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回:敲锣打鼓迎解放 争塍要垄接寻常

最新网址:www.washuwx.com

他气愤地捶了几下鼓,叫道:“别人听得见哇!就跟那大粪一样传出去总有个味吧!你们的嘴不比大粪臭哇!”

李无香忙道:“以后不说了,我们拥护他老人家。”

“好!”阉刀刘连连点头,又道:“以后潘家好好过日子,做好顺民,别给潘家人丢脸……”

这山里没听见一声枪响,就迎来一个崭新的时代,这是山里人的幸庆,是潘家人的幸庆,真是:鼓声阵阵隆,岁月换乾坤;阉刀刘道喜,寸舌断脏俗。

李无香出手阔绰,用意很明显,就是想巴结新天地,想为潘家失去这山里的“半山半水半太阳”讨个公道!可她在外奔泊了半个月,叩阍无门,找哪哪不主事;有人要她往上面捅捅,这个时候她上面都不知道在哪,真是鞭长莫及[这段我谛听于她口,我为何特别注明?为抽绎,为铺垫。老年的她也向我忆曩倒昔,但不像小枝倾口而出,很有分寸。我思索(当时我在创作《梅林潘家》)她为何有这么一段,倒苦告艰?不,后来我偏离了这样的思路——这就是我的抽绎,她在潘家最后日子的铺垫。]。实是换了时代,潘家人的日子还并没有什么两样,要不是阉刀刘带人闹腾一阵,还不知道山外发生了什么变化。

李无香欲哭无泪地回到了潘家,可日子还得过。眼见潘家连粮也告罄了,只有四处筹措,以不至见天断顿[实是潘家人在春上把军队遗弃的壕沟(他们叫工作坑)种上了红薯、绿豆之类的作物,以继秋后的饥饿之急,没收成(稻谷)怎不困苦难继?]。居危思变,哪一房不在精心拨弄着小算盘?虽还在一桌上共餐,但有吃的谁不是自顾自的?潘家女人很久没说诨段子了,不是碍于阉刀刘的扼制;现在潘家食不裹腹,哪有这种“高消耗”的兴致呀!就是六房的也说不准多久没向女人堆报告房里的事了。更别说上几房的了,就是整夜用茶油灯照着也不想瞧身边的一眼了,更别说让那黑毛无骨的抬起头来?况且她们总叨念着明子帮卖了茶油才好呢!

屋漏偏逢连绵雨!一场大火把梅林烧去了一大半,老梅树也死了,潘家人惶惶不可终日。而李无香却沉下了心,叨道不就是一个“死”字吗?

还有比死更闹心的事,那就是小枝没奶汁,孩子整天整夜地哭闹;烦上加躁的潘家人谁都敢对她指责几句。

豆子更是怨声不断,说潘家屈了自个这个少爷,见天清汤寡水的,养王八呀?

都穷到老家了,谁还会在意一个豆子少爷?可女人们发现他还带着囡囡去上私塾;他俩不干活倒是次要的,是心痛每月一石米的学费。包括五房的在内的所有女人都对李无香说,别让豆子上私塾了。李无香耷头眯眼地答应了。

“啥?我这潘家少爷不念书,那我干啥?”豆子撞到李无香面前责问。

各房的前阵子(欲把李无香轰下台时)一味地追捧豆子少爷,是为了对抗李无香,是为了应附家庭矛盾的一种畸形产物。现在难道直接了断地告诉他道,现在潘家落难了,养不起少爷,更看不惯摆谱的少爷?这不是糟贱自己吗?

可在豆子不断闹腾下,最后她们说豆子少爷也读了几年书了,如果能写出一首让大家认可的诗来就让他还去念书!

