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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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郁大小姐那铁板钉钉的未婚夫周涵,人家一眼都没看。既不曾打招呼,也不曾提起,只当做他不存在。

周涵隐没在人堆里,一张普通的面容有些踌躇,但却仿佛鼓起勇气一般,三两步上前,对她道:“郁大小姐……”

郁暖不好装作没听到,只是微顿,淡声道:“有事么?”她的语气很寻常,就像是面对一个陌生的叨扰者,很明显对他并无丝毫好感,甚至不想扯上丁点干系。

郁暖一僵,转身看向地面,却无动作,周涵长腿两三步上前,凑近了把帕子递给她,那帕子上香味馥郁清雅。他低头瞧她,少女的身材比他想象的还要纤细瘦弱,竟像只没长熟的猫儿一般,纤巧细弱。

她瞧了一眼那双大手,冷淡道:“不必,你扔了罢。”说罢转身离去。

众人一时皆瞧着她的背影,只觉她像是雪山之巅遥遥坠落的冰冽清泉,甘美怡人,却能冻得人一哆嗦。

周涵长得平凡无奇,只有一双眼睛,似是一汪冰潭,难掩锐利深邃。他顿了顿,眯起眼看着她淡色的背影离去,才缓缓后退。

郁暖只觉自己走每一步路都是煎熬,她还是没有正眼对上男主,但此番却真有一种被野兽盯上的错觉,亦隐隐感到深重的压力,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吞吃入腹。

况且,原著里,男主好像从来没给郁大小姐捡过帕子吧?

都怪她不当心。

一旁,周大公子心有不甘,于是合同一众公子哥耻笑周涵:“什么腌臜畜生,真以为郁大小姐会搭理你个蠢虫?呵呵,也不怕撑死自己,狗东西!”

又毫不在意挥挥手道:“走咯兄弟们吃酒去!你,给我一边呆着去!”说着提脚来踹他。

不想却给周涵轻易避开,周大正要恼怒抽巴掌,却见一向木讷的弟弟抬起眼,露出一双冰冷沉黑的眸子,锐利而漠然。

恍惚间,周涵仿佛还勾起唇角,冲他淡淡一笑,却莫名的叫人浑身泛冷,就像是上位者看着蝼蚁一般,冷酷而散漫。

周大忍不住一哆嗦,回过神来,周涵已经走远了,只余下一个高大沉默的背影。

周大骂了句,也觉得自己方才是瞎了,怎么看他木讷的弟弟都不会露出那种表情,一定是他看错了。

郁暖没有回家,只是径直去了原静家里。原静的爹爹乃是本朝武威大将军,听闻先皇时还曾当过一阵近身侍卫,后头以亲信身份下放御林军,后立功勋被封上骑都尉,之后一路青云直上,忠心耿耿,直到先皇驾崩,将军府又得新帝和太后信赖,是而长盛不衰。

郁暖回忆了一下,仿佛将军府虽受戚寒时猜忌,甚至安插了许多暗线在将军府,但好在武威大将军忠心耿耿,又恰逢喀舍尔部落之乱,为了平乱,男主明面上始终保持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果决姿态。

总结来说,原静这个手帕交交得实在不错,至少不会给她添乱,家里还是男主用得上的,只要自家和原家打好关系,想必不会太惨。

想到这里,郁暖叹息一声,和她其实没什么关系,她注定是要离开的,而剩下的人能不能活,都看男主怎么想的,何况他不正常,怎么能用正常人的心理揣度他?

原静的母亲是个温和优雅的女人,说起话来慢条斯理,但笑起来叫人觉得格外暖和,她这趟还亲手为郁暖做了胭脂鹅脯,摆在甜白瓷的盘子里头,像是盛开的玫瑰一般,鹅肉也烤得嫩生生,以蜜汁和调料腌制了,肉汁足得满口溢开。

