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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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嘉宜在原地站着,她重重叹息。早知如此,她前几日就该收下母亲给的羊角灯。毕竟羊角灯又名“气死风”,不怕风吹的。

现在好了,提着一盏熄灭了的灯,有什么用?还不得摸黑回去?

黑暗似乎容易让人思绪连篇,她不知怎么眼前浮现出一幅又一幅的画面。她方才写下的文字,仿佛都活过来一般。连凶杀现场变得清晰起来……

他黑眸深不见底,只轻轻说了一句:“哦,是你。”

“对对对,是我。大哥什么时候回来的?”韩嘉宜心想,讲明了身份,应该能降低成为刀下亡魂的可能性。她扯了扯嘴角,尽量笑得自然,“晚间用膳的时候还没见到大哥呢,哈哈。”

陆晋双目微敛,动作利落还刀入鞘:“半个时辰前。刚才在练功房,听到这边有动静,就过来看看。你在这儿干什么?”

“我想去书房找本书……”

“可你去的是相反的方向。”陆晋挑眉,语气淡淡,“还是独自一人。我记得沈夫人给你安排的有丫鬟……”

韩嘉宜心里一紧,知道这个兄长不好糊弄,她低眉垂目,小心翼翼道:“是有丫鬟,只是我今天一时心血来潮,不想惊动了旁人,就自个儿过来了。本来是要去书房的,可惜灯被风吹灭了。黑乎乎的,我一个人又害怕,就想着赶紧回去,明日禀明了侯爷再去借书……”她抬起头,怯生生地看着他:“我其实现在是想回去来着。”

陆晋轻嗤一声,他双眼微眯,隐约能看到这个新妹妹浓密的睫羽微微颤抖,她脸庞雪白柔和,在黑暗中似乎会发光一般。

凉风吹来,她似是受不了寒意,身体轻颤了一下。陆晋黑眸沉了沉:“把灯捡起来 ,看还有没有油。”

“灯罩里放的是蜡烛,不是油。蜡烛还没燃尽呢。”韩嘉宜极为听话,弯腰捡起了灯。

陆晋只瞧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他从怀中摸出火折子,点燃灯后,才轻声道:“走吧,这会儿也别去书房了,我送你回去。”

韩嘉宜本要直接拒绝,但转念一想,她一个人确实害怕,就点了点头:“多谢大哥了。”

陆晋提着灯,慢悠悠地与她并肩而行。

身旁有人陪同,四周又不再是黑暗,韩嘉宜心里的不安和恐惧骤然减轻了不少。

陆晋胸口一窒,默然不语。他对自己的母亲毫无印象,但是每每听人提起,还是不由地胸口酸涩。

太后上了年岁,坐得久了,精神就有些不济。陆晋不好久留,略坐一会儿,就提出了告辞。临走之际,太后叮嘱他得了空常来走动。陆晋自然应下。

他与皇帝离开福寿宫时,明月郡主亲自相送。

皇帝甚是客气:“太后的事情,还需郡主多多费心。”

明月郡主神色平静:“皇上请放心。”

皇帝一脸赞许:“明月郡主做事,朕当然是放心的。”他回头瞥了陆晋一眼,轻咳一声,温声道:“起风了,郡主早些回去,莫站在风口。”

“是,多谢皇上关怀。”明月郡主福了一礼,转身离去。

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皇帝轻轻叹一口气,又说一声:“可惜。”

至于这次是可惜什么,他不说,陆晋当然也不会问。

离开皇宫后,陆晋直接去了长宁侯府的练功房。

韩嘉宜跟着陆显来找他时,看到的就是大哥陆晋正在练武的场景。只见他一身深蓝色的练武服,手持短棍,纵横腾挪,一招一式,灵活无比。

之前在进京途中,韩嘉宜曾见过同行的郑三哥习武,但是见到练功房,还是头一遭。她悄悄打量,见着练功房大而宽阔,采光极好,墙壁上挂着各种兵器,刀枪棍棒,应有尽有。

陆晋停下手上的动作,转身看着他二人:“你们两个有事?”他皱眉,将短棍挂于墙上,直视二弟:“陆显今日不用去书院?”

