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林潘家

“去你娘的刁难人吧！”媒婆也不示弱，叫道:“也不撒脬骚尿照照，别说你寒酸潘家，就那什么老七一棒子打不出一个响屁来，就他那傻样还不知道会不会人事呢！还盯着县上大户人家的小姐了，做梦去吧！你们这是要张罗事吗？就这姑娘怕那老七都配不上。比这好的找不来，你们看着办吧！”

李无香一阵阵蹙眉，幸好老七在场，要不准大动肝火。可各房的叫道:“咋办？滚蛋！世上找不来你这三条腿的媒婆，两条腿的到处都是。咱潘家眼界就这么高，咱老七非县上的大小姐不娶，差一点的别带来潘家门口过，别把朗白的老七勾引走了。像这类拽着男人就往地里拱的，别来丢人现眼……”

她们损人有快感，这是不是上天赋于女人的一种休闲方式？媒婆见仍不动声色的李无香，扯着那女的就走，嚷嚷道:“没我应声，谁敢来牵线搭桥？我让你家关门绝后……”

还得给老七找媳妇，这是各房的觉得最迫切的事。而李无香心里凉了大半截了，可又不能让别人看出此心来，于是委托热情正蹿的各房的多操心这事了。

不知道梅林潘家这块牌子太响亮了，还是各房的太热心了，或是那媒婆欲搅起浑水装空子？反正没过几天，真有一位年轻些的媒婆毛遂自荐，要给老七保媒。她给老七相好了县上大户人家的金枝玉叶，约好去县上见面，交待李无香和老七都要穿戴体面，并且要一定排场，说是要不她这趟没法办事。于是李无香让老六去沈家借那辆刚置办的马车，又借了一套体面的行头。车和行头都恭候着，好不容易把老七从水田里拽回来，可行头太拘紧了，老七穿不上。就老七找不出一件不褶皱、补丁的衣服，再者他灰头土脸，一双泥腿……媒婆不断摇头。李无香的态度最关键。可她也认为拘板的老七真无法登大雅之堂，可又让媒婆忽悠得动了心，于是决定让老六穿上那套行头去，可又不能撇下真正的主角老七，正好缺一车夫就让他驾车吧！

于是一行人行色匆匆往县里赶。媒婆也神通广大，他们下车不久就跟一曼妙姿态的女的在一悠静地方见了面。那媒婆把潘家吹得家财万贯、沃田千倾、婢仆成群。这样的大户，据李无香所知县上怕没有，同时阙疑女方的条件也凭的是她一张嘴海吹的，更深度忖她这趟只为一份重礼？总而言之，她留了心眼。相亲的时候就半个来钟头，李无香看出打扮前卫的所谓大小姐对跃跃欲试的老六不免生厌，而对赣头戆脑的老七颇倾心投意的样子。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缘份？于是她决定抽身而退，又怕进城如进牢笼的老七受人凌轹，就让进城如进大观园的老六陪他与那女的沟通沟通，并且郑重提醒老六这趟是附属。

老六就把一推一就的老七往女的身边搡后，呆在不远处。再回头时，看见他俩凑在一起喃呢细语地聊上了，那女的还时不时发出轻轻、爽悦、泠然的笑声。难道这就是缘份？老六不知所味，想着老七八面风光相对像而自己被晾在一边，心里感到异常空茫、凄凉。不久，看见走来栽头栽脑的老七，他不禁喜上眉梢，凑上去，道:“看上了？看你俩紧依紧靠的，是不是摸她的手了……”

瞬间，老七变得受了极大委屈似的，又像在掩饰着什么的样子，半晌才吐出一句:“太高了！”撇下这句，惶惶走了。

“太高了？”老六向那柳树下瞧去，觉得不高哇！接着那女的向这边挑眉煽睑的。他就情不自禁地当“附属”去了，以为他剔出来的都得自己收拾场面。也确实如此，他才开始甜言蜜语就让那女的揽住了。正当他要大显身手的时候，奔来了一拨人把他狠揍了一顿，还扒去了他的衣物。天擦黑了，鼻青脸肿的老六就只有往说好聚头的地方赶了，接下来就受李无香一顿臭批了，而后灰溜溜地往山里回了。

老六就是向她打听老七和她对没对上眼、李无香对他俩允没允？那女的发现他并无恶意后，又想从他这有所企图，至少清楚得伺机对那膗婆要血洗前辱。一来二去，他俩一边聊着，一边向坡下走去……

一段日子后，在潘家人看来，一个觉得被李无香遗忘的老六，一个不择手段欲扎进潘家当媳妇的女人，他俩的结合就如干柴烈火，一旦爇烧起来，是谁也掰不开、灭不了的。而对于四房的来说，一来就看出她骨子里的轻浮鄙贱、诛求无厌外，更后悔对原本已走的她勾搭了几句，以至于揽下了在潘家一辈子上火斗气的冤家。听话听音，是的，那女的就是以后潘家响当当的六房的。

