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莽林梅熟笑声欢 戆汉情痴撞树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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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子软磨硬泡,不停亲昵唤婶娘,又推出跟班的。李无香终于点头了,对小月嘱咐:“你要紧跟着他,别让他爬树、跳坑、用石子打鸟。”最后郑重其事地震道:“他出了啥事,我拿你是问。”小月掩饰不了內心的喜悦,应声连连。小枝一听,忙迈上去,也要求去。她可嘟噜着嘴呢!小月一走,原本俩人的活就落她一人身上了,况且潘家不是咳嗽就是叫骂或是孩子哭。李无香叫道:“你又搅和啥,家里不要一个丫头照应?想累死我呀!”小枝耷拉下了眼皮,饭碗往桌上一搁。李无香又对吴畏吩咐,要他白天别去了,还去干那活,晚上扛着铺盖卷去梅林守夜。

如意算盘全落空了,吴畏狠不得一口要咬死轩子。本来对他这类无所事事、还要人伺候的看不顺眼,现在又被他搅了美事,更是气急败坏,冲到李无香面前,叫道:“舅娘。”“你又咋了?不是说好了吗?叫人吃不吃饭了?”李无香把碗往桌上重重一搁。

吴畏迎着她厌恶的目光,道:“舅娘,现在天热,蛇都出洞了,晚上梅林还有野兽出来。你让他去,我还真不放心。”“你咋不早说,想害死人呀?”李无香脸上露出惊恐之色,转而苦口婆心把轩子当孩子或嬷嬷对少爷一样规劝。现在轩子唯有应声,心里却狠不得要掐死吴畏了。

小枝心惊肉眺的,道:“是不是竹子鬼呀?”小月死盯着那树后,道:“你不说竹子鬼只在晚上出来吗?再说这里又没竹子。”接着那树后“哗啦啦”直响。“竹子鬼。”她一叫,丢下篮子撒腿就跑。

“等等我。”小枝哭丧着追上去。俩姑娘抢路而逃,拨弄着树枝“呼呼”地响,疾迅如漱瀑倒悬,可后面传来一阵“哈哈”大笑声。

这笑声好熟哇!小枝的脚步慢了,可后面正下坡的小月刹不住阵势,尖叫着向她扑去;小枝闪避不及,结果相抱着滚下去,痛得娇哼不已。正待爬起来,后面笑声更近了,梅树后现形了,原来是作恶的轩子。轩子还穿着睡觉时的衣物,手中一把折扇,显然是听说她们要来梅林,先一步来埋伏起来了。

轩子见苦不堪言的她们,笑得前仰后合。她们立马跃起来,前后夹击,嗔打着轩子。轩子绕着树怎能逃脱?转而没有反抗,趴在地上,笑泄了劲就只有挨打的份了。

“打竹子鬼。”她们喊叫着甩开了手,直到手生痛,才放弃了对他的惩罚。轩子蜷缩着,抚着肚子,笑得背气。她们回味回味,也忍不住笑了,拉起他后,笑作一团。这打闹、笑声惊起一群彩色斑斓的小鸟,在梅林深处徘徊。

过后她们同时谴责轩子道,人吓人吓死人,我都丢了半魂了;真是的,吓得我都尿裤子了。俩姑娘装嗔,轩子唯笑,并且油气痞举的。小月抓住他探来的手一扽;在坡上方的他被受力,脚下一滑,扑了个嘴啃草。

“打竹子鬼。”她们一哄而上,可是叫声大,下手轻了。轩子装了个空隙,摆脱了她们,向山上蹬去。她们累得气喘吁吁、汗津津的,嚣叫着跟了上去,把篮子和饭盒静静地抛在了草丛里。

越向上山去,杨梅树就有些稀疏了,到了山顶时几乎没有树。如果站在山顶俯看梅林,杨梅树由下密而逐渐疏向山顶,像老头儿的秃头。但山顶有一棵最大、最高的老梅杨树,苍劲挺拔地傲视群孙,可是无法形容是“老头儿”的哪根“毛”了。就是因为老杨梅树老,至高至大,有梅林“老当家的”尊称。听说这山上原本就顶上一棵杨梅树,后来山上的树就多了起来,再后来就有了这片梅林。有人说山顶上树的根延伸到哪,哪里就长出小树,接踵而至,成年累月后乃至整座山。这肯定不符合植物学,倒适于“老当家的”繁衍力旺盛、家大后懋的喻意。如果改成种子传播的话,倒有可信之依?

