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鹤望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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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看霍淑君从小长在不破关,但她的父亲乃是天恭国最厉害的大将军。若是到了京城,指不定有多少人向她提亲。她虽娇纵了些,但容貌确实是极好的。

可这些事儿,在顾镜眼里却什么都不算。

“我不可能娶她。”顾镜直白道。

为了照顾霍大小姐,向来是随意用冷水擦擦身子的江月心,还特地烧了一大桶热水来。

饶是如此,霍淑君还是有些嫌弃了。

“你们这怎么这么穷酸呀?”霍淑君一边让小丫鬟给自己擦背,一边抱怨道,“连个熏香都没有,难怪那群男人都是臭烘烘的!”

江月心咳了咳,道:“顾将军也是不熏香的。”

霍淑君立刻改口:“镜哥哥不臭!”

江月心又提醒道:“霍大小姐,若是你还要给顾将军帮忙,就得继续住在这臭烘烘、没熏香的军营里头了。”

霍淑君沉默了。

爱美的心思,与顾镜的面容拉扯着这位千金小姐的心,让她烦恼不已。最后,她把脑袋埋到水里去,咕噜噜地吐起气泡来。

入了夜,驻营里头便安静下来。

霍淑君长得秀气,睡觉时也秀气,大气不喘不说,连翻身的响动都没有,像只安静的小鸟似的。江月心听惯了男人们入睡时的连天鼾声,头一回见到霍大小姐这样文静的睡相,不由有些惊奇。

江月心跟着哥哥练武多年,有一双敏锐的好耳朵,风吹草动皆逃不过她的耳朵,大燕人张了口,也能叫她听出些腔调的差异来。

她卧在地上,始终难以入眠。辗转反侧之时,听见外头似乎有一阵浅浅的脚步声。

这个时辰了,还有人在她的营帐外徘徊,这着实奇怪——守夜的士兵不在这头,其他人也要退避霍大小姐。不知是哪个人怎么不知好歹?

江月心想着,一掀毛毯,抓了剑柄就朝外走去。

撩了帐帘,外头的月色便倏忽洒落下来,整片鹤望原的芦苇都盈了月华,仿佛白得发光。确有一个年轻男子正徘徊于营帐外,正是顾镜。

“阿镜……?”月心微愣,把剑系在腰上,问道,“你鬼鬼祟祟的干嘛呢?莫非你对里头的霍大小姐……”

顾镜听了这话,脸色黑的发青。

他穿了闲散衣衫,脚踩长靴,散着乌发,没了平日的冷傲模样。但他一旦开了口,那股子傲劲便又回来了:“谁想找霍淑君了!”

江月心很困惑:“你不是来找霍淑君的,那你大半夜在这里徘徊,又是为了找谁?”

顾镜吃瘪,把口中的话给憋了回去。好半晌,他才扭了头,低声道:“我在驯鹰。”

说罢,他便吹了一声短促的口哨,一只青尾鹞子展了翅低低掠下来。顾镜伸出手,那青尾鹞子便很是乖顺地停在了他肘上,似只听话的雀儿似的。

“我的鹰与其他的鹰不同,最喜欢在半夜出来转。”顾镜解释道。

“你这鹰确实与旁的长得不太一样。”江月心见惯了不破关这边的鹰,发现顾镜手上这只格外娇小些,色泽也漂亮,脚上还绑了个小木筒,便问道,“你用这鹰给人送信?”

“平日给霍大将军送信。”顾镜道,“它唤作青哥,本是大燕那边的名种。自小便被我养着,如今尚算亲人。你若摸得慢些,它不会啄你。”说罢,便将手肘探过来,让江月心摸它。

江月心碰了一下青哥,问道:“我瞧不破关内外的鹰都不太亲人,凶的狠,只叼小鸟吃。你这只青哥似乎还要名贵些,又是怎么驯的?”

顾镜掂了手臂,沉默了好一阵。月华一片如雪,他眼里却有些暗沉沉的。

“把它当做鸽鸪养便是了。”他慢慢道,“熬着它,不让它好好吃睡,折磨它的脾性,好让它忘了大燕那边的血性,只觉得自己是只乖巧的鸽鸪。日子久了,这青哥便会觉得自己是只鸽鸪了。日后便想着法子学鸽鸪的食性起宿,很乖。”

江月心听了,有些唏嘘。没想到这青哥小时候还过的挺苦,不过,若没有苦了这一阵子,也得不到顾镜的细心爱护。

顾镜见她对青尾鹞子没什么兴趣,便振了下手臂,让这小鹰展翅飞了。江月心瞧着它飞走的样子,问道:“这附近就你一人养了这样的鹰,青哥会不会有些寂寞?”