那女的在她一招呼后，听她叨着，不禁一愣，心想怎么想不起有她这么一位来呀？可听着听着就变味了。如果刚才她心里对潘家充满希望、敬畏的话，现在本来面目就全暴露了，挣开媒婆，上手就要扇膗婆。可看着她对媒婆直努嘴、使眼色，不知她使的是哪出？也是心活趋利、随事迁情的人，不禁收回了手，还搭道:“可不，经你这么一说，我觉着对你有印像。只听说你嫁到大户人家了，没想到进潘家了。”见她仍在授意示好，回头对媒婆道:“婶，你先回去，我跟表姐交交心。我那事你可得抓点紧，可别总给我盯着大户人家了，就我这模样一去准受人冷落，能养家糊口、过日子就行了。不过大户人家就更好了，俗话说门坎不挡缘份吗？”啰嗦一阵，最后亲昵道:“婶，你慢点！”

媒婆跌跌撞撞走了，还等着挨揍不成？带来的都向背而投了嘛！

她一没入坡下，那女的一回头，看见前面的人一哄而散了，知道又被涮了，不禁怒气贯空。立在空荡荡的敞坪上，苦于无计可施，难不成砸人窗户？正在这时又一直躲在暗处的老六走上来了。他在女的面前的情形就是接触老七媳妇一样，不可企极的不自然。那女的眼里亦露出不屑和猜疑:这着装破烂，绀紫脸膛的穷小子哪冒出来的？莫不是潘家的长工、扈从来难为人的不成？

这位是谁呀？肯定是不同凡响的。如果看准的事，几句轻谩之语能驳倒？没待她们机便以应，她自嘲自损道:“我这人长得不入眼，累各位嫂嫂见笑了。可不，长成这样了，难不成见天窝房里？总得出来见见世面吧？可你们也得兜着点，人家还是一姑娘家呢！脾气也拗，个子也高，脸太长……奶子太大……”她略显羞涩，也是有原由的，那媒婆不在半道上嘱咐过:那潘家仗着房大田多，那帮女人会刁难你。你可别上心，多难听的你可得挺住，我自有主张。

媒婆太意外她有这么出彩的一场，大快人心，挑衅地望着语塞、以为吓懵了的各房的。各房的对媒婆气不过，暗添徒积，转而心里咒骂那女的:小妖精，还有脸说是一姑娘家呢！就你这骚劲，没经过窑子里的训练谁信？就你装纯卖乖、扮娇露媚、煽情逗欲来潘家做些花柳生意不成？

她们心里怨归怨，可见李无香颇有兴趣打量这女的来了，怎么敢驳上梁的面子、砸场子？唯有静观其变了。原本想把这女的暗地里说给老六，让媒婆又白忙乎去，见是位拿捏不住、难以对付的角色，她进入潘家门后准不定会媚惑李无香而成为各房的倞敌呢？因此作罢了。

这话触及了李无香的承受红线了，手上的折扇差点掷出去了。四房的也看见她要发作了，可她俩已走了；忙追上去，抓住了那女的另一只手，叫道:“这不是我姑家表妹吗？咋不认识我了？冬菊，我行三呀！也难怪，我们十几年没见面了，变化都挺大的。要不是你家和我家闹了点矛盾，你能见着我而生生不认识？你不是来潘家相亲吗？要不我早拉你进屋叙叙旧了。就是你的事我搭不上嘴，你这么想进潘家，要不收我四房里做妹妹吧？我不介意，我那死鬼就见天叨着要新鲜的。老七看不上，我寻思着……”她对媒婆道:“唉！受累问一下，收房不要钱吧？”

媒婆脸上抽搐变形了。可强龙不压地头蛇，猛虎不敌群狼！她只有生吞恶气了，扯着那女的要走，可咋也扯不动了。

她和老七大步走离了。大家的视阈、心态不同对他俩的举动的看法迥然，各房的觉得老七是不是让那狐狸精媚惑的急不可耐了？而李无香觉得他是不是早想逋逃哇？……事实胜于雄辨！还没说上几句话，大家看见那女的垂头丧气回来了。她来到众人之间再也不开腔了。原本要跟李无香谈条件的媒婆心如壅塞，冲道:“你们潘家到底要啥样的？这不折磨人吗？一趟一趟来，冷杯子都没端过，还得带来潘家对眼，我何时应过这么费力劳神的？”

各房的对李无香察颜观色后，道:“看你找的啥东西呀？不说揽王母娘娘的八闺女吗？王母娘娘的八闺女就这王八乌龟种、蜈蚣蝎子根？王母娘娘的闺女至少得落在县上，府上家财万贯，庄铺成爿……起榻用膳有人伺候，岀门脚力轿子，绸缎绫罗裹装，涂脂抹粉，走路如风拂柳……识文断字，吟诗作画……”

