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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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交庞大的车厢从他身边滑过,精准地停在老人面前,老人拿起帽子朝关卿礼貌地示意了一下,拄着拐杖不疾不徐地上了车。

上车时关卿还能隐约听到他的抱怨:“来得这么迟,到了连骨头渣都分不到一口了。”

啥,关卿忍不住掏了掏耳朵。

“爱是一道光,如此美妙……”高分贝的铃声将关卿从嘈杂的车厢里吵醒,他深吸一口气,仿佛溺水的人突然从水底无尽的海草里挣脱。猛地睁开眼。迷糊了两秒,在报站声中突然瞪大眼睛,手忙脚乱地爬起来。

“喂,小子,小心点。”旁边座位的人嫌弃地拍拍裤腿上的鞋印。

匆匆一眼,关卿发现这人也是一身笔挺的黑衣黑裤,只不过那个老人穿得像个老派绅士,这人穿着像个混社会的不良分子,满腮胡须拉渣,浑身散发着“老子惹不得,滚远点”的匪气……

关卿没时间多瞄他,一边忙不迭地道歉,一边声嘶力竭地让司机停车,连滚带爬滚下了车。

回到租住的小区已经是半个小时后了,刚一踏进楼道,一楼嗅觉敏锐的房东已经打开了门,笑脸相迎:“小关啊,这个季度房租要交了哦,别忘了哈。还有水电费,老规矩一起算的。你明天有空在家吗,我来收。”

“准备好啦,王姐,在的呢。”关卿客客气气地说,“你来就是了。”

王姐笑得更热情了,回头和自家瘫在沙发里看电视的老公说:“我就说当初应该把房子租给小王的吧,几个房客就他最省心。年轻轻的小伙子又干净又勤快,房租低点就低点的嘛。”

关卿脸上笑嘻嘻,心里妈卖批。包租婆你敬业点好不好,上次涨房租时和现在说的一个字不差,好歹换个理由忽悠他,比方说这个季度的他比上个季度的他更帅也行啊。

“小关,自己做饭啊。”王姐瞄了瞄他提的袋子,转身从果盘里抓了一小把硬是塞到他手里,“今天刚买的葡萄,可新鲜的嘞。”

关卿不得不心头滴血地用两个拳头大的红富士苹果回报了她的五粒葡萄,成功堵住了她想涨房租的嘴。

身心俱疲地回到家,换拖鞋时关卿扫了一眼门边的日历——宜入宅,嫁娶;忌出门,破土。

果然出门点儿背了一天。

关卿撇撇嘴,简单快速地冲了个澡,随手扯了条毛巾边擦头发,边打算去给自己煮碗生姜红糖水。在关小卿同志的生活哲学里,能用一碗红糖水解决的事决不去医院,尤其在单位社保还没交上的前提下!

走了两步,他忽然又退了回去,微微弯腰紧盯着洗漱台上的镜子。

光滑平整的镜子裂开了一条曲折奇长的裂缝,从左下角一直蜿蜒向上,宛如一条丑陋的蜈蚣,几乎占据了整个镜面。

在光线的折射下,“蜈蚣”泛着浅淡的红色,扎眼狰狞。

关卿皱起眉,昨天他刚擦过这面镜子,清楚地记得是没有这条裂缝。

他伸手刚一触碰到镜面,咔嚓一声脆响,无数裂缝沿着那条长长的裂痕放射向四周,瞬间整幅镜面四五分裂。

“嘭!”的一声镜子炸成数不清的碎片,暴雨梨花针一样溅射向关卿的眼睛。

关卿被炸了个措手不及,本能地一蹲一闭眼。

等了近一分钟,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发生,关卿愣了愣,小心翼翼地睁开眼。

脚边洒满大大小小的碎玻璃,如同宝石般折射着长短不一的迷离光线。

关卿眨一眨眼,那些光线也随之晃了一晃,宛如无数双看着他的眼睛也眨了一眨。

一股莫名的寒意地从关卿心底泛起,真的很莫名,关卿完全不知道刚洗完澡的自己为什么突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外头的雨又下大了,狂风伴着雨水将窗户拍打得噼啪作响。

关卿和满地碎玻璃深情对视了几秒,摸起一旁的手机,给自己循环播放了一段《共/产/党宣言》,然后淡定地从厨房拿来扫帚处理了满地的玻璃。他从冰箱里取出块牛肉,打算奢侈一把,给自己做碗芝士牛肉烩饭压压惊。

牛肉刚切了一半,搁微波炉上的手机突然放声大叫,关卿手一抖切掉了自己指头的一小片皮肉,血液迅速涌出,滴落在嫩红的肉片上,色泽诡艳。

今天真是太奇怪了,哪里都不对劲。

关卿哆哆嗦嗦扯过一片湿巾压住伤口,接起陌生的电话:“喂,您好,哪位?”