“不用,不用。”陆显连忙回答,“今日书院休息。”他看见大哥额头的汗珠,伸手去怀里取帕子,却摸了个空。他用手肘捅了捅一旁的韩嘉宜。

韩嘉宜会意,自袖袋里取出一块叠的四四方方的手帕。

陆显直接从她手里拿过来,快速递给大哥:“哥,给,擦擦汗。”

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陆晋黑眸沉了沉,视线自二人脸上掠过,他微微勾一勾唇角,没有去接,而是绕过他们,走到木制的面盆架前,取下巾子,浸了水后擦了把脸。随后重新清洗巾子,大力拧干。

韩嘉宜瞧了二哥一眼,默默地拿回了自己的帕子。

陆显轻咳一声,说道:“哥,后日不是你的生辰么?我和嘉宜妹妹,还有表妹,给你准备了一点小玩意儿,你可别嫌弃。”

其实陆晋的生辰是在十月初四,只是成安公主生他时难产而亡,所以很少特意提及生辰。而且陆显常在书院,未必能在兄长生辰当日回家,所以就决定提前将贺礼送出去。陆显自觉挺讲义气,就叫继妹嘉宜和表妹静云一起。

不过陈静云天生胆小,又一向畏惧陆晋。在她看来,与大表哥打交道的机会越少越好,是以她只说自己要照顾身体不适的梅姨妈,托嘉宜转赠。

因此,听说大哥陆晋回府,陆显就和嘉宜一块儿过来了。

“嗯?”陆晋长眉一挑,眼角的余光扫过两人手上的木匣子。他神色淡淡:“你上回不是给了两本书么?”

“那不作数。”陆显说着打开木匣,一块黑色的绸缎上,静静地躺了一颗小儿拳头大小的珠子,光芒柔和,他颇有些兴奋,“哥,你瞧,这是不是夜明珠?这儿光太亮了,看不出什么。到夜里,光华满室。你把它缀在刀上,既威风又好看。”

这可是他从郭大那里得来的。

陆晋眼皮抬了抬:“嗯,不错,夜里去捉人的时候,火把都省了。人还没到,贼倒先跑了。”

韩嘉宜闻言,忍不住轻笑。她悄悄掩了唇,不让自己笑出声。

“哥——”陆显语塞。

“拿回去吧,上回那两本书就挺好的。”陆晋轻声道,“你还在书院读书,能有几个钱?你有这个心就够了。”

“我……”陆显不敢说出自己名下的产业,“哥,这不花钱。”

韩嘉宜咳嗽了一声,收敛了笑意,也跟着打开手上的木匣。紫红色的刀穗子摆成的“寿”字。

陆晋挑了挑眉:“这是什么?你做的?”

“不不不,这是静云做的。”韩嘉宜不敢揽功,学着二哥的说辞,“是刀穗。大哥把它坠在刀鞘上,保准既威风又好看。”

她说着将刀穗子拿出来,轻轻一抖,一尺长的紫红色丝绦微微晃动。她偏了头,笑盈盈地看着他,眼中居然还有些期待。

陆晋轻嗤一声,眼中却漾起了浅浅的笑意:“你们都当那刀是什么?”今天从皇宫出来,他心里不大畅快,习了会儿武,郁气稍减。二弟与继妹又在这儿说了几句话,他的心情竟好转了许多。

韩嘉宜自认识他以来,很少见他笑,仅有的几次也是轻哂,似笑非笑。此时见他眸染笑意,灿若星子,她不觉微微一怔,下意识回答:“就当刀啊……”她小声道:“我的跟他们的不一样。”

她把紫红色刀穗连同木匣子往二哥怀里一塞,自己自袖袋里取出一尊精致的玉貔貅并一个平安符。她清了清嗓子:“我娘说玉养人,这玉貔貅给大哥戴着。还有这平安符是我从寺庙里请的,能保佑大哥逢凶化吉。”

“大哥,是我。我是嘉宜。”

其实不她开口,陆晋就已经认出了她。他见她的次数不多,但她的相貌身形,他记得很清楚。只是他有些费解,她怎么会鬼鬼祟祟地出现在这里?

