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一梦金(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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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之州,那个油盐不进的知府?我的爹爹啊,他怎么可能帮你?”

“他也拿了钱的,而且是他提出来的,梁知府怎么会不…不对,梁之州,梁之州他设局!”贺万金说着说着,突然身子一垮,枉他从商四十载,“他没进牢里,那他去了哪儿?去了哪儿?”

贺柳娇看着有些恍惚的贺万金,恨恨的拧了拧绢子:“爹,枉你聪明一世。税收啊,一个不小心可就是欺君之罪!可不是敛财那么小的事了。”

舞衫歌扇印灯起,云韶坊内春色撩人。

余万田一身褐色常服,与万瑞、梁之州围桌而坐。紧闭的包厢内,清丽乐伎抱着琵琶转轴拨弦,袅袅娉娉唱着《玉奴娇》。

官家所营的妓坊也是妓坊,做皮肉生意的地方,目的就是一买一卖,并不做它上头教坊司的高雅玩意儿,歌舞词曲连着妓子的作风都颇为大胆。

梁之州半生清廉正直,以往在地方为官这种场所一向敬而远之。这声色之地他是头回来,一首艳曲听得他面红耳赤,词里的“微惊红涌”、“桃花深径”、“唇舌相弄”直接又露骨,难得的好酒还晕着脑袋,弄得他左右都不自在。

对了,他这人别的不好,就有个小癖好:好酒但只好那稀有好酒,越珍稀越久远的越能入他口。然,不为外人所知。

余万田已经因着官职之压敬了他好几杯酒,见他一个大老爷们晕着酒还如此害臊,同万瑞对视一眼,拍桌大笑:“梁大人,人家歌巧动朱唇,字字娇嗔。如此妙音,你又不是毛头小子害什么羞,哈哈哈。”

“……”本就有些晕乎的梁之州平日里的口才此时更是罢了工,他双手握着酒杯埋头不语,而后又一口饮尽杯中酒。

“余大人,梁大人这是廉正书生气侵染半生,不爱这些风花雪月。梁大人今日来此还不是为了余大人您不是?”万瑞看似替梁之州说了话,而后小眼睛里褐色的眼瞳转了个圈,笑着朝梁之州人敬起酒来,“来,万某敬你一杯。邀你上京佐证,前前后后得耽误梁大人半月光景,是您给面子。现下又与余侍郎共欢,是你我之幸。”

“……”梁之州还是一言不发,只是有礼的接过酒,爽快的喝了。

万瑞有些懵,觉得这梁之州不按套路。随他赴约云韶坊不假,痛快喝了余万田好几杯敬酒不假,但对他俩的话,不接招这就……万瑞借着举杯喝酒的动作朝余万田递去一个眼神。

——这要怎么套话?

余万田酒宴前自然与万瑞勾兑过,此时放在桌上的手掌曲起又伸直——索性直接些。

万瑞会意,起身靠近了梁之州:“梁大人,万某不妨说几句实在话,贺家父子已经在大牢里待着了,证据您都收集得妥妥当当,刑部也就按着旨意走个过场,您这次被万某邀请入京不过是做给您江州百姓和宫里那位贵妃娘娘看,您也不正是为了你管辖之地的百姓,才痛快随万某入京的吗?案子的事千万放宽了心,刀子动不到您头上,云韶坊可是我汴京一等一的妓坊,纵情享用美酒美人岂不快哉!”

“二位大人,以为梁某是何种人!”梁之州像是被触及什么痛脚,突的站起来,酒也醒了不少。

一旁妓子很有眼力的停了弹唱并降低自己存在感,场内有瞬间安静。

余万田瞄了万瑞一眼,瞧他说干了口水才换来梁之州一句话,还是很不忿的一句话,也没生气,拍手招来管事耳语两句话后,倒是爽朗笑道:“哈哈哈,万百户小人之心了。听说梁大人丧妻多年,也没个续弦、妾室,想是旷了许久吧,余某挑了几个知情.趣的,你选一个今晚就在这歇了啊。”

说着,厢内推门而入两个风情万种的姐妹,两人穿了同色长褙,薄薄一层贴着雪肌,头梳坠马髻。两人一模一样的娇艳脸蛋,仅能靠发髻左右位置不同区分。

好一对双生子!本还有些懵于梁之州与余万田反应的万瑞瞧着美人来了兴趣,将看人的心思放在一边,咽着口水两步跺到美人身边,回头看梁之州:“梁大人,万某便借余大人挑来的娇花,做我这小人之心的赔罪如何?您先挑?或者我们一道来?啧,双生子一道的滋味,哈哈哈哈……”

梁之州被他话里的龌蹉气得一手扶去身边酒杯:“你你你……”