老杨梅树植根于岩石缝罅中,耸立在山顶,久经风霜,老态龙钟,满目疮痍。树叶稀疏又蜡黄,可仍不服老,年年结出满满一树又大又绀红的梅子,比山下“群子群孙”的更好吃,这没听说有什么“传奇的典故”。这其中的奥密也许是老梅树长在山顶,没有影响它的避遮物,本身叶疏,所受阳光充足,所以结出的梅子就好吃。可是老梅树几经世纪重创,日渐疲癃,还能结出这么多的梅子,这就让人一时琢磨不透其中原由了。然而就是因为老梅树有很多奇特之处,潘家人把它当成梅林的震山之宝,成了神树。既然成宝成神了,就有灵性了,神灵之物何能受胯下之辱?何人敢施胯下之辱?

李无香更是每年梅熟时嘱咐潘家人别上树摘老梅树的梅子,神乎邪乎的忌讳更是肆扬不休。所有潘家人,就是偷梅子的都不上老梅树摘梅子,谁敢拿自己的不测、甚至是生命开玩笑呢?所以这些年老梅树的梅子就没摘过。要吃梅子在树下摇呀撼呀!梅子熟透了自然会掉下来。这两年以来,外面对这棵老梅树传得更神乎其神了,说吃了揺撼的梅子可以治疑难杂症,这在十里八乡传开了。所以这片梅林更有名了,潘家也更有名了,梅林就成了潘家的明显标志,“梅林潘家”就是打这样来的。

有了响当当的名气,大户人家招待客人都以有潘家殷红甘甜的梅子为誉,潘家的梅子才销得出去。李无香一边乐嗬嗬地数着进账,一边说着关于老梅树的“谬论”。今年打出的商业广告是:吃了老梅树的梅子立马会结缔生子。她想让娶亲嫁女的人家也买潘家梅子招待。

没钱的想吃的又心术不正的人就钻进梅林偷梅子,当然谁敢招惹山里风头正飙的潘家?这无异于伸手捋虎须。所以偷梅子的也是为了解解馋,大多是不懂事的孩子。

书接前言。俩姑娘艰难地向上蹬去。轩子站在老梅树下招着手,叫道:“俩母乌龟,快快地爬上来。”她们真得到了启发,手脚并用爬了上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倚靠着老梅树直喘气。他们说着闹着,传出的声音、笑语在群山中特别清泠动人。

山上一棵茂密杨梅树边的吴畏,望着山顶欢娱的情景,愤愤不平,可是连接近他们的勇气也没有。在此之前,尽管他认为小枝能上山的机律很小,但还是为了与她能在梅林相会而兴奋了一夜,在激情迸发的时候,一次次下定决心,准备用粗人的方式向她表达爱恋。当他知道梅林传出的声音不止小枝一人时,情绪就急骤下降,可饥肠辘辘的肚子无法忍受,只有钻出梅林,可哪见她们带来的饭呀?此时用力掰下一梅枝,气愤地往口中塞着梅子。

山顶上,他们闹腾一阵后,俩姑娘仰着头,直嚷渴。轩子道:“想解渴,我有办法。”

难道他有先见之明,知道天热出汗就口渴,因此早带水来了?可她俩打量了他全身上下而连衣兜也是瘪瘪的,好不失望。轩子走到她们面前,道:“你们起来,都望着老梅树。”