郁暖吃得很开心,但她知道,绝对不能多吃,因为她试过一吃多,便会由于崩人设而头疼,头一疼,吃甚么都不香了,故而适可而止,用了三两片薄薄的肉脯,便意犹未尽放下银著。

原夫人见怪不怪了,郁大小姐向来吃口很雅,小鸡啄米似的吃点便休止了,哪儿像是她家闺女儿,成日想着吃美食,整个一小傻憨。她想着,不由淡淡瞥一眼原静。

原静莫名其妙,郁暖则使劲呼气,撇开目光尽量让自己表现淡然点,又过了一会儿,她实在忍不住了,不由对原夫人微笑一笑,淡淡道:“夫人这儿的胭脂鹅脯实在甘甜美味,我母亲也好这口,但我家制的总不如将军府的好味。”

时下的贵女出嫁,皆是带着家中祖传的食谱的,这些皆是秘制法子,轻易不传外人。

但原夫人喜欢她,故而听此话却道:“阿暖若是喜欢,回头我叫婢子抄了秘方给你,带回去叫你家厨子做了,孝敬你母亲。”

郁暖有点遗憾,其实只要带一盘子鹅脯就好了,她还能偷偷吃点,却还是绷着脸,露出一点得体的微笑,点头称谢。

今儿个她来,倒是听到个新消息。

过两日,崇北侯府又要开夏日宴了,京城名流皆邀请了,想必忠国公府也收到了请帖。

只不过南华郡主怕女儿知道,想起失节旧事伤心,故而才压下来不曾说。

原静倒是不曾避着,故而郁暖只是点头道:“我自会去的。”

倒不是她硬要去,只是原著里这次宴席还需要她出场呢。

虽然作者没对她赴宴这事儿着更多的笔墨,但将来反派男配,可是还要借她这趟宴席掉落的荷包恶心男主呢。

这事儿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毕竟后来那个反派死的很惨,比一般反派还要更凄惨那种。

被强行戴绿帽什么的,大概也是男主这辈子头一回。

郁暖则是对一切皆无所谓,只要吃得好,睡得好,无病无灾天天心情舒畅,她就很满意,而且她从来不生气不发怒心如止水,对所有人都语气软糯温柔。

只是,她比郁大小姐待人接物更不走心。

故而连郁大小姐,都会有原静这样的手帕交,替她生气替她考虑,可是闺蜜这种生物从来和郁暖绝缘。因为她从来不用心,多数交际都止步于表面。

所以,郁暖要在性格上接近郁大小姐很不容易。两人像是一阴一阳,天生相反的一对双胞胎。

虽然内心拒绝,但她还是冷静筹备了很多。

首先,女主喜欢穿红色系的衣服,涂的口脂一向是水红玫红紫红豆沙色系,丹凤眼柳叶眉,轻轻挑眉勾唇万种风情,胸大腰细,非常御姐,并且个子比她要高出半个头,爱好各种奢华珠宝,随便站在哪里都气场全开,耀眼无比。

郁暖忍不住想,男主大概就喜欢这种类型的?仿佛他中后期还收了位草原部落的小公主,也是这个感觉,小麦皮肤,黑发卷翘,野性难驯,猫眼勾人,胸大腿长。

看看郁暖自己,由于节食过度,导致个子纤细娇小,因为病弱还带着三分苍白,比起女主没胸没臀,只一张芙蓉面精致秀美,天然去雕饰,装出来的气质像朵盛世白莲,清纯不做作,和女主这种美艳御姐完全不同,但却因为仙姝般清高孤芳的气质,而备受追捧。

从前,长安贵公子和贵女皆视郁大小姐为神女,可是现在,她的名声早就大不如前了。

毕竟在这个古旧的时代,只要丢失了名节,名声也会一落千丈,她就是装得再小白花,不买账狗眼看人低的肯定还是不少。

不过,按照郁大小姐的脾性,定然打死也要装岁月静好,这辈子都得纯白无辜。

所以,郁暖选择直接穿上女主最爱的红裙,涂最红的口脂,并且装最清纯的白莲。

身为一个女人,她虽不爱参与是非,但心里很明白,参加聚会,姑娘们最不喜欢的,当然是和厌恶的人撞裙子撞包包撞高跟鞋。

对方妆容精致悠闲自得气质佳,自己妆容略糙鞋子不够大牌,裙子还不是高定,结果被人狠狠比下去,那实在太挫自尊心了。更何况还是女主这种,对自己有十足自信的女人,那伤害定然加倍。