……

那边,云韶坊内的梁之州是否入了声色暂且不谈,沁芳轩这里却是闹翻了天。

白日还风平浪静的后宫此时因为一道旨意变了后妃格局——婕妤木莲被晋了份位,跳两级封了丽嫔,并在半个时辰前,由乾清宫总管太监魏公公亲自接去了乾清宫。

乾清宫啊,那是什么地方,皇帝的寝宫,那里面摆着除了皇后还没后妃上过的龙床啊。对了,他们南梁有个规矩,开朝皇帝定下的,道“为南梁正统嫡系之孕育,唯帝后可留宿乾清宫”。是以,皇帝宠幸其余妃妾,要自个儿去那些妃子的寝宫,而木莲这一被传召,可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本就诸多烦心事的贺柳娇作为木莲曾经的主子,现下的“好姐妹”,此时可谓是悲愤交加,她虽还占着贵妃的位儿,可地位却是退到了刚入宫的淑女。她一个人孤零零的跪坐在沁芳轩的院子里,盯着木莲随魏公公离去的鹅卵石小径,目光呆滞,瑟瑟的凉风卷了好几个弯后,她才忽的眨下泪水,娇艳的脸因愤恨扭曲在一起。

木莲这小妮子好样的,咬了她一口不说,还假惺惺的断了她所有后路。后宫里她孤身一人,而宫外父兄困在牢里前途不明。

是个有眼睛的人都知道,这禁宫的天又变了。

沁芳轩的宫女太监看着这位曾经嚣张跋扈的贺贵妃,投去冷漠甚至略显嘲讽的一眼,也不管她在冷风中瑟瑟发抖、柔弱凄苦,各自结伴分组收拾归纳莲婕妤…哦,不…木丽嫔的东西去了。过不了几日,这地方就该只有一个主子了。

而到了晚上,赵福经肖岩授意,让刑部侍郎余万田邀了万瑞、梁之州二人于教坊司管辖下的云韶坊共饮,以尽地主之谊。

……

贺柳娇也不怕他人听到什么,算着时辰快到时,三人已然聊起了其他。她起身,对万瑞回了句“稍等”,不舍地再三告别父兄,终是随万瑞出了大牢。

一路被马车送回了宫,随行的太监亦回景阳宫复了命,皇帝没来沁芳轩,莲婕妤约了其他宫妃去了御花园品茶赏花,贺柳娇没心思操心她这个姐妹的行踪,而两厂厂督肖岩的人,从头到尾没露过面。

看上去,一切都很平静。

忍着牢房里的死寂和异味,贺柳娇努力忽略一路上赤.裸裸的视线,由着万瑞的话语指引,去了最南面的一间。

牢头早早在房门外候着,见着万瑞和贺柳娇进来,躬身行了个礼,开锁推开铁门:“贵妃娘娘吧,请进。”

“爹爹,哥哥!”贺柳娇一眼便看见角落里一身囚服的贺万金、贺柏阳,二人面色灰败,听见熟悉的泣声,这才激动的抬起头来。

……

“贺贵妃,”万瑞不知何时到了牢门口,笑吟吟道,“您该走了。”

娇滴滴的脸白了白,贺柳娇瞪一眼此时还不知天高地厚的哥哥,小手扣上贺万金手腕:“什么时候开始的?爹您怎么不知会女儿一声。”

“半年前。”贺万金反握上贺柳娇的手,“女儿,爹不是想着你在宫里得宠,又有西厂那位帮扶,这才借了声势……且梁之州那里我也打点好的,以为这姓梁的这回是开了窍…没想到竟是他将我贺家告上京!”

刑部待这二人还算客气,没拷手脚没用刑法,只换了囚服让两人老实待在牢房里。

三人抱在一起,相互哭诉了会儿,贺柳娇这才注意起形象以及还有旁人在场,她用绢子擦了擦眼角,转身道:“本宫与父兄有些私话说。”

“下官依法办事,并未多照拂。”万瑞混迹朝堂多年,分得清哪些该应哪些不该应,他瞧了眼今日素衣淡妆却姿色不减的贺柳娇,躬身让出位置,“贺家父子都在里面,娘娘请吧。”

守门的狱卒将大门拉开,贺柳娇忽然有些紧张,深吸了口气,提着裙摆,小心往里走。万瑞瞧她这副一看就没来过此等鱼龙混杂之地的紧张害怕样儿,不明意味的笑了笑,这才肃着表情跟了进去。

牢头早就走了,只剩万瑞一人在门口看着他们三人在那情逾骨肉。听到贺柳娇撵人之意,万瑞自然没意见:“大牢混杂,娘娘别久留,一炷香后下官来接您。”而后行了个礼便转身走了。

人走了,牢房里只剩自己人,贺柳娇此时也顾不得地方脏乱,拉着父兄往木凳上坐:“爹爹,你们到底收了多少?”

“娇娇,江州一带都是贺家的地盘,我贺家在自家地盘上增收自己土地、商铺的租金、税款,有什么错?前后就收了三万两,哥哥和父亲觉得,我们这至多是奸商,竟然就被告进了牢里!”

<li style="line-height: 25.2px">  第二日,肖岩果真向万俟炆请了一道圣旨,由景阳宫总管太监程远亲自送到了贺贵妃手里。贺柳娇匆匆接过恩典,换了身轻便打扮就往刑部去了。

万瑞早早等在大牢门口,而肖岩的西厂亲信一个没来,倒是撇的干净。

贺柳娇仅带了一个程远公公安排的太监,下了马车朝万瑞而去:“万大人,我父亲大哥烦你一路照顾。”她打听过,父兄一路上就是这位万百户押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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