李无香自称见多识广、阅历丰富、善于变通、颇有心计，可还真是第一次目睹相亲现场有如此让人耳目一新的表演。心忖她脸上的羞涩是否也是一种装扮？要是这样的话她于潘家以后发展必有用武之地。同时有觉这样果敢、泼辣的女子对心存疑虑的老七来说就未必是件好事，弄不好她就是老七的扫帚星，因为懦弱的老七太要人保护了，而她的性格只会对老七造成伤害（李无香此时有这样的预断，真是料事如神了）。所以李无香对这女的没表现出太积极的情绪，只是略有豫色而已。

这女的一上来就认准那华服綷縩、步态纡徐、举止从容、容貌余韵犹存的中青年妇女就是潘家主事者，原本就要上来夤缘，可不被各房的绊住了吗？再回神看见她正观鉴自己，摸准她的眼神有赞赏之意。原本忐忑不安地跟各房的耍嘴皮子，现在真性情，来到李无香面前，微微一躬，笑道:“婶，让你见笑了。我是小户人家的闺女，来你大户人家还真怕被羞回去。别说成不成，就说能来潘家瞧上一眼也觉得荣幸。以后就是嫁到外家了，还可以扬扬嘴:我差点进潘家了呢！要不是长得欠缺，早成潘家七少奶奶了。就为这点点的沾光没准献慕死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小媳妇呢！你说我就为这，好不容易来趟潘家能不跟各位嫂嫂套套近乎、亲热一番吗？”

嘿！这位女的还一点也不着急上火，仍笑眯眯的，还凑上来招呼道:“这是大嫂吧……”

嚯，碰上一位脸皮厚、骂不走的！各房的心里纳闷:你这趟是不是就奔潘家来的、甚至连家底都摸清了？咋分得这么清？还大嫂二嫂叫上了……

嚯，好一张伶俐的嘴！李无香不禁暗暗为她喝彩。难道潘家在山里山外烜赫了？她不可苟同，可看出她热切地要扎进潘家的势态，更不能让她欺负了老七。可女的见她仍静观度外，又硬着头皮搭道:“婶，这一趟来本没带啥希望，能来见你一面我就心满意足了。就是听外面传你年纪轻轻带领潘家一群小子在短短几年是咋在山里发家致富的。哎呀呀！那传的是神乎其神的。别说你管家理财的大手笔，就你的长相，让女人一看就觉得活在这世上没啥意思了。我今个可见实了，虽说不像外面传的那样的，可却是我见过最标致的女人了，真像大城市里出来的富家太太。要不是差着辈份，我没准猛一见你都叫上大妹子了呢！”

李无香听得心里舒爽，但没有醉醺醺的。爱听别人、特别是女人夸奖是不是每个女人的通病？明知她的目的不纯，李无香却对她责备不起来，一抬头看见了向这里巴儿探脑的老六，觉得也不能倍冷落了她，于是道:“你的想法我清楚，这都要看有没有缘份了。要是有缘份的话，进潘家门后还指不定在背后怎么骂我呢？”

能听见憋了这么久的她说出这有隐掖、弦外之音的话来，在场的人估摸不出她变化的原因，但知道那女的极有扳回的机律。各房的还没做出应急反应时，那女的忙凑上去，笑道:“莫急，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步一步来，这按时髦话来说是程序。既然这样……”她望向蹲在人后的老七，道:“那我就先跟他聊聊，以后的事以后说。要了解也得交流一下。”她一手扽起老七，道:“各位嫂嫂可别想歪了。”

老六闻讯媒婆给老七领来了媳妇，丢下犁耙，从田里往回赶。在坡下正好撞见了那跑回去的女的。之而躲在暗处盯着一群纷纷攘攘的人。再之后，走向老七，道:“那女的是你气哭的吧？已经不错了，不肥不瘦不高不矮的！你别眼光太高了，你到底要啥样的？跟我说说想法，我知道你嘴木，让我去跟婶说去。可你也得帮我一个忙，就你那剔出来的，我要了。你可别笑话我，这不婶撇下我不管不顾吗？你可不能跟婶直肠子，你就说为我着想，看着我晚上总揽着一个枕头，可怜！”一捅他，叫道:“你听见了吗？我跟你说正事呢！要是能说动婶给我相一位比才那位更好的就更好了。兄弟，放个屁呀！我给你跪下了……”

他对老七的哀求，恰好让墙旮的四房的听见了，由此心生一意，而后跟各房的通了气。她们都表示赞同，准备便机行事，气气那媒婆。

翌日，媒婆一大早就又把一女的领来了。这女的长的比各房的……说上一位时不顾后者、不假思索把“美若谪仙”都用上了，这位真词穷了！这么说吧，比上一位更仙。各房的瞅着李无香的脸色亦不太好，就你一言我一语道:“头发太奓，眉毛太长……鼻子太准，嘴唇太薄，腰太细，手太纤……眼太贼，性子太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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