顾镜听了,嗤笑一声。

江月心的怜悯,总用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

“我不是鸟,我怎知它寂寞不寂寞?”顾镜仰头,望那青尾鹞子拍翅的模样,“但我想青哥八成是寂寞的,再怎么假装自己是只无害的鸽鸪,它也不是只鸽鸪。日子虽过的无忧无虑、有吃有喝,可也与大燕那头血肉为食的日子全不相同。”

顿了顿,他道:“因而,它无聊时,我便会陪着耍耍。可它又偏喜欢半夜闹我,没完没了的。”说罢,一副苦恼的样子。

江月心不由小声嘀咕道:“你对这只青哥,可比对霍大小姐要好多了。”

“小郎将,你说什么?”顾镜耳朵尖,立刻听见了。

“没、没什么。”江月心立即哄道,“夜也深了,该回去休息了。”

确实是很晚了,鹤望原上的风呼呼地刮着,吹得人手脚皆冷。

顾镜舒缓了眉目,对她道:“你也去休息吧。再晚,只怕就到了鬼魂出来晃悠的时候了。”

江月心一副无奈的样子,道:“阿镜,这儿真的没鬼。”

顾镜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江月心说:“这鬼怪的传闻,当真是我编出来的……”

“我那时候和几个小孩在这里玩,比谁编的故事更吓人。”江月心苦恼地挠了挠头,继续道,“我说‘这鹤望原上有很多战死的士兵在哭’,赵祥将军家的小侄子就说,那些死人既有大燕国人,又有天恭国人,你又听不懂大燕话,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在哭还是在笑?”

顿了顿,江月心叹口气,道:“无奈何,我才连忙补充说,‘那些鬼魂哭的腔调也是不一样的,有的要回大燕的上都,有的要回天恭的京城’……”

没错,这流传于鹤望原的鬼故事,全是一群小屁孩编出来的。

顾镜:……

顾镜冷着脸,嗤笑一声,傲然道:“我早就猜到了,这鹤望原上的鬼神之说是骗人的!真正的鬼魂是不会半夜出来晃荡的。……我早就猜到了!”

霍淑君还有些不乐意,绕着自己发辫,道:“我自个儿也能过活,何必让别人来照顾我呢?”

江月心也想点头说“是啊是啊”,但兄长命不可违,她还是老老实实地接下了这个任务。

江月心在心底嘁了一声:听说男人都是这样的,嘴上说不要,心底其实欢喜得紧;只是记挂着面子,才不好意思说。不知阿镜是不是这样?

江月心与顾镜在河岸对头忙了一下午,带着一身臭汗回了驻营地。江月心一回营帐,便豁然看到霍大小姐坐在自己床上,百无聊赖地踢着腿。

哥哥江亭风也在,他面无表情,道:“大将军捎了口信来,说是明日遣人来接大小姐。军营里只有你是女人,今夜你好好照料她。”

霍淑君急匆匆道:“你怎知道我不能蹚水?”

顾镜瞥她一眼,便朝那条河边走去。

这河水也不深,只有江月心的腰那么高,水流却甚是湍急,若是身子轻飘飘一些,保不准就被冲走了。浅河两侧长着漫漫芦苇,几只野鹤将脖颈拉得拉长,慢悠悠地踏步着。

“真不考虑?”江月心又问。

“不可能。”顾镜的声音里有了一丝不耐烦,“这辈子,不可能。”

可再抱怨也没甚么用,顾镜已走远了,她只能闷闷等在原地。

江月心走远了,一边绞着湿哒哒的裙摆,一边回头瞧霍淑君那抹水红色的身影。她觉得霍淑君颇有几分可怜,忍不住同情道:“阿镜,我觉着霍大小姐其实也是个不错的女子。家世好,相貌也好……”

顾镜看也不看霍淑君,自顾自地涉水而过。他生的高挑,那水只到他大腿处,他几步便跨过去了。江月心见状,也赶忙踩着石子,摸索了过去。

霍淑君在河这边急的快要跳起来。

霍大小姐就是这样,总能想出一套说法来,自圆其说。别人和她讲道理,她基本是不会理的,还会用自己的道理反把别人说服。

江月心无法,又指了指不远处的浅河,道:“看到那条过腰深的河了吗?一会儿,我和阿镜要蹚水过去。大小姐若是不能一起涉水,恐怕就不能跟来了。”

“镜哥哥,你拉我一把呀。”她朝顾镜喊道,“你拉我一把,我一定能过去。”

顾镜却无声地笑了笑,道:“霍大小姐,还是快些回去吧。”说罢,他便转了身要走。

霍淑君站在河对岸,眼圈都要憋红了。她撇着嘴瞧那湍急的河水,觉得这条河几乎如王母娘娘洒出的银河似的,将牛郎织女都给分开了。

霍大小姐一直缠着顾镜,这也不是个法子。江月心看不过眼,决定伸出援手,仗义帮忙,把霍淑君哄回关城去。

江月心先领着霍淑君到了泥淖边,指着那滩污水,道:“呐,大小姐,我和阿镜呢,一会儿都要卧倒在这等污水之中,侦查敌况。你若是不能一起卧倒的话,恐怕就不能跟来了。”

霍淑君揪着袖口,道:“我虽然不愿意弄脏衣服,可我能蹲在后边,给镜哥哥递帕子擦汗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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