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话

纳尔卡洛也默默看了她好久，在心底叹口气，转身离开。

“怎么样？”守卫的骑士迎过来，上下打量他道，“也劝不动吧？”

纳尔卡洛不答，沉默着走近，低低道：“谢谢。”

莫里斯微笑还礼，只说自己是骑士，旋即笑道，“正统是胜利者的标榜，异端是失败者的墓志铭。天上那位可从未收回赐予这些异端的荣光，倒是帕特若的那位，非要他们尊奉自己不可。”

“何止如此？光明圣教源自赐乐业教，诞生之初即被赐乐业教认定为异端而加以禁止……千年过去了，赐乐业教早成了邪教，只能潜藏于地下。”骑士皮埃尔接茬道。

虽然纳尔卡洛已经习惯了贵族对教士的不以为然，但这等话语还是首次听到，不由吃了一惊。

光明圣教的根本典籍《圣典》中，记录了真神创世、人类作为神的选民的历史和先知的预言等，这一部分，同时也是赐乐业教的经典；此外，《圣典》还有后一部分记载了真神亲身行走世间传道时的言行、及其门下使徒的言行书信等，则是赐乐业教的经典中所不包含的。按照光明圣教教廷一以贯之的说法，《圣典》是光明圣教的圣史作者在真神默感下落笔成书的“真神圣言”，是真神借着人之手而留存的启示，一字都不能增删，甚至不能被翻译成其他文字以免被人曲解；而教会则是真神亲自建立，传承自宗徒的唯一至圣的组织，本身就是“继续在世行走的真神”，教宗的权威因而不可被亵渎。

可即便如此，你们这些骑士贵族不也在教廷的征召下纷纷到此烧杀抢掠？纳尔卡洛倏然闪现这个念头，虽然深知不该，可怎么也摒之不去。

他毫无兴致再呆下去，可在两位真正的贵族面前又不能失礼，只得停在原地。

许是因为心底不耐烦的缘故，纳尔卡洛听着两人闲聊教会的秘史，脑海中思绪一片杂乱，念头层出不穷。

“自从禁婚以来，这帮修士越发不像话了……上次居然听到有人把帕特若的那位前任布尼法称作‘至骚的教宗’，可真是一针见血！”一边的莫里斯道。

“那位大人，在安科纳当主教时可是因为强奸了某位身份尊贵的公主不得不逃跑的，当上西耶那红衣主教后经常举办无遮晚会，等当上教宗，可是把两个侄女都纳做情妇。”皮埃尔搭腔。

他们这么旁若无人地讨论，纳尔卡洛不由目瞪口呆。还好两人极具风范，没有冷落他，纳尔卡洛于是就问：“为什么他……这么荒yin淫无道，还能当上教宗代表真神？”

莫里斯笑起来：“他代表天上那位？他不过是诸位红衣主教选出来的，谁能为这些红衣骚狗谋取利益当然就选谁……天上那位可足有好几百年没有展露神迹了，想来也不在乎这些细枝末节。”

“当世不是有两位，哦，一位圣徒吗？为什么不能……”纳尔卡洛又问。

“个人的德行与身居高位所需要的能力可不是一回事。”皮埃尔答话了。

“以己度人的德行，转化为以己律人的态度，只怕更是一种灾难。”莫里斯叹了口气。

纳尔卡洛和骑士都停步，转头看去，只见一个男子站在不远处，一袭简单的皮甲，面貌普通，但双目神光十足，看过来时还点头微笑致意，是那位在酒吧打招呼的男子。

“啊，莫里斯大人。”骑士忙躬身行礼，纳尔卡洛也忙行礼，又介绍了自己。

“嗤。”骑士冷笑起来，“多少人都觉得自己的理想和坚持有意义，别人的坚持就无聊、顽固甚至还是异端……所以说啊，还是掌握了权力才有资格说自己的坚持有意义……”

纳尔卡洛不由无言，深深叹了口气。

“说得好。”一边有人轻声赞了句。

纳尔卡洛看着她，突然觉得什么话语也毫无意义，只见玛格赫丽德慢慢站起，来到栏杆前，静静看着他。

“我也曾经为着有一线生机而紧张莫名，无法控制，但主已经把这种感受挪走了。感谢他的恩典，让我能勇敢地面对结局……他不会使我失望，痛苦过后将是天门大开欢迎我的甜美！”玛格赫丽德把手抱在胸前，闭上明眸仿如祈祷般轻声道。

纳尔卡洛约莫有些理解了，不知为何，身上竟有寒意泛起，不由后退了一小步。

“有什么好谢的？你要是劝动了才好……克森子爵都说了，只要她弃绝异端邪说就娶她……”骑士说着叹口气，“不管怎么说，这么个女人……死了真是怪可惜的……”

“只要她自己觉得有意义就好。”纳尔卡洛边走边道。

目光旋即消失无踪，纳尔卡洛由空白中回过神来，只感到气血流转，陡然由静滞转为前所未有地迅猛，心怦怦剧烈跳动了一番，又放缓下来。

玛格赫丽德已松开手，隔着咫尺的距离静静看着他，又慢慢退回角落，垂首坐下，不再言语了。

玛格赫丽德睁开眼睛看着他，微微一笑：“我和你……怎么感觉是好久不见了……请你靠近我一点，再近一点……”

玛格赫丽德摇头，轻声说着，却伸出手来，摸索着，从手到胳膊，最后隔着栏杆环抱住了纳尔卡洛的脖子。

纳尔卡洛沉默一下，又道：“明天是最后一天了。”

玛格赫丽德仰着脸微笑起来：“是的。我们都在等待最后一刻的来临，我甚至盼望那一刻快些来到。”

纳尔卡洛不由浑身僵硬，但没有挣脱，周身气血不由自主地奔涌，那温柔细腻的触感显得分外惊心动魄。

玛格赫丽德慢慢把脸庞贴过来，在他额头轻轻一吻，许久才松开手，“你是个好人，可惜有自己的职责；而我，也有自己的荣耀，将生命摆上是值得的……”

额上的感觉鲜嫩而温软，但纳尔卡洛不知为何一身冰寒，脑海里的思绪一片纷乱，可随即骤然冻结，冥冥中似有一道目光跨越无尽的空间，落在自己身上，自身如此渺小，一切都无所遁形。

纳尔卡洛看着玛格赫丽德，她的金发随意披散着，似乎发出熠熠光华；湛蓝明眸比天空还要蓝，还要深邃而平静。

看着她的眼眸，纳尔卡洛努力了一下，轻声道：“刚才又有……被净化了……”

玛格赫丽德微微点头：“是巴塞洛缪，不负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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