在她最擅长自得的领域击败她,那才是打击人的上上策。

而郁暖赴宴这件事,南华郡主思虑再三后,还是选择了支持。她的女儿是天之骄女,只要不曾坠落深渊,那这头就不能低,永远都要自若矜贵。

隔天,崇北侯府夏日宴上,贵女们众说纷纭。

正值夏日,一众未嫁的女眷皆在北院花厅里按次序坐着,竹帘隐隐隔开四周的热意,贵女们边饮琼浆边娇声谈笑,再稍远的一旁,公子哥们正谈笑着饮酒作乐,时不时冒出些出格的词儿来,皆被大笑声隐没。

郁大小姐失势,失名声,但忠国公府的地位还在,故而还是有一些贵女尚在观望中,毕竟从前努力给郁大小姐做的脸,又不能说扔就扔,到底要她们再去讨好秦婉卿,那也不容易,不是谁都是天生二皮脸。

然而,即便是不投靠秦婉卿,也不代表还会再为郁暖说话。

有一位粉衣的焦姑娘,现下是秦婉卿的拥趸者,更是郁暖从前的跟班,此时吃酒吃得兴起,眸中发闪,吃吃娇笑起来:“怎么郁大小姐还不曾来?我看她从前一向来得勤快么。”

秦婉卿靠坐在上首,上挑的美眸含着笑意,慵懒淡淡道:“或许是有事。”

焦姑娘忍不住又笑起来,那笑声有些肆意,害得众人皆瞧她:“或许是发现自己啊,太过浪荡,如今没脸来了罢?”

她话音刚落,其余秦婉卿的拥趸者皆隐约笑起来,又有人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说郁暖的笑话,仿佛从前高高在上的神女,现下便是肮脏腐臭的玩意,她们早早囤积的不甘和嫉妒,就这样发泄了出来。

秦婉卿也听着她们嘲讽郁暖,边吃着酒,边咯咯笑起来,丝毫不加阻止。这郁暖从前尚算是她的对手,可是如今,她只消稍稍使点手段,郁暖早就是一滩烂泥。

秦婉卿转过头,听着那些人叽叽喳喳嘲讽郁暖,心情极好。她有些漫不经心看着夏日池水里粉白摇曳的莲花,明艳的美眸中暗藏心事。

她想起前些日子,有个长得很俊美的高大男人,与她爹爹一起悠然谈话,她听得出,这人的声音很是醇厚低沉,叫她有些心痒。

他也是从这池边路过的,而她只来得及瞧住他的背影。可事后她跑去问爹爹,爹爹却怎么也不肯说出这人的身份。

她心里便肯定,这人身份不一般。连爹爹都要恭敬相待,又这样年轻俊美……想到这里,秦婉卿忍不住有点脸红,赌气似的转过眼。

她反复告诫自己,身为一个贵重自持的女人,当然要等着这男人上门寻她可是为什么她就是不争气,总是忍不住想他。

此时气氛突然停滞,秦婉卿凝神,微微眯起眼睛,眸中的狠辣难以掩饰。

郁大小姐来了。

她不仅来了,还穿了一条火红的裙子,裙边袖口的掐金莲纹繁复雅致,月白色的抹胸上也绣着红色的睡莲,衬得她肌肤雪白晶莹,露出横波杏眸。

最重要的是,郁暖胸间有一道雪白细腻的沟壑,而柳腰却一手能盈,比她的腰还细。秦婉卿的面色有些不好看。

长安哪个贵女不晓得,她最好红衣,但凡是有她的宴会,从来没人敢与她撞色。这还是头一次,始作俑者甚至一脸淡然自若,仿佛她根本不是故意的。

郁大小姐精致绝色,从前像是世外仙姝,今日的打扮,却更像是烟火红尘中的奢靡的贵族小姐。

但她的眸子还是冷淡的,纤细雪白的脖颈像是冰雪凝成的,配上她的装束,倒像是一团冰冷的火焰,勾人又禁欲。

比起喜好红衣,张扬明艳的秦婉卿,她更绝色,更特殊,甚至今日的打扮,让男人更有征服欲。离得稍远那一处的贵公子们,不知何时已经安静下来,虽不曾上来围观,但足见郁大小姐在他们心中的地位。