见他一副忒认真的表情,她们弄不明白他想的哪出,傻呼呼地站起来,抬头望去,可立马太阳光刺眼睛。轩子道:“你们看见了啥?”她们异口同声道,啥也没看见。轩子命令道:“再给我好好看。”她们又抬头望去,看见叶片中一颗颗梅子在阳光照耀下像锦缎中镶着的一粒粒闪亮的红宝石。头抬久了,脖子有些酸痛,眼睛也炙热刺痛,可仍在仔细搜寻着,也没发现如愿的。

“你们现在看见啥了?”轩子忙捂住要笑出声的嘴。她们茫然地揺着头,可他问得急,于是一五一十地回答道,看见了树、叶子、鸟窝、树杈、洞口。轩子气哼不已,一个劲地摇头,不停地叫道:“还看见了啥?”她们不知道要看什么,或说他要自己看什么,要不就是比眼力劲?于是更加用心凝眼逐步向树顶望去。小枝转而惊喜地叫道:“哦!我看见了一只臭虫。你看你看,在那节疤上,进去了,进去了。”小月也拍着手,叫道:“我看见了两蚂蚁,就在那臭虫的旁边。”轩子撕心裂肺般地吼了一句:“再给我看。”

小枝可想起了写字那事,嘟噜着嘴道:“要不就是红梅子?”“就这了,你们真是千辛万苦呀!”轩子鼓起了掌,认真问道:“小枝,你还渴吗?”小枝冲道:“更渴了,喉咙里在冒火。”她们感到又被居心不良的人捉弄了,瞋目而视。轩子走到她们中间,加以示范,抬头望去,招呼道:“抬起头来,我保准你们呆会儿就不渴了。”小月懵懂问道:“看个啥?”轩子说:“自然是梅子了。”她们又抬头望去,看着看着,诱发了简单的好奇心,说这棵梅子最大,那个梅子最红就这样比来比去,绕着树走了几圈,几乎把树上的梅子看了个遍,还一个劲地带着性子、嘶着嗓子在争执着。

轩子放声大笑了起来时,她们气哼哼地向他走来。见受罚难免,轩子忙收住了笑,却还问道:“你们不渴了吧?”她们虎视眈眈,揎拳捋袖,都说更渴了。

“这不可能。”轩子梗着脖子,叫道:“我是从书本上看来的,是经过一千多年时间考验、进入史册的解渴方法。”见他故弄玄虚,她们好奇地问道,啥方法?轩子道:“望梅止渴哇!”她们四目以对,不禁摇头不止。

轩子解释道:“‘望梅止渴’是一个历史典故,在三国时,曹操领兵打仗,天气炎热,将士口渴没有水喝,于是骗将士说前面有梅林”她们可没耐性听他卖弄,更不懂点故多故的,只管又被戏弄了,二话不说了,毫不留情地对他岀手了。之后对他不理不睬,依在树上生闷气。

轩子这次真被揍痛了,坐在地上没起来,想着她们瞧了半天的梅子,又不禁笑起来,道:“其实吃一些梅子可以解渴的,润唾生津。可没想到你们这么实心浆脑,望着梅子直说渴。”她们不禁面有惭色,在出门时就想着拣又大又甜的梅子吃个饱,一进梅林只顾打闹嬉笑了。小月要一马当先奔下去摘梅子。小枝指着头之上,道:“这的才好吃,保准甜死你肚里的馋虫。”

轩子知道讨好她们的机会来了,捋起袖子,搓了几下手掌,叫道:“伺候俩大小姐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他取下眼镜,盱眼向树上望去,脑袋立马晕了。看着他愣了,她们娇笑不已。小月还学着李无香的口吻嘲笑道:“你这孩子,别淘气,上啥梅林呀!要让树枝剐着、茅蔸绊倒了呢?更不要跳坑、爬树、用石子打鸟。”她们笑得人仰马翻,不能继气了。轩子颜面扫地,被逼上梁上了,挑了她们一眼,抱着树干,脸贴着树面,臀部一挺一挺的,腿一蹬一蹬的这哪像是爬树,分明是抱着树在亲热。在她们讥笑中,轩子只好作罢,还自我解嘲道:“我从小就没进入梅林。人尽其才,我读书还是挺有天赋的,要不我给你们念会儿书?”小月嗤之以鼻,拨开他,双手抓住树干,身子一跃就纵在树上。