“小关啊,突发一个情况,局里人手不够,你随二队一起出个警吧。”电话里的大嗓门很熟悉,关卿今天刚刚在他那报过道,是他的新老板,市局二把手,管刑侦的刘副局长,“不,不用来局里了。你报个地址,我让老孙他们顺路捎上你。”

关卿出门之前,鬼使神差地又看了一眼门边的日历,鲜红的“忌出门,破土”映入眼帘。

他看了好几秒,还是认命地拉开了咯吱作响的防盗门。

┉┉ ∞ ∞┉┉┉┉ ∞ ∞┉┉┉

天气不好,人的心情也欠佳。

坐在副驾驶的刑二副队长老孙一口烟接一口地抽着,抽得警车里乌烟瘴气。

关卿悄咪咪地给车窗开了一条缝,一丝冷风刚刮进来,上车就倒头大睡的另一个警员闭着眼说了句:“冷。”

“……”关卿只好又悄咪咪地把车窗按回去了。

后座的动静让锁眉抽烟的老孙回了神,回头扫了一眼关卿,默不作声地将烟掐了,过了好一会他突然说:“你不是吃这碗饭的料。”

关卿瞄瞄左,看看右,然后指指自己:“我啊。”

老孙乐了:“除了你还有谁?”

关卿有点尴尬。

“你别不信,我干了几十年的刑侦,别的把式不亮,就这双眼还算亮堂。”老孙望着反反复复擦过挡风玻璃的雨刷器,声音平平淡淡,“什么人吃什么饭,什么锅配什么盖,一眼瞅个八/九不离十。你,不是这路上的人。”

一直打瞌睡的警员仍然闭着眼:“老孙,话别说得太满。当初你当师父带我的时候,也不天天骂我是个不成器的狗东西。”

老孙笑了,满脸风吹雨打出来的褶子:“你以为你现在多能是吧,这么能耐把上个月杀了那一家三口的凶手给揪出来啊。”

“一队的案子我去逞什么能,又给人家说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警员打了个呵欠。

关卿很乖地听着两人拌嘴不说话。

老孙又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摇摇头,没再说话。

警车在风雨里一路向北,上了高速飙了一截,城区的灯光远得快看不清了,才刺啦一声,刮起半米高的泥水,停住了。

关卿下了车,才发现他们到了根石柱下,头顶幽黑的牌坊如同张开的一张血盆大口。

牌坊下有几个撑伞等候的人,见关卿他们下车连忙迎了过来,老孙看见打头的一个,非常意外地顿了顿脚步,才走了上去:“老秦?”

被叫做老秦的人笔直地撑着一把黑色长柄伞,戴着副银色西边眼镜,站在几米之外就能感受到他浑身上下散发的冰冷气息。哪怕见到熟人,他也只是微微点了下头,算作打了个招呼:“是我报的警。”

老孙愣了一下,瞥了一眼他身后的其他人,朝旁边走了两步:“遇害的死者是你什么人?你也是局里老人了,这种情况要规避的你不知道?现在风头抓得紧,我记得你正在评职称的关头吧,不能在这上面出茬子。”

“这是局里的法医,和老孙关系不错。”打瞌睡的警员懒洋洋地在关卿旁提了句,“叫秦鉴,在省里都排得上号的一把刀。”

关卿却留意到这个秦鉴和他身后的几个人竟然也是一身纯黑的西装衣裤,和压抑的天色几乎快融为一体。

秦鉴愣了下,眼光扫过关卿他们,声音也刻意压低下来:“我就说你们怎么来了,我这边是遗体失踪,你那边是怎么回事?”

