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回:探病人热火朝天 喝姜汤死气弥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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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的气氛凝固的实在难以吐纳时,她就立马跑进厨房沏姜汤水喝,反正红糖有现成的。发现喝姜汤水时有人脸色含怒,于是更坚定了把姜汤水喝到底的信念。在喝姜汤水的日子里,几乎能时时听到有人报说李无香的病情;这么多的这病那症的,都记不住了,只记住一句李无香快要死了!这一句让她耳朵都听出茧来了,可觉得“快要”好像是朝不保夕的意思,怎么“快”这么久了还不“要”哇?在她要把红糖吃完时,俩儿媳正式要去看望李无香了。她俩的打扮真不像去赶集,白衣素裤的,不插不戴,不涂不抹,表情肃穆的要去对她作最后道别一样。四房的眼见着她俩都回来了,没看见她俩的身影时就听见了她俩的说笑,看见还在路口的她们看见自己时就径直上来之意。果然,她俩一近前就说李无香的病情,又说:“婶婆还特意问起你,问你都哪去了?我都快死了,四房的咋不来看我呀?”她看出她俩的期待比说的话更真诚可信,可还是接茬道:“她真不行了?”

她俩接口道:“可不,她吃不下了,喝不了了,起不来了,拉不出了……”

这不一死人吗?喘不出了还特意问过我?四房的打了她俩一眼,叹道:“可惜我把红糖吃了,两手空空去也不好意思……”再次进房时她不免大所失望,房里不但没多出什么来,反而那包饼倒少了几块。不禁当即立断,把饼锁了。

大房的探出头窥了她一眼,不久就发出像噎着了、却空泛的打嗝声。接着满心欢喜地接过她端来的一杯温开水,连贯一气把水倒进了肚里,把杯子递她手上,扯咳了几下,又揩抹着唇口,一边说着饼是如何美味,一边就往外走。没到门边,又被拽住了,装出惊惧道:“饼都吃了,还不让走哇?”

四房的庞大身躯又把她抵房里去了,也不搭话,显示霸道的样子。

“哦!”大房的双眼咕碌一转,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转而一拍髀部,叫道:“哎呀!瞧我木榫脑子。你不不声不吭就把我拽房里、又冷不零丁给我两饼吗?后来,你让我揣起来才知是给我的。我不全吃了吗?看看!”她张开大口,“渣都没有了。”

四房的对她的臭口、一口参差黄龅牙直避,摸准了她此时的所思就不怕她装模作样,就不让她打道回府。若再奉承,准得倒贴才有所获。大房的也使出了小招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要掏饼自个动手!”张开嘴直往她凑。

四房的真向她张开的大嘴伸去手,另一手向她兜里探去。

那么大房的这样咋呼呼来四房要干什么了?

四房的又把她挟持了进去,把她抵在门上,一抬头见她哆嗦的手举着两压瘪的饼,忙松开了她,道:“大嫂,我是毛躁手重了些,怕你乱嚷嚷。”把两饼放回兜里,“一进门我就捅上了,你以为我敬菩萨、虚情假意的?”

大房的见她不像矫揉造作,才暗嘘了口气,忙把饼掏出来,道:“我是想留给老头子!既然你是思量我的那我就吃了。”掰下一块就杵进了嘴里,咂巴咂巴,嚼得牙齿嗞嗞响,形态闪烁,举止藏掖。四房的看出她又要把饼揣起来,于是有意回避,就出去了。

以后她嘟喃道:“太亏了,一斤饼外加刨一块半亩来的地。”不久大儿媳也叨道:“箱里啥也没了,以后崽子吃糖都得去讨了。”就她俩妯娌让人听见,又做出背着的举动,四房的就认为那两物品是她俩买的了。可装成充耳不闻,因为觉得心气不顺。

四房的对两样物品的结果还尽如人意,不像蒜薹肉那样悲惨,以为就这样结束了。可没多久,大房的就像捧着尚方宝剑来向她兴师问罪了。责问她为何不去探望病重的李无香,还咒骂她?她大声大嗓的,一副撒赖放泼的样子,引得各房人探头张望。四房的知道她消停不了,一把把她拽进了房,大手笔,捅上两块饼先堵住她的嘴再说。大房的看着两饼,当明白过来是给自己的后忙揣起来,就匆匆往外走。