小枝大惊失色,忙上前制止。小月见她要被五雷轰顶之势,忙跳下了树。小枝惊怂道:“你看见那了吗?”小月顺着她的手指所向望去,只见上段的树干剥脱的千疮百孔;除此之外,连臭虫蚂蚁也不见了。待她右看左瞧后,小枝才神密地道:“这树被雷公打过的,因为那洞里躲着一个精怪,可没被打死······男人都不敢上去,你一个女的羞了它,死了还不知道咋死的。”看着那寻常的洞也幽幽了,小月脸煞白,道:“真的呀!”“可不,你要上了树,触动了精怪,保准这梅林都得死。”小月担心道:“我可踩着树了。”小枝又摆手又揺头道:“那不打紧,你没上到那树上去。”听她不停说着老杨梅树和梅林的传闻,小月的神筋绷得紧,出神地望着那洞。轩子也盯着那处,觉得没什么特别的,那疙瘩不平的分明是虫蛀的;可又爬不上去,要不打消她们的忌讳,要不上演一场少爷捉怪的好戏。可也百思不得其解一览众山小的树上为何长着苔藓,也许是受雾岚之气的滋润而绿碧碧的?

小月又要下去摘一些梅子解渴。小枝拉住了她,道:“谁吃下面还酸掉牙的,只要在树下揺,梅子就会掉下来。”小月双手抱住树撼了撼,可连叶子都没晃,道:“这可咋办?我可渴死了。”她们不约而同地望着轩子。

轩子知道找回少爷颜面的机会又来了,吸足气,鼓足劲,张开双手,哇呀呀地喊叫着,向树上撞去。还别说树真晃动了,可一粒梅子也没掉下来,只稀稀拉拉掉下几片枯叶。又撞了几下,还是没梅子掉下来;手都生痛了,不想逞能了,改耍赖了,哼哼哈恰地笑了起来。她们嘲笑不已,最难听的是说,跟这样纸糊的、面捏的在一起还想吃上梅子?做梦吧!

轩子懊恼不已,憋着一股子劲,围着老树观察了一遭,又击了击,觉得击树干倾斜的一面树就晃得更厉害。于是豁出去了,又鼓足劲,挺着肩向树干撞去。果然树一晃就掉下了梅子,也只有可怜的两颗,真是付出的代价惨重,轩子的胳膊忍痛难当。她们一人拾起一颗梅子,吹吹灰尘,又揉了揉,在襟前擦了擦,就丢进嘴里,大赞好甜。在她们殷切地目光下,轩子苦不堪言地又挺着肩向树击去,一下,两下······致使又有几颗梅子掉下来。她们一边喜滋滋地拾着梅子,一边大声叫道,少爷,加油。一下两下·······接连了五下,都不见梅子掉下来,轩子击得越来越轻了,可她们的叫声越来越宏亮了。

轩子再次鼓足勇气向树击去,可肩头要触着树的那一霎那忙抱住了树;肩头都要折了,纵一纵都疼痛不已。她们轻视道,咋不撞了?才捡了几颗?

轩子瘫在地上,抚摸着肩头直叹气。她们扯开衣兜让他瞧,说你再不济也得装满兜哇!轩子丧着脸道:“要不给你们唱支歌?”他就拿酸劲儿蒙事。她们伸手来扯,转而戳指着他贬损的无一是处(酸劲,甚至文化也一样,没人追捧,什么都不是,特别是对‘刘项’这样的人来说更无可无不可)。轩子赖在地上不起来,又大笑以抵触。小月把头翘得高高的,叫道:“读书先生有啥用?要吃梅子不如畏子实用。”“畏子。”轩子兴奋地叫道:“那可是实心铁砣,他不在梅林吗?”