郁暖却仿佛甚么也不知道,扬起和秦婉卿颜色相似的红唇,冷淡道:“我来迟了,秦家姐姐莫要怪我。”

秦婉卿的手缓缓握紧了杯沿,像是要把铜樽握碎,却还是明艳笑起来:“怎么会,不过是晚了些,想必对于郁大小姐来说,也算不得甚么。”

她一出口,先时转而拥趸她的焦姑娘也附和道:“到底郁大小姐厉害呢,迟来又有什么,亦没人敢有微词的。”

郁暖淡淡瞥她一眼,那眼神像是带着冰霜,冻得粉衣的焦姑娘一下说不出话来,郁暖才仿佛毫不在意似的道:“是有些事,秦姐姐不怪我便好。”

郁大小姐,对每个人,对每个不同群体的人,都有不同的态度。对贵公子们,矜持冷淡,却要显得自己柔弱不胜,博取他们的怜惜和同情,而对秦婉卿这类的敌人,就高冷不屑,从战略上压垮她们。

秦婉卿心里呵呵冷笑,恨不得撕碎郁暖的脸,但碍于身份,却只能面上笑着点头,轻轻道:“郁大小姐到底是要成婚的人了,忙些也是应该的。”谁不知道,郁大小姐被一个侯府庶子当众轻薄,失了名节后,马上要下嫁给那种人了?

郁暖不说话了,只是垂眸,又淡声道:“秦姐姐说的是,我本不该来的,但总是忍不住,想要与你们见见面。”

她这话一出,隔着稍远的公子哥们皆难耐又怜惜,甚至有些皱眉。这秦姑娘虽长得美,但太过张扬不说,还说话恶毒不经脑子。郁大小姐这样娇弱矜贵的姑娘,定然心中会难过。

果真,郁暖又轻轻道:“我……想要出去透透风。”她眉目轻垂,红衣衬得皮肤更冰白,隐隐显得她有些脆弱,让在座的姑娘们都忍不住低下头。

秦婉卿的笑容更冷了,眼中的算计狠辣已经快藏不住。

外祖父年老,不愿放下手里这片祖宗家业,因为西南这块封地,乃是两代前的太外祖父撒热血挣得的,西南王一脉自那开始,便盘踞于西南边境上百年。可自先帝开始,朝纲薄弱,为了安抚异性王,又因为先帝那时除了尚在襁褓中的太子,并无孩儿,便把母亲指婚给了皇室常驻长安的远房表亲忠国公世子,也就是他的父亲。

母亲是外祖父最疼爱的女儿,也是西南王的掌上明珠,他自不舍得让女儿远嫁长安,但这也是不得已的事体,因为他不会为了女儿贸然与皇权翻脸。

然而转眼间,当年只有十岁不到的少年皇帝登基已然有十余年,虽本朝自先帝起的薄弱早就显露无疑,只那么多年下来,漏洞却不见大。为政当权者徐徐图之,颇有建树,但立时做到繁荣昌盛太平盛世,那也并非一口气便能达成。故而外祖父动那心思已久了。

他想要更进一步,他不甘心再窝囊下去,不甘像先辈一样蜷缩在西南,默默无闻的苍老死去。

从筹备到一切的一切,用时十余年,而西南王却发觉,那位少年皇帝和他的忠仆们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简单。

他的杀心愈发浓。

若皇帝平庸,他这个握着兵权的异姓王尚能苟活,然若非如此,在现在的统治者手下,异姓王不过是温水煮青蛙,和一击致命死得痛快的区别罢了。

可转眼一想,西南王一脉始终生不出儿子,他便是打下江山,又交予何人?老头纳了二十多房姨太太,可除了早逝的正妻所生的南华郡主,和第八房妾室所生早夭的男孩,始终再无生育。

好在女儿膝下育有一子。他的外孙郁成朗一天天长大,虽初时身子多病瘦削,与长安干燥多变的气候十分相冲,故而只得离开长安将养,但却也给西南王一个机会,使他能顺势把外孙接回西南。