哦,就为打秋风来了,这不打水漂了吗?四房的疾上去,拽住了她。大房的忙捂住了兜,以为她舍不得、反悔了,向探出头的人望去,叫道:“你信我全把你丧天良的事抖落出来?”全力也挣不脱,又嚷嚷道:“你是不要面子了,趁着各房都在……”

四房的对我的回答跷起了大拇指,又对我说:“当看见房里的听说李无香病了时那种欲手舞足蹈的样子,使我心里冰凉。可看见房里的没有把筷子伸向那碗里又萌生温暖。可后来证明当时这两种情绪代表的只是一时冲动。宝庸(我),我问你,‘在发生那碗蒜薹肉的事件后,我为什么仍抑制不住脑发热呢?’”我只笼统地告诉她:“人之常情!只是在当时社会里潘家各房生活太艰苦了。”

其实她窥探到“轩子在台湾”后,只擦边儿对大房的透露了一些,并没有对潘家、各房施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就她一搅和,在潘家无异于点燃了一捆强力炸弹。

四房的看见桌上一包红糖和一包皮子饼,一度以为这是别人顺手暂置在上面的。可在这艰苦的年代里,这山里大多人兜里无看(看囊,出于囊中羞涩),一包糖和饼就是珍贵之物,一年到头也许见不到其中一物。这“别人”也分“内别人”和“外别人”,可外别人谁会搁这里?就是退一步说,真有亲戚挚友提溜这物串门,谁会悄然置这?准不定要让阎闾皆知呢!于是她认为是“内别人”、也就是家人所置。也认为是家人置办给自己的,因为上会儿进屋都没发现,说明给东西的盯准了自己又要进屋了、且没人在屋时搁在这的。

再过一曜轮,也没听见传出李无香驾鹤西游了。各房的仍时不时去探望她,可再也不招呼四房的了。四房的看出她们对自己极为不满,由此心里真虚怯了,就欲真心实意去探望一下。当把这个想法告诉房里的时,既然有人不冷不热地回敬:“还去啥?我们都去了。”她就决定不去了,以后就是轩子回来也不去了,并且当即把饼拿出当众分了。不要的就不给,结果都接住了。不上口的就对谁一喝,结果都乖乖嚼上了。可她仍余怒未消,叫道:“一个吃不进……喘不出的我去恭维干啥?就是她有倒过来、有掌局(改天换日)的那天咱自个的日子还得照样过,她能把半边天、日给你?就是能给你一些(蝇头小利),拿人家的手软,吃人家的嘴软,以后做人不正不直,得看人家的脸色、听人吆喝。我四房的就是要挺直腰板让各房的看看,我以前咋做人的,以后也咋样。你们这群东西太不像话了,这段日子就对我上鼻子上脸了,以后掉下来的肉对我上脸就扇,不是掉下的就撵出去!我有话在先,说到做到。”她手指一指,叫道:“老二家的……”这是一次敲山镇虎,在她看来效果明显,不但再次立起威严,而且以后名下的、特别是俩儿媳在“潘家十年浩劫”里,让她觉得没有疯狂的举动、没有祸起萧墙、更没有对潘家别房造成伤害,只是在她苦苦支撑下有些人心涣散、游离。

二儿媳一怔,忙低下了头,直往嘴里塞饼。四房的见她害怕如鼠,没有拿她开刀,只是淡淡道:“你把坝下那块地刨出来。”她满脸委屈地应下了,背着孩子出去了。

一进门,把扁担、单箕撂了,她就径奔房里。那两包物品还在,并且看出谁动过上面的衣服。看了一眼桌上的闹钟,急忙换了一件衣服,欲抓起两物品时俩儿媳回来了。她俩一进屋就禀明没去看望李无香,又拐抹着透露出长辈怠于情、后辈亦不上心的理念。四房的想起那碗蒜薹肉,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知道解决那两包越来越不顺眼的物品其实很简单,可是觉得做了逆心悖意,于是犟着性子一直做着让有些人看来南辕北辙、有失水准、有失懿风的事。其实她没做什么,只是恭耳闻闻,睁眼再看看,耐性再等等。