转问李无香同不同意?这次她却爽快地答应了。

翌日亭午。豆子就要念诗了,诗是出自囡囡之手(草创或抄袭还得探究)。他把抱着哭闹不休孩子的小枝赶出了后院,然后站在桌上,扯咳了一下嗓子,道:“嗯!我可要、要念了。”他目光落在纸上就目瞪口呆了。囡囡在外头给他教了半天,他第一个字就忘了。他手上的纸上赫然写着:殷殷父母心,切切成才志;飞黄腾达时,报得三春晖。这首诗对于父母双亡的她来说,写的时候准是泪水涟涟,更表露出对豆子一种深深地担忧和一份深切地箴诫。

“殷……”囡囡在他背后压着嗓子提醒。

“你叫个啥?”豆子把纸挼成团打在她脸上,道:“读有啥意思,我还不如背呢!”

没想到他背的还是那首“狗式爱情诗”,各房的都听清楚了,他把“羊肉”背成了“牛肉”;都说豆子上爷上档次了,吃的是牛肉了,可想的还是狗。四房的冲了句“好”后,各房的忙蹲下了,肚子里瘪,不宜笑。而囡囡拭着泪跑开了。潘家人、包括李无香谁会明白、重视她的泪?

豆子读了这些年书,说实话,怕是他自己的名字也写不过来;可他还赤脸梗脖争辨道,我不识字不打紧,我有丫鬟呀!

倒是囡囡学了不少东西(据说后来沈洁称她为婧女,被她推荐做了民办教师,桃李芬芳),近些年都是她坐在私塾里代替豆子。别提那位又聋又眼花、甚至昏聩的老先生了,现在怕是分不明往日来求学的到底是囡囡还是豆子吧?

趾高气扬的豆子拨弄着李无香的手,问到底让不让去念书?而潘家人看见李无香眼里噙泪,知道她又想轩子了,特别是现在潘家这个郅困难时期。原本轩子在潘家人心中的地位谁也代替不了,他是潘家人的精神动力,他永远没死;更别说已学会贼手贼脚的豆子少爷了,在场的潘家人只有豆子没有眼泪。而他忙上前摁住了李无香正欲揭开的甑盖,叫道:“我还没叫开饭呢!”

新社会,新花样。不久,这山里划分成份(就农民来说分富农、中农、贫农三种成份),由于德子输掉了“半山半水半太阳”的家业,因祸得福,潘家被划为中农。然而这成份也太高了,实是现在的潘家只有一些埆地冷田(山罅坡谷中背阳沼田,又小又不规整,也许是失去良田后开垦出来的)了,在这仅有的田地里潘家人总么用力也刨不饱呀!而沈家却是山里唯一的大地主,漫山遍野的山和田地压得沈之龙喘不过气来。

消息传到潘家,潘家人乐了。而李无香这些日子以来首次发出了爽朗连串的笑声,说沈家遭报应了。是呀,潘家这么多山和田地被沈家攫去了,租给佃农也许还没来得及收上租子就成大地主了,潘家人心里能不舒爽吗?

李无香扬脖,挥手,高唱道:“你看看,福字当头,啥人也害不了潘家。”

二房的接口道:“沈家人偷鸡不成反蚀了一把米。”

李无香眼一转溜,倒会现改的,“是潘家蚀了一把米套了沈家一只鸡。”

各房的一时听不出有什么不同,也不用捋出来,更是数落着沈家种种“为富不仁”的举动,更笑声不断,以把久抑心里的郁闷全释放出来。

李无香也笑出了泪,转而道:“说来还得谢德子呢!”

这话她们不肯苟同,不但没应和,连笑也敛没了。可不,谁推崇一个败家子?还败得肚子也没得饱了、上下羸顿。

李无香童心重捃、肆无忌惮似的,指着大房的道:“你说是这个理吗?”

大房的只当她乐晕了头,小声道:“可不是吗?谁知道他跟神仙一般,能掐会算……”

“打住!”李无香断喝,道:“那小子就是一懵子,只不过有一份瞎撞糊搅的运道罢了。”她思量片刻,道:“备不住那小子见天戴着一副眼镜带来的运道?”