“命案,”老孙言简意赅地吐出两个字,他看了一眼秦鉴的衣容,“家里有白喜事?也不和兄弟们说一声,人不到分子要到的。”

秦鉴脸上看不出多少悲痛之情,不咸不淡地说:“不是家里人。”

确实不是秦鉴的家人。

葬礼的主角是个关卿从没听过的一行大佬,至于哪一行,秦鉴语焉不详,老孙似乎知道点什么但是讳莫如深。

倒是总是睡不醒的警员又好心地给关卿解密:“搞风水的,生前不少大人物都得过他的指点。看到左边那位没,那是京城那位秘书长身边的人,特意派来吊唁的。”

关卿不由自主地瞄了一眼秦鉴身后左边的那一位,果然是经常在电视里露面的。

他扭过去盯着那个警员。

警员被他盯得毛骨悚然,粗声粗气地问:“干嘛?”

“没什么,”关卿慢吞吞地说,“我感觉你就像个提供线索的NPC似的,什么都知道。”

“哦,”警员没什么表情,不太感兴趣地说,“还是算了吧,这种NPC一般都是炮灰,死得早。等等,我是不是还没和你介绍自己?我叫庞龙,以后有事哥罩着你。不是我说,你总用那种猥琐中透着一点小变态的眼神盯着哥干嘛?哥不搞基我和你说!”

关卿诚心发问:“你会唱两只蝴蝶吗?”

“……”庞龙搓搓巴掌,“兄弟,你把天聊死了兄弟。”

于是关卿乖乖闭嘴了。

谁也没想到牌坊里居然是一个偌大的迷宫,青黑的树木遮天蔽日地挡在他们头顶,像一面巨大的棺盖,给人一种随时会垮塌下来的压迫感。

秦鉴对迷宫相当熟悉,轻车熟路地领着他们东绕西拐,迷宫复杂庞大得超乎他们想象,仿佛永远都走不到尽头一般。

一开始的新鲜劲很快过去了,在永无止境地拐弯又拐弯后,别说秦鉴身边那几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连庞龙脖子上也开始冒冷汗,咽了口唾沫骂道:“艹他姥姥的,比老子负重跑个十公里还累。”偏头一看一关卿,顿时惊呆了,“小子,看不出来啊。”

对比绕得头晕眼花的其他人,关卿简直可以称得上身轻如燕,一派轻松,丝毫没有任何不适感。他反倒向庞龙奇怪地扬扬腕表:“才走了四百九十步。”

庞龙脸色难看,捏了捏自己的六块腹肌,又看了看瘦巴巴的关卿,敏感的自尊心被一百头草泥马践踏成泥。

关卿斜眼瞄了瞄他的腹肌,又看看自己平坦的小腹,假装不经意地说:“男人最重要的不是肌肉,而是肾。”

庞龙狞笑着一掌拍在他的肾上。

关卿:“QAQ!”

走到四百九十九步,突然前方豁然开朗,大片黑白相间的丧幡整齐划一地垂挂在他们面前。

“哟呵,排场够大啊。”见多识广的庞龙也忍不住惊叹了一句。

关卿和乡下人进城似的左看看右看看,忽然他抬起头看着阴云密布的天空,喃喃道:“没下雨了?”

吊唁仪式的场地布置得很特别,关卿看了一圈没找到任何电子设备,连照明的光源都是一盏盏忽高忽低的明火。丧幡间站着许多影影绰绰的影子,三五成群,窃窃私语。

在他们走出迷宫时,那些影子不约而同地隔着幡布朝他们看来,可当关卿看去时那些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又瞬间收了回去。

“神神叨叨。”庞龙低骂。

“四哥,你还是报警了?”

迎上来的是年轻女性,二十上下的模样,一身黑衣长裙穿在她身上,比秦鉴少了几分不近人情的冷漠,多了几分哀婉。她的眼尾通红,说话声沙哑低柔,看了看关卿他们,不大赞同地朝秦鉴摇摇头:“这事说到底是我们观里事,闹到明面上,不好看。”

秦鉴目光凌厉地掠向丧幡间的影子,那些人似乎十分畏惧他,一时间所有的窃窃私语都归于沉默。

关卿瞪大眼睛看着丧幡,总觉得那些影子像一幅水墨画被人泼了一瓢清水,淡了许多。

“不好看?”秦鉴皱眉反问了一声,毫不遮掩的声音敞亮地响起在层层叠叠的丧幡间,“有人报警说观主是被人谋杀,”他冷笑两声,“还有比这个更不好看的?”