她们忙吐掉梅核,大声呼喊畏子,声音在梅林上空萦绕。吴畏兴冲冲地钻出梅林,三步当一歩向上顶跃来,来到她们面前大气不喘地问:“咋了?”她俩直盯着他,转而相映成趣地笑了起来。吴畏低着头,不停地搓着一双大手,静候嘉言。小枝道:“畏哥,叫你做点事。”她叫畏哥了,这可是破天荒的事。说者叵意的话,听者有心,别说干事,断头也愿意呀!吴畏“呸”地一声,在掌上吐了口唾沬,两手搓了两下,粗重地问道:“要我干啥?”

她们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笑。轩子的嘴向树一撇,又嘟噜了一下。吴畏会意,二话不说,走到树下,鼓着腮梆子,双手抱拳,斜着身子虎虎生风地撞去。树一抖,梅子像天降冰雹一样“嘟嘟”地掉落下来。她俩娇呼一片,踮起脚尖去拾梅子,大声呼叫道,加油,加油。轩子见吴畏一味猛撞,反正闲着没事,所幸当拉拉队长,站在巉岩上,嘶着嗓子道:“加油。”果然他仨的鼓劲声管用,吴畏跟树较上了劲,有欲把树拱倒之势,像一辆坦克一样一次次向树猛冲。

她们的衣兜装满了,可还有更大更深的裤兜,却渐渐觉得梅子掉下来少了,转而跺着脚,挥着手,叫道:“畏哥,加油!”可怜的吴畏今个还粒米滴水未进,又挓着手,挺着身子撞去。地上没有梅子可拾,她们绷着脸,有的是一声声不快的冷哼。

熟透的梅子松枯了蒂把,一撞树就掉,没松枯蒂把的是撞不下来的。吴畏不知撞了多少下了,熟透的梅子早掉下来了。可吴畏不愿驳美女心声的召唤,又紧绷着全身,脚步颤颤地迈上去,撞上树后又用肩一挺,可还是没梅子掉下来。这一气馁、松懈,力气更不足了,接着一下、两下都撞了上十下了,一颗梅子也没掉下来。

小月看出他不对劲了,正要制止他,却被眼疾手快的小枝捂住了嘴。她和轩子相视而笑,一副自鸣得意的样子,就是看他什么时候能停来,更是跺着脚、挥着手、亲切地、卖力地给他鼓劲加油。吴畏使出最后一把劲力,挺着身子疾步撞去。树倒揺晃得历害,可就是没有梅子掉下来。

小枝走到吴畏身边,凑着他的耳朵,声音发嗲地嘶叫:“畏哥,再加一把劲。预备,开始,跑!”吴畏在她的指挥下,不顾一切地向树上撞去。小月见势,扑上去,抓住了他后被一带挈,倒在地上。当她望去,看见吴畏坐在树下而忙扯正了黑衣服,可还是看见他肩头出血了,不由得鼻头酸酸的。轩子大笑了起来,像蒙古人摔跤比赛前,叉开胯,抬起腿,一跩一跩地颠着身躯走着,手中还揺着折扇。而小枝还真狠心,鸟尽弓藏,挂起了脸,对吴畏不理不睬,转而到树背后去了。他兄妹之举,对小月来说是蔑以复加了,不禁对他俩冷眼相对。吴畏依着树撑起身子,脸上一点情绪也没有,迈着沉重地步子向山下而去。

轩子拍着手笑乐不止,转而道:“哟!太有意思了。我说别让停,那一根死筋的人没准会撞死在树上。明个可别让停呀,也要证明一下世上到底有没有这号人?”小枝也笑了起来,还凑合着他的歪主意。小月眼睛润润的,寒着脸冲道:“你们太缺德了,畏子的肩上都出血了。”

这可能吗?他俩都一副证询的表情,既而又笑起来表示说,这可真是傻到姥姥家了。小月的泪掉下来了,对小枝道:“你还笑得出来,就一点也又为他心痛?”

小枝绷起了脸,以表示抗议:你可不要拿他与我说事,他是自愿的,难不成我推他了?

