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家夫子王昌龄

孟浩然终于一步跃上那匹黄膘马，缰谁一抖，随着一声“驾！”黄膘马四只蹄子撒豆般响起来，王昌龄跟王维站在寒风中，目不转睛地目送黄膘马消失在驿道的尽头。

王昌龄跟王维送走了孟浩然，满怀着失落回到家里，各自做自己的事情。

眨眼间冬去春来，王昌龄在校书郎的位置上迎来了第三个春天。李林甫感到很成功，前两年的担心过去了。善于察言观色的李林甫看出，自从皇上看了他在《王昌龄诗集》上的点评，接着又发生孟浩然事件，皇上对王昌龄的态度已经发生很大变化。

“《同从弟销南斋玩月忆山阴崔少府》：高卧南斋时，开帷月初吐。清辉淡水木，演漾在窗户。苒苒几盈虚，澄澄变今古。美人清江畔，是夜越吟苦。千里其如何，微风吹兰杜。”

“《代扶风主人答》：杀气凝不流，风悲日彩寒。浮埃起四远，游子弥不欢。依然宿扶风，沽酒聊自宽。寸心亦未理，长铗谁能弹。主人就我饮，对我还慨叹。便泣数行泪，因歌行路难。十五役边地，三四讨楼兰。连年不解甲，积日无所餐。将军降匈奴，国使没桑乾。去时三十万，独自还长安。不信沙场苦，君看刀箭瘢。乡亲悉零落，冢墓亦摧残。仰攀青松枝，恸绝伤心肝。禽兽悲不去，路旁谁忍看。幸逢休明代，寰宇静波澜。老马思伏枥，长鸣力已殚。少年兴运会，何事发悲端。天子初封禅，贤良刷羽翰。三边悉如此，否泰亦须观。”

“《同王维集青龙寺昙壁上人兄院五韵》：本来清净所，竹树引幽阴。檐外含山翠，人间出世心。圆通无有象，圣境不能侵。真是吾兄法，何妨友弟深。天香自然会，陵异识钟音。”

八月的一天，李林甫忽然找王昌龄谈话。李林甫那满脸的温柔让王昌龄内心暖洋洋的：“小李呀，本来呢，准备把你提拔提拔，人才难得呀，但是呢，眼下东都那边的秘书监正缺人手，我请示了皇上，准备把你调到那边去顶一阵，等那边人手稍有松动，再把你调回来委以重任，小王你看怎么样？”

“下官王昌龄听凭御史大人差遣！”

“好呀，我就知道小王能够理解我的难处，谁叫我是吏部侍郎呢？这管官的官不好当呀，尤其是这人事调动，调得合乎口味，人家感谢你；要是调得不合口味，人家会怎么说？人家会说你故意给别人小鞋穿，得罪人呀，不过我知道小王能够理解我，我知道小王对皇上的忠心耿耿，绝不会因为对工作不满意就闹思想情绪，希望小王到东都那边好好干，搞出成绩。工作搞好了，皇上心中有数，我这管官的官也心中有数。”

“谢谢御史大人对下官的信任，我王昌龄到那边一定好好干，不辜负御史大人的厚望。”

“好呀，好，这是调动文书，拿去吧，不过我这管官的官却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不许请客，不许送礼。走吧，到那边好好干工作。”

王昌龄走出了吏部，心想，这李侍郎人还蛮和气，平易近人，对我王昌龄还很关心的。到东都那边要好好干。在短短几天里，王昌龄做了交接工作，跟同事朋友们喝了饯别酒，带着家眷去洛阳尚书省上班了。

但是王昌龄照样过得很潇洒，常常同一般同事朋友四处游玩，饮酒赋诗，寻欢作乐。夫人芙蓉发现，在昌龄哥的诗集里又增加了不少新作：

“《甘泉歌》：乘舆执玉已登坛，细草沾衣春殿寒。昨夜云生拜初月，万年甘露水晶盘。”

皇上对王昌龄真的有了戒心，他对王昌龄的诗集也进行了仔细研读，发现王昌龄的诗集中除了《驾幸河东》、《驾出长安》和《花萼楼应制》以及部分边塞诗等少数诗篇饱含激情，表现出宏大政治抱负外，还有相当一部分诗歌都不是尽如人意，或者是沉迷山水之乐，流露出浓厚的隐逸情绪；或者是有悲观消沉情绪；更严重的是，一些反映后宫生活的诗格调低沉，多含讽刺，有些地方甚至讽刺到皇上头上了。皇上担心王昌龄那只笔没遮拦，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给你皇上来一两句风言风语。皇上心想，不能让王昌龄知道后宫太多。