还别说,他戴着眼镜在外面一磕(膝磕)一拜(作揖之样)的,头一探一缩的,陌生路人谁会怀疑他的“学问”?有一次,三房的看见一路人指着他道,那是你梅林潘家的吧?准不一般。她回忆路人艳羡的神色,仿佛明白这眼镜的魅力,于是忙应道:“我想也是的。”

“你们听听,我嘴不是拍邪(糊说)吧?”李无香一拍手,叫道:“以后哇!潘家要多出几个戴眼镜的就好了。”

各房的把这话给记住了,以后再勒紧裤带也买一副眼镜装“房面”,虽然在李无香面前不能得到实惠了,就讨她一个欢心口彩,就维护一份虚荣心(其实老花镜也顶实用的)。各房的还互相吹捧,看四房的戴上有学问了,看六房的成先生了……

从这一侧面是否说明潘家潦倒的无可救药了?还是李无香对未来同样失去了信心,或是觉得好玩和有这种肚量:家道没落了,还有兴致逗、穷开心(还有一现像,各房的近两年来总为争这夺那吵吵嘴、擂擂架。李无香劝架的方式也特别,一边调唆出拳,一边笑道,解放了,女人的天下从房里挪到外面了……各房的不但束手就收,还哈哈大笑了起来。)?我无法分辨,只当从长辈口中听来的一个老潘家的小插曲。实是解放后,李无香及她的那一套于潘家发展无用武之地了,她也隐退于幕后了。

眼镜在当时是一个新鲜玩艺,特别是沾有轩子少爷的光环。潘家各房后辈更喜欢装面子而见天把镇房之“宝”——眼镜偷出去,以资炫耀。因此,潘家又有了一个响当当的雅号“眼镜潘家”。长辈们说以至于潘家哪房不管有多苦,小伙子找媳妇,女方一听是潘家的准先问一句那人戴眼镜吗?戴,亦无下文了。可豆子却不睇半眼眼镜;按说只要是轩子少爷的“衣钵遗传”他都会狂热追捧和效仿的,这不知何故?以至于外面不知道潘家有一个叫“豆子少爷的”(他在未上私塾后就不自诩为少爷了,也不勒掯别人叫了)的人,就是以后他恶臭山里,有许多人不知道或说不相信他是潘家人呢!要是几十年后的现在潘家进进出出戴眼镜的,外面准说潘家是近视世家了。潘家因为有梅林才传出山里山外的,我长大了“梅林潘家”和“眼镜潘家”齐名,所以我相信了“眼镜潘家”的来由和传说。真是李无香一句话让潘家、甚至山里山外追捧,看来她退居幕后的影响、甚至能量仍惊人!

上面既然提到德子了,那么再附带说说他,以事实甄辨现在的他是否“有运道”、“不一般”?

德子拐在路上,头是晕晕沉沉的,可脑子很清醒、甚至活络,觉得才走过路边的一处土坯房有些眼熟,于是又踅了回去。站在屋外辨认了片刻,栽着头向屋里拐去。屋里没人,他把篓子丢在地上,口渴得冒烟,抓起支架上一个破瓷壶往口中倒,可头仰在后面了也没喝到一粒水。把瓷壶搁在桌上,可转过身来时打碎了一只杯子。

“谁呀?”房里传来了尖锐的女人的声音。

德子哑咳了一声,算是搭讪了。

房里传来杂乱的脚歩声,吱地门开了,走出了女人,随之也扑出一股骚气。德子纵了一下脸皮,觉得这女人变了,可一时说不好哪变了,但确信她身上披的还是以前那一条旧褥单。女人也瞧出了他几年前来过一次,眼睛又盯着地上两瓣的杯子,冲道:“我不做伞。”

“我也不是来做伞的。”

“那你来干啥?”女人语气缓和了。

他掇过一条高脚窄凳坐下了,说在地主老财家卖手艺,吃了席面,那家口重,吃得嗓子齁,没来得及喝茶。说着,环头张望。渴得难受,呼吸也苍促了,更觉得烦躁,解开了胸前的纽扣,又露出了凸显骨棱的胸膛。

女人依在门边,眼神更热辣了,转而走进了房里,褥单掉在门边,却没有关门。

德子脸上露出了愤意,嘴里似咧咧而无声,听见里面女人咕碌碌地喝水,拐了过去,在门口站住了,探头向昏暗的里面望去,道:“还有吗?”

