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家夫子王昌龄

船已经到了洪溪，但是船仍然在江心向下行驶，王昌龄问：“船怎么不靠岸？你们不是说送到洪溪吗？”

“我们要送王县尉到硖州。”田师爷说。

王县尉急了，催促船主把船靠岸，但是此时船主不听王昌龄的，船仍然在江心急速地向下行驶。眨眼间已经把洪溪抛在后头很远了。王昌龄开始怀疑周参军等八人在搞什么鬼。于是问田师爷说：“田师爷呀，我相信你们不会骗我王昌龄，但是现在这情景就叫我王昌龄想不通了，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这是鱼头滩，也是由于鱼头洲把河水分成两股而形成险滩。在鱼头滩的下面还有九叽滩、横石滩、清浪滩、瓮子洞滩。不过最危险的还是清浪滩。”

几个险滩过去，忽然船主大声说：“大家注意啦，下面就是清浪滩，是沅水上最危险的险滩。为了安全，大家一定要坐稳，千万不要随便走动。”

王昌龄听了船主的话，又想起几年前去溆浦，听人们说起清浪滩的故事，一股好奇心油然而生，毅然走出船舱站立在船头甲板上。周参军八人同时走出船舱，从四面护住王县尉。尽管船主大声叫唤着这一群人，但是大家像没听见一样，船主也只得任其自然了。

此时王昌龄站立船头，但见两岸是青黛色的笔陡岩壁，河床狭窄，礁石林立，野性的沅水像疯狂的野兽般奔驰突涌，一泻而下。那些甩打在礁石上的浪花，激起数丈高的浪头，卷起的漩涡似一个个无底洞。此时王昌龄的客船已经不要命地穿行在礁石漩涡之间，船身激烈的颠簸着。巨浪拍击着船头和船舷，几名船工拼命地把涌入船舱的水往外舀出。巨大的声响振动着人们的耳鼓，相互间的语言交流已经失去作用。

周参军等八人一齐把目光集中在王县尉那一张脸，只见此时的王县尉目视前方，神情凝重的脸仿佛一张雕塑。他的内心在想着什么，大家不知道，但是官员们和同学们凭着丰富的想象力可以想到，此时在王县尉面前出现的，不正是目前大唐面临的一场惊涛骇浪的洗礼么？王县尉此行河南，不正是要面对大唐历史长河中的清浪滩么？

水势终于渐渐平缓下来，所有的人都送了一口气。船主和艄公一齐唱起了关于清浪滩的歌谣：

“清浪么滩唻清浪滩唻，天下么一道鬼门关唻，人过么就要脱层皮唻，船过么就要底朝天唻。”

岸上传来纤夫们的歌谣：

“肩背么纤索爬刀山唻，性命么悬在浪尖尖唻，一旦么滩中妖风起唻，尸入么长江魂上天唻。”

船到了辰州，大家下船，在辰州歇宿。第二天，王昌龄要周参军等八人不要再送，谁知道周参军田师爷正跟王昌龄说话，其余几位又纷纷上船，都说要随同王县尉去金陵看看大城市。王昌龄知道周参军等原来早有预谋，也只好任其自然了。

忽然，王昌龄的内心“咯噔”一下：他们莫非要跟着我上河南前线？不好！千万不能让这些龙标人去前方冒险，万一……这战争中的事情颇难预料，人家还有几个是学生娃娃，万一……我王昌龄对得起龙标的父老么？王昌龄想到这里决定把话说破：

“周参军田师爷，还有苗军苗武苗学华，你们都是我在东西龙标多年的老同事，现在一定要跟我王昌龄说实话，你们这一次到底要带着几位同学上哪里？”

几位官员正支支吾吾，戴二毛轻声说：“跟着王老师投笔从戎，上河南打仗。”

“哎，戴二毛同学说什么？”王昌龄大声问，大家都不敢做声了。

田师爷心想，事到如今也不能再瞒着王县尉了，于是说道：“是这样的，本来么，我们不应该瞒着你王县尉，但是要你答应带着几个人上前线，你王县尉无论如何不会答应，于是我们几个人就出此下策。”

“你们决定辞去县府官职？”

“我们几个人私下里商量，一辈子老老实实呆在龙标也干不出什么大事，不如跟着王县尉去部队闯荡一番，或许能够闯出一番事业。我田某代表各位请王县尉收留！”

“几个学生呢？让学生也跟着你们去前线冒险？”

“这事情你得问苗学华老师，三个学生都是他带来的。”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苗学华也不能再隐瞒，说道：“王县尉呀，这件事全是我苗学华的责任，但是苗学华也有自己的想法，让年轻人出去闯荡一番，锻炼锻炼，也不是什么坏事；况且他们的家长都是强烈要求我把孩子带出来交给王县尉，并且三位学生家长都向我交了一份文书。”苗学华一边说着一边从衣袋里摸出三份文书交给王昌龄，王昌龄看那文书，只见上面歪歪斜斜地写道：