接下来的日子里,她触摸到房里房****阳两重天的世界。房里的表情越来越呆板了,动作越来越僵硬了。这种气氛令人窒息,比前段日子她“中邪”时还冷淡,更让人担心,更看出他们心里一天比一天暴躁。另一重天是熙熙攘攘,招来呼去,勾肩搭臂去探望病重的李无香。各房的都去了好几趟了,大房的每次去时都不厌其烦地招呼四房的。各房里的小媳妇、大姑娘去时穿得花里胡哨,涂脂抹粉,笑意盎然好像去赶集、走亲访友。各房后生也凑上热闹了,男子也去了。四房的终于发现潘家有一位没随狂潮,并且要去看李无香的话“地位”挺重要的,属于承前启后的角色,那就是大房里的大儿媳;估摸着她是不是哪不舒服或是中邪了?

这人是谁呢?脑际掠过每一个家人,都不禁摇头。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在台湾的轩子回潘家了,捎些物品来探望四嫂的。他以前每次回潘家都神不知鬼不觉要让潘家人措手不及的,他那精灵鬼怪的个性怎么干不出这让人惊喜若狂的事来,准不定就隐在哪角落里盯着四嫂呢?这个意外只是动动念头,她并没在家里家外寻找,因为愈加意识到这种盖然性渺茫、几乎没有。

把两包物品掂来掂去,觉得红糖至少有半斤,皮子饼还更有份量。要是前几天准当红糖是家人集资买给自己治“中邪”沏姜汤水用的,这样就毫不手软地搂房里去了,可就是多了包匪夷所思、不可搪塞的饼。看着褐红的糖和嫩黄的饼,馋得恨不得咬噬了。可在这多事之秋里,知道这两物品的出现不是偶然简单的、甚至有预谶性的事件,强行掠房里去之后,如果装疯卖傻的话悖驳于在后辈面前的威信。就是想解解馋吃一块饼都觉得有一双双眼盯着,于是包扎好后,放在原处,相信物主比自己更惦记着。

当四房的把这个臆如梦美好、坠现实酸楚的蒜薹肉的故事讲给我听时,一边讲叙一边抹着簌簌掉下来的泪。她毫不隐瞒地把四房每个人的细节、甚至心态讲给我听,包括她自己的。她要我这有学问的解剖一下人性这东西,又问我道:“在当时的背景下你是不是也像四房里的一样?至少迎合那碗蒜薹肉的故事?”我答道:“我一定会的!穷人家的孩子早懂事当家,至少我会像狗子一样对招待贵客的肉而不伸筷子。我七几年生人都严格地执行家里这淳朴敦厚家风,况且狗子呢!你当时七个儿子,十几口人挤在一起,老三又相好了媳妇,你又打算建房,怎么不把一钢镚儿捏成几瓣花?况且是一碗肉呢!就是结局把那碗吃了又能怎样呢?”

我毫不怀疑那碗蒜薹肉的故事,只是浅显简单地把这些话当成是对她的一种安慰,却没有对当时四房里的人性作剖析,因为人性是社会最深奥的科学。就凭她说的蒜薹肉的故事,评判四房里任何一个人都是妄加之辞,因为每个人在洁净的镜子里、博爱的阳光下都丑态百端,其中肯定包括我。况且离“轩子在台湾”刚萌发那年的廿几年后、已长大、此时正在和四房的讨论蒜薹肉的我,仍对李无香萌发贪念之心呢!评判廿几年前的四房,对此时我来说是在批判自己(我当时没能认识如此深刻,直到造成了难以弥补的后果,直到写这段文字时才有如此体会,所以可以看成是我噬脐莫及的开脱之辞),所以我对四房里那碗“蒜薹肉”之下的人性不做任何评判,只施予人性安慰。