这孩子是个好的,身子一日譬如一日壮实,脑子聪明活络,与之相衬的是他稳重的性格。比起那个过继来的孩子,他自己的亲外孙不知强出多少倍。

然而老西南王有意,郁成朗却全然无心。

他的家族,他的父母妹妹,全都在长安。他不可能抛下他们,和外祖父去成就甚么宏图霸业,再者,外祖父已然日薄西山,即便有兵有马,也注定斗不过兵强马壮的朝廷,和运筹帷幄心机深沉的青年皇帝。

况且,即便他想,也是办不到。

现在坐在那把龙椅上的男人,或许在许多人眼里不显,一心如先帝一般向佛,不问政事,平淡无常,但却并非如此。

这位统治者的眼线遍布全朝,上至大权臣崇北侯,下至一个小小的侍郎,再到西南王府,自打他年少登基的时候,便用足了极端可怕的耐性,不知十几年后,又渗透到了甚么程度。

就连郁成朗自己,也是皇帝的眼线之一。

西南王大约做梦也没想到,他自己的亲外孙,其实才是皇帝派来监视他的人。甚么病弱瘦削,不过是混人的。只他妹妹是真娇贵病弱,病得叫再铁石心肠的男人都后怕。可郁成朗却非是如此。

可叹,他每月都要费尽心机筛查府中的下人和门客,只为找出透出信儿给皇帝吃里扒外的细作。但实则他最亲近的外孙,才是他恨不得使之血溅满身的人。

但郁成朗也不敢分辨,府中是否还有旁的细作,他自知自己的身份最近于西南王,却也是最敏感多变的。思及此,他却不敢再细想,唯恐夜里由于过于阴寒恐惧而难以入眠。

忠国公府还是老样子。

他离去时的朱门,未显斑驳,仍是一片欣欣向荣。

郁成朗始终还是念家的,他几乎迫不及待地要见他的父母和妹妹。

然而事与愿违,母亲的眼睛肿得像核桃,拉着他道:“朗哥儿总算归来了,你可去劝劝你妹妹罢,她……她大大不好了!”

郁成朗离开长安将近十年,他走时妹妹还年幼,如今这许多年,虽则心中仍挂念他的小妹妹郁暖,但实则他对妹妹印象早已模糊。

嗯,不过他觉得,自己的妹妹,应当会是那种娇俏温柔,文弱而贤惠的那一类少女罢?不然怎么能成为传闻中长安公子哥心中的神女呢?

他又想起皇帝来。

方才陛下与他说话时,始终没有提及他妹妹一个字。

但是,当他离开前,圣人的贴身仆从,却交给他一个锦盒,并嘱咐使他妹妹大婚之时簪戴上。

郁成朗浑身大震,只他猜不透陛下的本意是何,也不能多猜。

上位者的心思,若不是了然明白,那便不能去猜,猜错了反易招来杀身之祸。

他只需要负责把东西带到便是。

不过回到家里,郁成朗才明白,或许陛下的意思,还不全然止于此。

根本就是让他当老妈子看好他妹妹吧?!

他传闻中温柔贤惠的神女妹妹,现下正为了不嫁人而闹绝食。她的眼泪跟流不完似的,哗哗哗往下掉,见人就能掉一斤眼泪,满脸苍白哀哀的样子,哭得人肝肠寸断。

郁成朗:“…………”这得是多大的一个摊子!

其实吧,若照着他的脾气来,矫情是么?发脾气是吧?仗着人人疼你是吧?

好啊。那就晾你十天半个月,晾老实了就不敢作了,再娇贵宠纵的小姑娘也得收拾服帖了罢?

但,现在阿暖可不仅仅是他妹妹。

她可是大佬的女人,这谁敢瞎晾?

那必须得好声好气哄着,给她认真掰扯清道理嘛。毕竟,全家只他一个稍清楚些全局,换个人可能碰见她这么无理取闹都无话可说了。

他这是甚么命?