小月却译出来,道:“与你咋不相干?他在潘家······”“你可别瞎说。”小枝扽了她一把,忙瞅向轩子,又凑着她的耳朵道:“明个我不叫他撞了行啵?”小月支支吾吾道:“我上的哪门子心,像我的错似的。”

就是她们一说一话、一遮一掩的,轩子很快恍然大悟,笑道:“我可走眼了,原来他为美色一味表现呀!那铁砣今个可出尽了风头。我说小枝,那铁砣笨得可以,要讨你欢心,来我这里学个曲唱个歌呀!何必跟树怄哪门子气?”小枝挂起了脸躲到树后去了。小月同样怒目而视。轩子又凑上去取笑:“小枝呀!啥时候让畏子叫我一声哥,给我长长脸呀?你说我屈不屈,被他压了十几二十年了。”见她吹鼻子瞪眼的,他窃笑了起来,又笑道:“你说我和畏子互相叫哥时在你心里谁重?可哥还是担心呀!别看他有力气,可他那傻样,女人毕竟不是一棵树哇!”小枝忍无可忍了,龇牙咧嘴的凶煞样,对他一推,咆哮:“潘贵轩,嘴漏舌烂、穿肠破肚了?”

小月坐在树的这一边,小枝坐在那一边,都在一声不响地吃着梅子。轩子自讨没趣,感到口干舌燥的,可又不愿向她们讨要梅子,依着树,一屁股坐在地上。一会儿,她们凑在一起,一边吃着梅子一边说着悄悄话,又忽然笑了起来。轩子小心地移过去,竖起两耳朵,多想听听她们的美丽心声、靑春韵律。可她们叨得仍是梅子之类的陈谷子烂芝麻。

太阳炙热,可山顶上凉风习习,一群山雀在他们周遭蹦来跳去,偶一惊,呼地一声,拍翅飞腾,没多久又在他们面前了。轩子伸长两腿坐在树荫下,骋目前望:层峦叠障,云山雾罩。想着回潘家发生的事,想着山外正发生着的变化,感愧于潘家人口中的读书先生、少爷。

小枝忽然回过头来,道:“你听见啥了吗?”小月也好像听见了窸窣的响声,可静下心来就只能听见自个的心跳了。小枝把篮子捅到她手上,要她走在前面,道:“我都走了好长一段了。”小月走在后面也挺害怕的,密密匝匝的树枝、茅草挟持着小道而又看不见前面,于是建议谁也别推脱、并排走。她们互相扶掖着,向前走去,刚走了几步,尽管拨弄得树枝“哗哗喇喇”地响,可真切地听见那杂声又响起来了,凝心静听那异响来自哪处,也做好了夺路而逃的准备。转而同时指向前面一密枝处,可响声又戛然而上了。越忖越可疑、可怖,怔怔地立在当场。

小枝沮丧极了,道:“我腿都软了,还是回去吧!”“那饭呢?总不能带回去吧!那他吃啥?”小枝冲道:“叫他吃黄土呀!”“我还不知道你,心里准”最后小枝跺着脚,冲道:“再说,我可翻脸了。”她们这才发现在不知不觉中走过一段路了,心里节律也趋于平稳了,于是用这种“打草惊蛇”的办法,又走上去,为了营造声势而笑了起来。忽然又传来了明显的杂声,忙停住了,听清、看见声音就是十步之近的树后传来的。

第二天,小枝刚做下碗,李无香就指派她去梅林给吴畏送饭。小枝别别扭扭的,嘴上都能挂一个油瓶了。李无香抓着她的袖子一扽,却望着小月道:“你也同去。”小月不敢抗拒命令,却又不动。李无香斥道:“轩子回来后,你们愈加不像话了,看你们能养出啥脾性?”