“吾儿戴二毛，自幼喜欢舞枪弄棒，如今安贼作乱，正是国家用人之际，愿将二毛托付于王县尉，紧随王县尉鞍前马后，为国效力。拜托！戴二毛父戴老五笔。”

王昌龄再看其他两份文书，字迹内容一样，只是名字换成了“莫怪、莫老大；向三哇、向老万”。王昌龄知道，三份文书都出自一人之手，但是肯定不是苗学华的代笔。

王昌龄把文书交给苗学华，苗学华说：“文书是写给你王县尉的，现在就交给你了。请王县尉收讫。”

王昌龄无奈地摇摇头：“好吧，就当我王昌龄收留了三个义子吧。戴二毛莫怪向三哇三位同学，既然你们父亲把你们托付给了我，往后你们可要一切听我的，千万不可以随随便便行动，听明白了吗？”

“一切听从王老师的！”三位同学一齐回答。

王昌龄一行人在武陵改乘江汉五号大客船，到巴陵，出洞庭湖，经过鄂州、江州等大城市，直到金陵。王昌龄在江宁青溪的家中略作停留，尽管家人不想让王昌龄去前线，但是由于王昌龄是奉了皇上的诏命，大家也没有办法劝止。王昌龄把家眷安顿在青溪家中。只是凤娇一定要跟着昌龄哥一起走，王昌龄扭不过凤娇，只得带上凤娇跟侍女紫衣一起上路。

眨眼间船已经到了一个滩上，只听得流水哗哗，船头和船舷不时掀起一阵阵巨浪，船身也随着一阵阵巨浪颠簸着。王昌龄坐在船舱里，不时听着船主对戴二毛、莫怪、向三哇三位同学介绍着：“这是黄狮滩，是辰州以上十八滩最上头的一个滩，比较起来，这黄狮滩不算很险……”

不久又听船主介绍：“这是瞿家湾滩，你们看，河水在这里被一个洲分成了两股，这一边是河道主流，由于这里的河底地势变化大，河底多巨石，于是形成急滩和漩涡……”

王昌龄愕然了，大声地问：“你们这是……”

“辰州以上十八滩，我们不放心，送王县尉到辰州。”大家都这么说。

王昌龄没办法了，随他们去吧，看他们到辰州又怎么说。

“去送送王县尉，不行吗？”

“不要送了，大家快下船！”

“就送到洪溪，我们商量好，就送到洪溪。”

“不不不！我们怎么能够骗你王县尉呢？不就是想送送王县尉吗？这沅水上滩多水急，王县尉一家老的老小的小，我们能够放心么？”田师爷做出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

到了硖州，天色已经不早，于是大家进入硖州过夜。第二天早上，大家吃了早点，周参军八人提出要送王昌龄一家上船，于是大家一齐走下码头，待王昌龄一家全部上了船，周参军八人迅速地一齐跳上船，船主竹篙一撑，船离开江岸驶向江心。

“那安禄山长的什么样子？怎么那么厉害？”

听着几个同学议论，王昌龄对他们又进行了一番说服，要同学们不要胡思乱想，要好好读书。龙标离北边很远，叛军绝对不会打到龙标的。

“不行呀，不行……”

“艄公快开船，快开船！”

艄公正要把船点开，忽然有人大叫一声：“等一下！”艄公停下，只见从送行的人群中走出七八人快步向船头奔来。王昌龄一眼认出了这些人，他们是周参军、田师爷两位同事，西边龙标的苗军、苗武两位县府官员和书院的老师苗学华和戴二毛、莫怪、向三哇三位同学。

眨眼间八人已经到了船头，王昌龄问：“你们这是……”

艄公用竹篙在河岸一撑，船掉头向江心驶去，王昌龄跟周参军等说起许多难分难解的离别的话。田师爷说：“说真的，我们龙标人都舍不得你走。早知道你王县尉一定要走，我们也愿意跟着你到北边跑一趟。”

“投笔从戎，我们也跟着王县尉投笔从戎。”戴二毛同学说。

“我们也跟着王老师去河南打仗！”

王昌龄一家走出了芙蓉楼。凤娇抱着四岁的儿子满儿走在最前面，十四岁的孙女欣儿和侍女紫衣紧贴在凤娇身边，老管家三宝叔和厨倌于万能还在等待着王昌龄跟大家告别。

王昌龄终于走出了芙蓉楼，现在一家人已经聚在一起，大家再一次深情地凝望着芙蓉楼：别了，芙蓉楼！别了，龙标！别了，龙标的叔伯兄弟姐妹！大家满眼噙着泪水，终于，一家人毅然回过头，向着城南门方向走去。送行的队伍陪着王昌龄一家走过南正街，出了城门，向着竹溪凹码头走去。

竹溪凹码头上，一只船已经准备好，那是一只由龙标县府租用的直达武陵的客船。王昌龄一家上了船，站在船头上向码头上密密麻麻的送行队伍挥手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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