令李林甫感到满意的是，在让皇上改变对王昌龄印象的整个过程中，李林甫都是用一种无声无息的手法。李林甫善于下围棋，对围棋战术中的“浅消”颇有心得，常常把“浅消”的战术运用于官场的权术，而且取得明显效果。不是吗？想当初，王昌龄以他的诗名在朝野形成了大模样，李林甫来个一靠一镇一尖，把个王昌龄的“无忧角”给挖了。当然，围棋的浅消双方都明明白白可以看出，但是权术中的浅消就不同了，它具有很强的隐伏性，就像李林甫在挖王昌龄墙角的整个过程中，李林甫都是在无声无息中进行，通过对皇上的启发诱导，让皇上在潜移默化中改变对王昌龄的看法，而王昌龄却一丝一毫也感觉不到，就连作为主角的皇上也毫无察觉。

李林甫现在心情轻松了，王昌龄没戏了，孟浩然灰溜溜跑了，崔国辅、储光羲，常建、綦毋潜等一帮青年才俊都离开了京都到地方上去了，剩下一个王维，虽然官阶比较高，也有些名望，但是不必担忧，这王维执迷佛学，对官场不太感兴趣，好安排。宰相裴光庭兼吏部尚书跟自己关系不错。过一两年，即使张九龄回朝廷，你一个张九龄也孤掌难鸣，能够把我李林甫怎么样？

孟浩然把酒杯筛满，举着酒杯对王维说：“兄弟来，该你了。浩然也有一首诗留别兄弟，兄弟记着了，诗曰：

“寂寂竟何待，朝朝空自回。欲寻芳草去，惜与故人违。当路谁相假，知音世所稀。只应守索寞，还掩故园扉。”

孟浩然吟诗罢，二人一饮而尽。

李林甫很欣赏自己的深谋远虑和足智多谋，每当他看到王昌龄那一张充满孩子气的淳朴的脸，他就在内心冷笑：你这王昌龄，不要以为自己才华出众，前程万里，你的仕途恐怕就在校书郎的位置上也到头了，我李哥奴就是要让你在校书郎的位置上过着不痛不痒的日子，还要让你感觉到痛感觉到痒却不知道痛在何处痒在何处。

李林甫对整个过程进行了梳理。首先是自己对武惠妃送那一本《王昌龄诗集》，并且在要紧处对武惠妃进行点拨。李林甫知道，喜欢在皇上面前炫耀聪明才智的武惠妃绝不会说出自己对诗集的点拨；接着是让皇上在他李林甫的办公室看自己对《王昌龄诗集》的点评。接着发生了孟浩然事件，李林甫不失时机地加上一句“听说孟浩然住在王昌龄家里，他们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李林甫很自然地利用连带关系把王昌龄跟孟浩然牵扯在一起。孟浩然事件是李林甫的一个意外收获，既赶跑了孟浩然，又加深了皇上对王昌龄的戒心

“吾与二三子，平生结交深。俱怀鸿鹄志，昔有鶺鴒心。逸气假毫翰，清风在竹林。达是酒中趣，琴上偶然音。”

孟浩然吟诗罢，三人脖子一仰，一饮而尽。然后三人同时重复“吾与二三子，平生结交深！”三双大手握在一起了。王维似乎意犹未尽，大声说道：“兄弟王维还有一首《送孟六歸襄陽》，作为我和昌龄二人共同的意思吧，诗曰：杜门不复出，久与世情疏。以此为良策，劝君归旧庐。醉歌田舍酒，笑读古人书。好是一生事，无劳献子虚。”

现在该王昌龄答谢了，王昌龄把孟浩然酒杯筛满，二人举杯。王昌龄说：“老弟也有诗一首留别老哥，老哥记好了，诗曰：

“秦林映陂水，雨过宛城西。留醉楚山别，阴云暮凄凄。”

“拂衣何处去，高枕南山南。欲徇五斗禄，其如七不堪。早朝非晚起，束带异抽簪。因向智者说，游鱼思旧潭。”

孟浩然吟诗罢，二人同时脖子一仰，一杯酒一饮而尽，然后把酒杯颠倒过来。

二人一饮而尽。王维接着举着酒杯：“小弟也有一首诗留别老哥，老哥记着了，诗曰：

“下马饮君酒，问君何所之？君言不得意，归卧南山陲。但去莫复问，白云无尽时。”

二人一饮而尽。孟浩然把酒杯筛满：“来，大家干一杯，不过，不能喝没有诗的酒，老哥还有一首诗，让我们三兄弟共享，诗曰：

一连几天，王昌龄跟孟浩然先后游览了西城辅兴坊的隆昌二公主修道的金仙观、玉真观，政平坊玉真公主修炼的安国观，还有东明观、兴唐观、太清宫、弘道观、金仙观等，还有长乐坊的大安国寺，青龙寺、进昌坊的大慈恩寺等等寺院和道观。

这天，孟浩然要走了，王昌龄和王维一同送行。三骑马出了明德门，沿着向东南方向的宽大驿道一直奔驰到灞桥，在灞桥附近一个酒肆门前停下，孟浩然要给两位兄弟敬一杯饯别酒。

孟浩然把三个酒杯筛满，然后举着酒杯对王昌龄说：“比起王维，你是老哥，浩然就先敬你一杯，不过，浩然有一首诗作为留别，兄弟记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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