睡觉时,看见两物品端放在房里了,看见老头极速地用一件衣服苫上了。和他生活了几十年了,认定他这个举动十分奇怪;思来想去,认为他是提醒自己别问这东西的来头。不久俩儿媳在外面聊着,说是李无香病得如何重,明个各房的相约一起去探望她,空手去赧颜,得有所准备,各房的都有所准备……听着听着,她对两样物品的来头及用途洞若观火了,扳过已躺下的老头,拿起一块饼吃了起来。

翌日房里的要上工之际,她煞有介事一般道:“李无香病得重,说不定下个时辰就走了。各房的通了气,决定一起去看看。”她又看出有人欢心鼓舞的表情,喝了一口茶水,调整了心态后,又道:“毕竟她是长辈,谁忌恨一个快谢世的过去干了些啥?你们干完活回来都去看看瞧瞧,带不带啥都尽了意,带贵重的去就更好了,怕这一趟对她是最后的了。我不前段时间中邪了吗?我不便去看,心里忌讳,又担心魂没归定,要硬拉我陪她去了咋办?你们这么精明能干能代表我的,四房以后的人情交往就交给你们了,我以后就不出面了。”没兴趣瞧他们的表情,话未完就闷头往外走,并且房门也没关。她要出去时是绝无仅有一次不关房门,怕有人惦记那两样物品,于人方便于己方便,现在后悔沾染了那饼呢!

她在库坝下干活时,各房的结伴去探望病重的李无香,大房的还下坝心急火燎地拉她。没看出她们有任何携带,她就有心去探望一下,尽尽人道,可想起房里那两样物品就不愿去,最后还是推脱衣着太脏了,说换洁净些专程去。气得大房的上坝后还在骂她薄情寡意、睚眦当仇。

几天过去了,四房的好像把这事(那碗)给遗忘了,每日三餐果真没人把那讨厌的碗端上桌上了,果然闻不到可恶的呛味了。可她知道那碗仍在龛几里,也知道吃早饭时仍有人踮足张望那路口,同样知道这张望的人心里起了怎样的变化,因为她感同身受这种微妙的心情。可她没有责怪于谁,也没有责怪自己,因为觉得这不是谁的驽钝和过错的问题。

这天早上,二儿媳从那路口跑来,没进门就招着手、嚷嚷着。旋而四房的从她口中知道这些天以来李无香病了,躺在床上不省人事了。她觉得心情豁然开朗了,可看见房里的像接到一个好消息一样兴高彩烈,原本也咧开嘴的她就表情严肃起来,心情沉重了起来。听见她病重,真觉得把轩子在台湾这类麻烦事抛开了一样;可看着房里人的态度,觉得又把这麻烦事重拾了回来。于是她走上去,请出了那碗蒜薹肉。不知道碗里是什么的怕是看不出是什么食材做的。她清楚没人动过一口,使劲闻闻,这么热的天既然没有腐臭味,也许没有变质。她再次有要把碗砸了,可看着房里的仍未消除笑,把碗逐个给他们瞧,大声吩咐道:“再回回锅,呆会儿吃。”房里的没有理会她的话,并且开始敛色而黯了。

她以从没过的严厉目光扫过众人,可他们仍呆立不动,于是她下厨回锅去了。碗又端上来了;一次次地回锅加热,只剩半碗了。房里人脸上又有笑容了,可她看不出他们在等蒜薹肉还是在等自己叫开饭。她盛了一碗饭,正襟危坐在席,挺起腰板,昂起头,纵开眉,睅开目……她觉得今个最像当年李无香坐在桌上的模样。她没有说话,夹了一筷子那碗里烂如淖泥的东西放在口里含了起来。幸庆的是房里人、包括八岁的狗子都没有把筷子伸向那碗里。看着他们都离去了,四房的才仔细品味口里的东西,能吃出肉的味道,但绝吃不出蒜薹的味道。把一碗大白米饭往甑里一倒,现在就是不吃饭也觉得有无穷地力量一样,立即挽起一张犁,要跟老头去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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