由责备到詈骂声中,她们被逐出了家门,转而下一个坡后,走在田埂上,这径直去梅林的选择比绕库坝近多了。又上过一个坡,脚步更慢了,顺着通向梅林幽深的小径望去:梅林深似海,阴森森、凉咻咻的。她们一眨一眨的眼睛在梅林里到处都能捕捉到漆黑的影子,在路口互相推来搡去,都不敢向前。小枝一屁股坐在荑径上,损道:“晚上还哭着喊着来看花呢!就这点胆。”小月想起那晚还发怵,可还犟嘴:“看花就啥也不怕了。”

“看花是搏命,死了拉倒,就怕竹子鬼留下当媳妇。”“做啥都行,只要不黏着潘家,梅林也不想黏。”?斗了一阵嘴后,小枝气愤地从她手中夺过篮子走在前面,小月也木然地跟上去。她们提溜着心,猫着腰,眼睛到处溜望,这形情像瞎子探路,更像影视作品中的鬼子进村,缩头探脑的。

吴畏一天到晚在外干活,只有回潘家吃三顿饭的空当;自他在潘家显露心意后,这点空当两只眼也总是搜索不到小枝的影子。他不傻,想着就这样被李无香像牛马一样唤来使去,能换得她的好感吗?小心瞧去,她的脸色跟掉色的布一样。他真是两头的“门”都进不去了,两头都撞得体无完肤、心灰意冷:唉!过一天算一天吧!反正晚上一粘铺就睡着了。算了一天又一天,转眼间半个月又过去了,他再也沉不住气了,再也不想过这种暗无曙光的日子了,就是打一辈子光棍也不进潘家的门了,就是老当家的真死了也不来奔丧了,李无心把人当不拿工钱的长工,还瞧上她脸色了。

结果呢?吴畏刚拿起饭,李无香就指派他去守梅林。结果呢?他又低眉顺眼地答应了。就这副德性!还有谁赖在潘家不走?得了,以后就没日没夜守在梅林吧!要想和小枝黏上点什么,除非把她的手纸带到梅林里去。

李无香见他像喉间一口饭总也咽不下而露出一副痛苦表情,道:“畏子,是不是不愿去守哇?”“哦!去。”吴畏狠不得要自扇,嗫嚅道:“舅、娘,我······”李无香道:“我说呢!指派你去干轻松活还不高兴的样子。噎着了就喝口水,别缩手缩脚的小家子气,看了烦。”

吴畏把碗放桌上,以掌抹了一下大嘴,眼睛却瞟向小枝。小枝现在觉得肚子有多瘪多没吃饱,可李无香把碗摞起来了;不禁对他的一眼回以欲生吞活剥、挫骨扬灰的模样。李无香又把她当成使性子了,骂道:“你这死丫头端着这架势要嚎丧呀?想去梅林躲懒,我偏不让你去,偷着去我打断你的腿。”

吴畏眼睁睁地望着小枝向后院跑去,在李无香一叫唤时,忙闷着头,迈着沉重的步子向外面走去,在门口道:“舅娘,我到底干哪活?”李无香暴跳如雷:“滚回吴家老巢里去,别在这丢人现眼。”看着吴畏由于慌张一脚踏空而栽在沟里的狼狈相,轩子大笑起来。李无香破怒为笑后,潘家人哄堂而笑。

轩子走进来,一听派人去守梅林,也提出要去,说正闲得骨头都酥了,再呆在家里都要疯了。吴畏停下了筷子,眼盯着李无香嚼饭的口,额头上直冒汗。有人说,少爷还是别去了,吵吵嚷嚷的,别把贼吓跑了。也许李无香接受了这个建议,轻声细语劝道:“你还是在家念书吧!那都是野孩子才上山。你要是被树枝剐了、草蔸给绊了呢?”四房的嘀咕一句:“又不是纸糊的、面捏的?”在场的大多抬来不友善的目光,四房的端着一碗白饭匆匆走了。李无香唯有对吴畏冲道:“你还不快吃,磨蹭个啥?”