陛下的意思虽然难明,但至少一点是很清楚的。

他要看妹妹收拾得精致妩媚,簪着锦盒里的东西嫁给他。

呵呵,现在阿暖这幅鬼样子,估计上个花轿就能厥过去,还嫁人呢……呵呵。

于是郁大哥就开始苦口婆心劝:“乖暖啊,兄长这就不明白了,嫁人有什么不好的?娘亲在你这个年纪,已经嫁给爹了,这不过得极为和满幸福么,哥哥还会叫你吃亏不成?哥哥给你承诺,十年之后若你过得不好,哥哥帮你和离,好不好呀?”他的语气就像是在哄小孩。

郁暖躺在病榻上,手臂微撑,却起都起不来,流着泪语声细若蚊呐:“十年?十年之后你兄长在哪儿,我又在哪儿……你如何担得起这十年?那时候,或许我都认命了,这辈子也便那般了,又或许妹妹早死了,草席一卷埋个干净。兄长,你便……莫要哄我了。我便是立时死了,也不要嫁给他!”

郁大哥没想到自家妹子这么倔啊,这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气势也实在吓人,不晓得陛下看到什么表情?

于是又慢慢拉着妹妹哄道:“这又是怎么说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年纪小不懂事也就罢了,只这孝道却不能丢,若叫娘亲爹爹听了那该多伤心?他们养着咱们,又非是给添堵的。若不能彩衣娱亲,那也好歹莫要吓折腾,爹娘这年事已高,只盼着能高高兴兴送你出嫁了,且说句不好听的,你这身子病弱成这般,比寻常人更难承受这般捣腾,到时候吃亏的还不是自个儿啊?你说是吧,况且,哥哥同你说,这男人可不能光看外表啊,这外表和家境都算不得什么,有时候你得……”

郁暖有点懵,可能由于原著是男主视角的原因,她是真的不记得原著里还有郁大哥赶着来掺上一脚了,不仅掺上一脚,还话那么多,絮絮叨叨老妈子似的一长串,也是活久见。

于是她虚弱打断道:“兄长……你能让我清净着些么……”

然而清净不了,因为原静也来了。

原静是郁暖的手帕交,更是她的护犊子知心大姐姐,并且也一心为着郁暖着想,希望她不要贸贸然嫁给周涵,葬送了身为女人一辈子的幸福。

呃,并且原静与郁成朗之间,还有点隐晦的微妙在里头。

郁暖这两日卧病在床,这事儿忠国公府可是谁都没透。原静也是……听闻郁成朗归来了,才提着裙角来忠国公府拜访的。

一进郁暖屋里,便听到有人在苦口婆心地劝郁暖,让她注重身体。

原静觉得这很应该。

这人还劝郁暖,让她不要净给爹娘添烦心事儿。

原静也觉得这应该。

这人又劝,让郁暖收拾收拾准备嫁人,男人嘛,绝对不要看脸看家世,得看有没有担当有没有气魄有没有本事。

原静觉得,这不可以。

于是她竖着眉进去,然而一见郁成朗浓眉挑起,长身玉立在那儿,这姑娘便怔怔忘了该说甚么,只愣愣丢下一句:“还是……叫阿暖自己想清楚罢。”

郁成朗拧着眉看她,直白问道:“请问姑娘是?”

原静心中苦笑,面上不显,只是颔首道:“我姓原。”

郁成朗了然,点头笑道:“是原姑娘。多年前我离开长安之前,还得了你赠的糕点。”

原静心中略松,露出一个柔和的表情:“是,没想到大公子还记得。”

郁成朗点头道:“你我儿时相识,我自记得比旁人清些。”

原静面上微红,低头轻声道:“阿暖的事,为何你那般说?我看周家三公子没什么好的,你把她往火坑里推作甚么?”