女人还在喝,咂嘴咂舌的。他拾起地上的褥单,迈了进去,随之传来了苍促喝水声。

女人走了出来,在门边哧哧地拉撒后,就关上了门。

“那倒是!”阉刀刘揣好大洋,还在薄瘦的腰上拍了拍,叫道:“我请大伙儿喝酒了,庆贺新天地。”

他手一挥,一行人吹吹打打地走了。

李无香受到了鼓舞,心里暖烘烘的,疾步向里。刹那,手上捏着裹红纸出来了,对欲走的一行人叫道:“大伙儿请留步!”

一上步,就把红裹往阉刀刘手上递去。可被他拒绝着。在彼此推挡中,当地一声,掉下一块明晃晃的光洋。阉刀刘老于世故,两鼠目一转溜,喜上眉梢,未待她开口,叫道:“我清楚潘家欠我一点活债,可也不能这时来取呀!要不我在这山里咋混下去?”

李无香道:“旧天地继新天地,这债是抹煞不了的。也难得见到你!潘家欠着你这些钱那么久了多有惦念,何介意这个喜庆的日子呢?老百姓的日子就是这样实实在在、精打细算地过下去的。”

“哟!”阉刀刘大喝了一声,叫道:“潘家不着调?告诉你们,天下换主了,毛主席坐镇天下。”

潘家人惊声四起,说咋说换天下就换天下?天亮了还听一阵鸡啼呢,女人生孩子也叫唤一阵呢……

说什么的都有,特别是女人总沾诨擦臭的。但喜悦之情溢于表,都围上去问这问那的。李无香的尖锐嗓音在嘈杂之中冲腾而起道:“这新主子可坐稳当了?”

潘家人、包括李无香在他的训斥下连连应声、称是。

阉刀刘晃着细脖子,喷着唾沫,又道:“潘家是有奔头的,没有田地算个啥?以后可以买呀!潘家人又不是没有干劲,在这山里谁敢矮了潘家人……”

他冲道:“为啥?毛主席不受听。”

六房的道:“咱在女人堆里叨叨,他那么老远听不见。”

阉刀刘挥手示意安静,道:“咋没坐稳当!听说县上以外、那啥地方,知道吗?都归他管。我就是奉新县长的命令给潘家来道喜的。”

一行人指着阉刀刘道:“这是县上任命的新保长。”

阉刀刘一甩手,鼓锣俱停,倒让大家的耳朵嗡嗡直响。他直撅撅地走到李无香面前,手一拱,道:“李掌柜的,给你道喜来了。”

无疑潘家人正蓄势待发,而李无香扬头冷哼了一声。

李无香予以恭贺后,喃喃道:“做稳当了就好,老百姓就图个安宁……”

阉刀刘指着各房的道:“还有你们这帮娘们!换了新天地了,你们的嘴可不要喷脏东西了。”

四房的道:“那为个啥呀?”

这天天刚蒙蒙亮,外面敲锣打鼓震天响,潘家人忙起床穿戴以一看究竟,实在是心惊肉跳担心出事。济济一大堂子,站在阶面上,议论纷纷的。来的这帮人更是扭扭蹦蹦对着潘家人咚里啷当的。天更亮堂了,人的面貌可辨,为首的却是阉刀刘。大清早的,一个专干断子绝孙卖卖的人搅和的准没好事!潘家人拘泥这种固念:眼见潘家衰败了,小人来凑个热闹,看个笑话,准不定以后落井下石呢?谁都敢欺负潘家是不?

都憋着一股气,望着李无香,只要她一眼色,准扒了这帮人的皮,试试饿肚子的潘家人有没有骨头?

确实李无香的脸色更难看了,双手反剪于后。

阅读梅林潘家最新章节 请关注凡人小说网(www.washuwx.com)

  • 加入书架
  • 目录
  • A+
  •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