轩子还在争取,说可以把书带到梅林去读,在梅林多好玩呀!一听为玩,李无香更不松口了,担心他疯起来出啥不测。吴畏总算舒了口气,三下五除二就把碗里的饭扒光了,以手指把嘴外的红薯丝杵进去,鼓着腮梆子用力地嚼起来,牙齿硌得“咯咯”响。李无香又生厌了,叫道:“你是饿死鬼抬胎呀?你有本事把碗给嗑了,潘家饿着你了?”吴畏默不作声,噎着也紧紧绷着嘴,看见小枝进来了,就没有出去。

吴畏首次正眼望去,正欲张口。李无香叫道:“咋的?还扯眉瞪眼的,说不得你?看看,哪像个做客的样子,一不顺心就丧脸,要债的呀?”吴畏畏头畏尾溜边了。

看看,瞧瞧,这点头哈腰的奴才相,这没主心骨的谁会把女儿给托附终身?

吴畏是粗人,手、腿就更粗了,大手上全是老趼和裂开的口子。他的相貌还挺端正的,个头也高大威猛,就是脸膛跟抹了煤炱似的。他的条件就摆在面前:手腿粗,身高体壮,黑脸大头这是干活人的特征,也不是什么缺点。可他这样的对于小姑娘来说是大大的不顺眼,如果他凑乎上来就使人厌恶了。就是他轻叫一声小枝时,小枝也会翻起白眼;轩子在场时,更会抖动着小蛮腰表示不满。

精明的李无香也看出他的心意,倒一直对他不离不即、不愠不热的。他不是爱表现吗?干完了这就指派那,先把他给累趴下,看他还有心思想别的吗?把他当外甥看待,门都没有。

“畏子,你又缩哪去了?我还没交代完呢!”听见召唤,吴畏慢腾腾走出来。李无香盛气凌人道:“就你阴阴怪气的啥时上得了台面?能伸的都是因为能屈。你这样子咋能做一个人?咋能做一个好男人?眼见着房檐一般高大了,哪家的姑娘愿嫁给你?”

这弦外之音让吴畏精神为之一振,在潘家人诧异的眼光下频频点头。

“畏子,要是孩子偷梅子就不要太认真了,莫给潘家失色。大调皮的孩子可以把衣服剥下来,大人就不能放了,特别是蛮橫、废梅林的你就得用用脑子了。”李无香转而道:“你就扛着铺上的去梅林,一日三餐我派小枝给你送去。”吴畏重重地栽着头,用力把口里的饭咽下,接着宽嘴张在碗边,手上筷子不停往嘴里掀着饭,腮梆子也鼓起来了。

东山上的杨梅都快红了,在杨梅全下树之前,时不时有人摸上山去偷窃。如果只是有人偷些杨梅解解馋倒无大碍,就怕偷梅的别有用心而偷梅换钱,那偷梅贼会一时图快,把杨梅累累的枝条折下来,逃遁后再摘枝上的杨梅,这就要废梅林了。李无香决定派人上山蹲守,抬起头来,用筷子敲了一下碗沿,道:“想来想去,畏子,还是你去吧!你到底刚来潘家,捉到偷梅子的好泄下脸来,你跑得快,又打得赢。”

“嗯!”甑边一低沉的声音应着。他叫吴畏,是老当家的亲外甥。就是那次外面讹传老当家的逝世了,他和家人匆匆来奔丧,就没回去,李无香指派他如长工一样在潘家干这干那的。吴畏干的挺卖力的,好在他跟牯牛一样壮实,什么活都拿得起放得下。当然,他家里有山有地,红薯丝饭照样吃得饱。他留在潘家是醉翁之意,那天要回去时看见了两年没见、犹如出水芙蓉、清雅婉丽的小枝;她当时郁郁寡欢的样子让他欲以沸腾的血液焐热于她,于是当即对家人说,你们先回去,那丫头还不知咋样呢?有事我也能搭把手。

小月好了后,紧接着农忙,各房的为了留下稼穑好手的吴畏,直对他取笑,说别回去了,潘家有的是田地,你舅娘又没儿子,只要你干得好,没准把女儿奖掖给你。这正合吴畏之意,于是半推半就又留下来了。要想打小枝的主意就得博得潘家一把手李无香的欢心,只有一身力气的粗人就只有卖力干活,这是他的思维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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