大约是她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她竟然能分辨出离她脖颈不足两寸的地方那银芒的形状:那分明是一把刀。

寒光凛冽,刀锋极利。只消往前再送两寸,她柔嫩的脖颈恐怕就要被刺出一个血窟窿了。

韩嘉宜眼皮突突直跳,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视线微移,看向那张轮廓分明的脸。眉宇英挺,眼神锐利,正是陆晋。

不过还好, 嘉宜在她身边, 离出阁还有几年。她这做母亲的,认真去教,嘉宜又有什么是学不会的?

韩嘉宜知道娘的意思, 学的很认真。只是如此一来, 她不免更忙一些。这日等她搁下笔, 已经交亥时了,她这些时日夜间写作到很晚,也不好教雪竹一直在旁边守着,所以早早就让雪竹去休息了。

她今晚写宋大人巧断了一案,但是在判处那里犯了难。人们常说杀人偿命,可这案子里的罪犯属于戏杀。她隐约记得,戏杀罪不至死,那该怎么判来着?流放还是监禁?

韩嘉宜摇摇头,试图赶走这些东西。稳了稳心神,她在黑暗中辨别了一会儿方向,大步往回走。刚重新拐过月洞门,她就听到一声冷喝:“什么人?!”

她心里一颤,手里的灯没握稳,直接摔在了地上,她自己也跟着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缓缓吁一口气,韩嘉宜暗想,算了,先回去吧,明日再说,也不急在这一时。

她打定主意,刚转过身,又是一阵凉风吹来。她眼睁睁地看着灯光忽闪了一会儿,归于黑暗。

她轻叹一声:这个时候,如果能有本律书能供她参详一番就好了。

电光石火间,她想起那日娘说起她去书坊看书的经历。当时长宁侯哈哈一笑,说侯府有三个书房。各类藏书,应有尽有,她什么时候想看书了,直接去就是,无需到外面的书坊去,还特意将书房的钥匙给了她。

老夫人寿辰将至, 沈氏越发忙碌起来。她略一思忖, 干脆叫了女儿过来帮忙,说是搭把手, 实际上也有教女儿的意思。

嘉宜从小没在她身边长大, 一直是她心里的一桩憾事。后来在与女儿的交谈中, 她得知韩方并未再娶, 也就是说嘉宜在成长过程中, 没有女性长辈教导。她见过嘉宜做的针线,只是尚可而已。管家之道,嘉宜也没好好学过。

要不,她现在去书房看看?这念头越来越强烈。她定了定神,提上灯就离开房间。院门是从里面拴着的,她出了院子后,拐了个弯儿,穿过月洞门。一阵凉风袭来,灯光忽明忽暗,发丝也随风而动。

她心中一凛,悔意油然而生。她是着了魔么?怎么会想着现在去书房查阅书籍?这时机很不妥当,至少也该在白天禀明主人后前去。虽然主人说了随时欢迎,可是她亥时以后过去,委实是于礼不和。人家能跟她客气,她不能完全当真啊。

况且,陆侯爷毕竟是侯爷,在朝为官。他的书房,肯定和她爹韩方的书房还不一样。万一有什么机密,她去了岂不是更加不妥?

这可得好好想一想。

雪竹知道姑娘每日都要习字, 见她伏案疾书,也不觉得惊讶,只偶尔提醒一两句:“姑娘仔细眼睛,写一会儿就歇歇。”

“哎,我知道,好的。”韩嘉宜满口答应,果真写一会儿就去看窗外的柳枝, 或是出门转一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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