“谋杀?”女人脸色瞬间惨白,不可置信地看了看老孙,因为语速过快声音里甚至带上几分尖锐,“明明是观主自己算到大限已到,提前半个月就交代我们安排他的后事。生四,成九日,大丧。怎么会是谋杀,是谁报的警?!”

“是我。”

<li style="font-size: 12px; color: #009900;"><hr size="1"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第一章!!!来吧!老规矩,前三章撒红包!!快快,大力收藏起来!撒花起来!

可这一缕意识实在太过薄弱,挣扎了两下,很快被拖入疲惫的睡意中。

……

公交司机拍了两下喇叭,怒瞪他:“走不走,走不走?不走拦什么车!”

关卿迷瞪瞪地刷卡上车,随便找了个座位裹紧身上的风衣坐下,雨水将脏兮兮的玻璃冲刷得扭曲斑斓,玻璃外好像是另外一个世界,阴霾,冰冷。

雨声啪嗒在耳边,暖气一阵阵地拂过关卿的脸,烘得他昏昏欲睡,闭眼的那一刻他突然想起那辆公交它根本没有车牌啊!

“小伙子,几点了?”

风夹着雨水钻进关卿的衣领,他龇牙咧嘴地缩缩脖子,瞟了眼手机随口回道:“四点五十九。”

“唉,迟到了。”

漆黑的车厢里十分安静,听不到任何人的回话,公交的车门缓缓关起,与来时一样无声地驶入茫茫雨帘里。

关卿一头雾水地目送它远去,突然,响亮的鸣笛声将他从迷茫中拉扯回现实,滚滚暖气从半开的车门里扑面而来。

“我的车到了,先走一步了,小伙子。”老人慢腾腾地转过脸来,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这一次就罢了,记住,下次再有人问你时间,可别随便开口。”

一辆公交摇摇晃晃地穿破雨帘,路过关卿,车身微微一晃,老人抬起头慢悠悠地朝车招呼了一声:“他不是车上人。”

那人幽幽一叹气,关卿情不自禁地又打了个寒颤,抬起头。

公交站台的另一端站了个黑衣黑裤子的老人,杵着根弯头拐杖,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在耳朵后,戴了一顶黑色宽檐礼帽,很有些旧时代老派人家的风范。

关卿悻悻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孤苦伶仃地抱着牛皮袋坐在长凳上等着半个小时后的下一班。市局在政务新区,而他租的房子在老市里,想想他那辆充电两小时上路五分钟的小破驴,以后上班估计只能坐公交了。

偏偏409又是本市出了名难等的老爷车之一,关卿不禁心痒痒地打起了换租房的主意,可一想起实习期那点微薄的工资,顿时所有主意偃旗息鼓。

天被乌云盖得密不透风,没有霓虹的郊区光线更为暗淡,关卿看不清他的脸,犹豫了下说:“如果你赶时间的话,我可以帮你约辆车,但是车费比较贵。”

“赶时间嘛倒也不赶,”老人家又叹了口气,他仿佛在自言自语,“我要去参加一个故人的葬礼,熬了这么多年,总算熬到他死了,不急在这一时。”

这话听得关卿心一惊,他警惕地朝车站那头多瞄了两眼,又一道电光照得视野雪亮。奇怪的是,在关卿眼中,老人的脸庞仍像隔了一层灰蒙蒙的雾气,模糊不清。

<li style="line-height: 25.2px">  傍晚四点四十九分,不知何时聚拢起的阴云驱逐走了最后一丝霞光,沉甸甸的雨云将天空压得很低,一场暴雨酝酿在即。

关卿办完到职手续,走出市公安的大门,一道电光闪过,瞬间照出惨白一片。他莫名其妙地想起一句歌词“爱是一道光”,下一句还没接上,轰轰烈烈的暴雨将他浇了个透心凉。

抱头鼠窜到站台底下,头一抬,409路公交车刚刚撅起屁股冲进雨帘,甩给他一脸的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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