放到桌上，让荔宣自己打开。

荔宣看了看他，然后才伸出手，小心翼翼揭开了盖子。但是她一看到里面的东西，就立刻惊呼出声。

谢因也凑过来，探身往里一瞧。

是一只晶莹剔透的水晶碗，但那碗上却有许多裂纹，好像是不小心被磕成了这样。

荔宣看着他的脸，谢因蹙着眉，似乎也没有预料到会发生这种事。

“谢因因……”小花精弱弱喊他，“碗破了。”

哪知道谢因突然笑出声，他抬手刮了刮小花精的鼻梁：“就是这样的。不是水晶，是冰裂纹的玻璃碗。”

谢因一看见就觉得好玩，想着拿来吓一吓小花精。但这东西做起来也十分麻烦，难得才出一只成品。

原来是假的。

小花精气鼓鼓转到一边，用勺子磕下一块奶油松瓤卷酥，愤愤咬进嘴巴。

谢因脸上带笑，让人收起玻璃碗，然后和小花精一同用了点心。

要守夜，梨青院里外都点起亮堂堂的灯笼。荔宣换上寝衣，披了一件外衫跪坐在床上，听着外面渐渐微弱下去的烟火声，慢慢打了个哈欠。

小猫蜷在她腿边睡觉，谢因去净房沐浴，还要等一会儿才出来。

荔宣瞌睡朦胧，捞起小猫抱在怀里，摸着它起伏的肚子，侧身往边上一倒。

谢因带着浑身湿气进来，屋子里炭火暖融融，所以他只随意披了一件衣服就进了里屋。

等小花精迷迷糊糊掀起眼皮，就看见谢因赤着胸膛，正立在炉子前烤手。

“睡着啦？”谢因没有转头，出声问了她一句。

荔宣不留神松开手，小猫就噗地跳到了地上。谢因顺势弯腰捞起它，想放回床上，但荔宣突然扭捏起来：“让倚翠抱小猫出去……”

谢因闻言，故意装出一副惊奇的样子：“今天这么懂事了？”以前可是能让小猫留多久，就绝对不肯让小猫提前被抱走的。

睡了一小会儿，小花精的脸红扑扑的，眼睛带着雾气，她偷偷把身上的外衣褪掉，两只脚伸进被子，然后小声对他道：“谢因因快来。”

谢因没有多想，以为小花精太困撑不住，便把小猫送到外面，又走回来上了床榻。

但荔宣不这么想。谢因随意系了一下寝衣，吹熄烛火，在她身边躺下。屋子里本来就很暖和了，谢因一来，年轻男人血气旺盛，她觉得自己快要被烧起来了。

荔宣伸出手抱住谢因的脖子，谢因不以为意，握住她的手腕，便要睡过去。

“谢因因……”小花精糯糯喊他。

“嗯？”

小花精没有再出声，但她慢慢爬上谢因的胸膛，手心沿着他的衣领摸索进去，嘴唇也贴过来，在他下巴上乱碰。

谢因自己也困，除夕夜怎么能轻松？一场宫宴下来，他喝了许多酒，又和许多让他头疼的大臣周旋。现在悬在半梦半醒之间，立刻就能陷入沉睡。

肩膀上攀了一只乱动的手，香香甜甜的气味萦绕四周。知道是小花精，谢因便顺着本能，伸出舌和荔宣缠吻起来。

荔宣以为得逞，连腿也要跨到他身上的时候，一只手准确按住了她的肩膀：

“不行。”

小花精没有说话，但居然神色哀怨望了他一眼。谢因就笑了，抬手捏了捏小花精的脸颊。养了半个多月，荔宣比以前圆润了一些，肤色如雪，透出天然的娇媚。

他就说：“行吧，我也省点力气下来，一会儿再陪你好好走一走。”

哪知道小花精垂下眼睛，小声嘀咕：“可是这样，我就看不到你了。”

谢因跟着轿子走，他并不坐在里面。

听见小花精这样解释，谢因便没了脾气。但他故意说：“就这样离不开我吗？”

第二天,吴太医照例来替太子侍妾诊脉。

纱帐后面伸出小花精细白的手腕,谢因就守在一边，神色有些紧张,等着吴太医的话。

吴太医仔细把了许久,最后拱手向谢因回道：“夫人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如果可以,太子带夫人多出去走走，散散心，对夫人的身子也有很大好处。”

荔宣有点不开心，明明只有几步路。

谢因以为她不肯坐轿子，便安慰她说，只要走过这段路，后花园里就随意她去逛。

谢因忍不住撇了撇嘴。

最后送走了吴太医，看着小花精亮晶晶的眼神，谢因投降：“明天再出去，今天我先叫人去看看。”

谢因连忙问道：“走多远才合适？只在后花园里逛一逛行不行？”

吴太医便说：“很可以。只要夫人觉得累，及时停下就行了。”

她半趴在谢因的胸口,一手搂着他的脖子,闭着眼睛睡得无知无觉。

明明应该推她下去，但谢因却松不开手。他闭上眼睛,就这样由着小花精在他胸口睡了一夜。

小花精一直在帐子后面，安安静静不动,默默听他们两个人讲话。

吴太医说到可以出去,谢因便下意识看了小花精一眼,小花精也正望向他。

只要能出去玩，小花精是绝对不会喊累的。

小花精独自一精在床上睡了半个月,终于等到谢因能够回来和她睡在一起。她欢天喜地,抱着谢因不肯撒手。最后还是谢因故意生气,说如果她再这样抱得这么紧,他就要和她分被子睡了。小花精闻言赶紧松开手，又泪眼汪汪看着他。

结果到了半夜，谢因从梦中惊醒,他喘不过气，身上沉甸甸的压了东西。

是熟睡的小花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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