郁成朗看了一眼像是要哭昏过去的妹妹,终是叹息一声,慢慢道:“在下请原姑娘出去一叙罢,让她先歇息着。”

他又看了眼摆在案上的锦盒,对郁暖苦笑道:“阿暖,这是一位贵人相赠,说是予你的新婚礼……那可是位了不得的大人物,你出嫁前,切切记得要戴上。”

郁暖别过脸去,只作不曾听到。郁成朗则叹息一声,只得先退出去。

然而,等郁成朗和原静都出去了,仆从们尽皆散去,郁暖才颤颤巍巍下了地,纤白的手指轻轻打开描金的锦盒。

男人气质优雅温润,黑发以一枚的墨玉冠固定,眉眼寂然深邃,垂下的眼睫落下小片阴影,显得有些冷淡,而微笑时却很和煦。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把玩古朴的折扇,顺着袖口的纹路繁复而雍容,男人只是淡淡看着郁暖,一字不言。

郁暖有些不明所以。因为她不认得这个人,但她心中不可遏制地,有些恐惧和茫然。

虽然知道,男主不会来,更加没必要对郁大小姐示以真容,可她仍旧准备快刀斩乱麻。于是,便对他微扬精巧的下颌,秀美淡然的容颜上没什么表情,身姿矜持而纤敏,裙角被微风卷起,准备转身离去。

面前的周涵似是老实诚恳道:“无事,只是见你……帕子掉了。”

然而这语气中,分明带着几不可见的笑意,也或许是她的错觉。

然而,她方才将将暗示授意了秦恪之对男主不利。以男主的手段,想必迟早能知道这件事。

或许已经知道了,也未可知。

不过无所谓了,她本来就要死的,怕他什么?

话音刚落,却听周大公子微笑道:“怎么说,郁大小姐也是我未来的弟媳妇,好容易聚在一起,如何能不一道吃杯酒再走?”

旁边又有个段家的少爷笑嘻嘻道:“何况周三欠了咱们银两,郁大小姐身为他未过门的媳妇,可得担待着啊?不若咱们一道吃杯酒,那些债也可尽消了的。如何啊?”

郁大小姐现下处于最尴尬的时候。她贵女身份还在,没人敢真儿个不敬她,但她当众失节于周家庶子,又不得不嫁给他,明确说,已然从长安神女的云端上跌落,现下敢出门也算是心气高,不甘就那样默默无声地沉寂,不然一般人姑娘家早就想不开上吊了。

其实她心里有些紧张,甚至有些僵直。这是她头一次面对男主。她活了二十多年,还没见过活的反社会型人格,他还偏爱轻描淡写,微笑着置人于死地,让她有点莫名畏惧。

男主折磨敌人的手段,可谓多种多样,有削成人棍做成人彘的,有烙铁梳下血肉却以参汤吊着不让死的,有切下敌人的手指,再饿人家数日,再逼着人把自己手指吞吃入腹的,有关进黑屋子里数百日听不见声音说不了话,慢慢被折磨崩溃的。横竖只有她想不到没有男主做不到。

郁暖嗯一声,垂眸轻声道:“如此甚好。”她这话说得极是轻描淡写,仿佛不值她在意一般。

说罢转身,裙摆被微风吹动,头也不回携着原静的手转身离去。

而从前那些只敢背地里奢想她的男人,现下一个个都跳出来,居高临下瞧她,仿佛谁都能从嘴上沾她两分便宜似的。

顿了顿,却听见郁大小姐珠玉似的声音响起:“虽不知怎么回事,但你们若执意……我替他付了便是。好歹是忠国公府的故交之家,这些礼节是应当的。”

她心中默默肯定自己,嗯,不错,很符合高冷白莲的形象。

原静一向不爱同这些公子哥们交好,因现下虽则民风相较前朝有所开放,但上流圈子的贵女们却向来矜持,于是在一旁道:“阿暖,咱们走罢。”

她说完轻轻吸了一口气,声音很淡,又似是藏着痛苦,轻声道:“你们满意了么?”幂篱素纱下的一双眼睛,似乎盈盈欲滴,淡色的唇瓣没有血色。

郁暖知道,这种时候,聪明的女人就不能对着一群二世祖据理力争。她必须示弱,才能安全把自己摘出来。

那些人顿时静了静,半晌,为首的周大公子才出声,有些莫名歉疚道:“郁大小姐何出此言?这如何使得,要有人给他付钱,那也是我这个当兄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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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带着幂篱,即便只露出小半个弧度优雅玉质的下巴,也被人一眼看出来。

郁暖迎着微风,体态纤细翩跹,也回一礼,袅袅嗓音传入他们的耳中:“几位安好。”说完便淡然而立,再不出声,如一株清雅的水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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