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铜魅影

陆秀娟看到了江淑萍脸上的眼泪，关心地问：“淑萍，你又怎么了？”

江淑萍摇摇头，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继续吃起饭来。

而就在这时，他们所不知道的是，刚才的一切都被苏眉看见了。苏眉下班后，坐地铁也来到了江落雪住的医院，当她正要伸手敲门进入的时候，她把手停住了，停在了空中许久许久。当她从房门的玻璃口中看到了这两家人，一家母子、一家母女，正在吃饭，像一幕无声的电影，显得温馨和睦、其乐融融。她突然不想去打破这种和谐的场面，就这么默默地、默默地注视着，凝望着，犹如在看一部温暖人心的“电影”。这部电影的主角当然是萧继铜，她看着萧继铜，是不自觉的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失态了，突然之间陷入了某一种遐想，甚至觉得此刻很是美好。此刻他身上似乎有一种至命的磁场，感觉酷极了。萧继铜的举手投足、一举一动，他的面部表情，包括他吃饭的动作，他的有意无意朝着江落雪望去的目光，以及他的侧影，他的背影，他的衣服，他的鞋子，都在苏眉的眼里散发出了光彩，而且，无论什么时候，这个叫萧继铜的男人都是那么的从容。想到这儿，苏眉流露出了一种伤感。为什么要遇见他？

“放心！哦,对了，你好好跟落雪说说话，说说你们小时候的事儿，没准儿落雪就恢复记忆了。”陆秀娟说完便扶着江淑萍就要离开。

“我知道了！”萧继铜说。

江淑萍走出了两步突然回头，“铜子！”

“哎！江阿姨。”萧继铜急忙答应。

“雪儿就交给你了！”江淑萍还是有些不舍。

“放心吧，江阿姨！您回去好好休息休息！”萧继铜感觉到江淑萍似乎已经接受了自己，心中不免有些兴奋。

萧继铜把他们俩送到病房门外，然后，关上了门。此刻，他没有立即走开，而是背后靠在门上，他长长地出了口气，他突然感到这是一种似乎曾经的场景。

激动与悲哀的情绪交替上升，他凝望着江落雪，她显然瘦了，两颊有些微陷。

病房里很静，能听到窗外寒风呼啸的声音。萧继铜仰着头，凝视着江落雪，只见她低垂着裹着白色绷带的头，紧抱着双膝，端坐在床头，灯光的阴影一点一点地滑过她光洁的脸颊，滑过她微翘的鼻尖，滑过她纤纤的素手。浓密的睫毛拢住两颗晶莹的星子，不知道究竟是眸光还是泪影……

萧继铜就这样怔怔地呆了许久。心中只有三个字——江落雪！在他的印象中，江落雪她没有索然的絮叨，没有浮浅的说笑。她永远是那么娴静，那么矜持，那么靓丽而富有朝气。

他走过去，坐在江落雪的身边。他把她的手握在手里，仔细端详：眉还是那样平直清秀，不悦或是质疑时，总爱将眉梢微微上挑；眼还是那样，深邃清澈，看人眸光定然且干净，毫不漂移和犹疑；鼻还是那样挺直隽秀，中间微微隆起，低调中透着贵气和高傲；嘴还是那样细勾精雕，时而红润，时而苍白，唇还是那样冷峻刚毅，不笑时倔强十足，笑起来却又格外柔和……

萧继铜感到如此熟悉的一张脸，却又隐隐觉得陌生。

“落雪，你还记得东川吗？”萧继铜轻柔地问道。

江落雪依然面无表情，呆滞的目光望着萧继铜。

“东川，是爸爸的故乡，那是一个铜的世界，那里有千年的铜史，有全国最大的铜矿，落雪矿，又是东川最大的铜矿。”萧继铜说道。

“落雪，你知道为什么叫落雪矿吗？”萧继铜接着问道。

江落雪还是没有反应。

“那是在一个寒冷的冬季，当年的苏联专家在东川探矿，他们找到一个储量非常丰富的矿点，回来之后围坐在一起，想要为这个矿点寻找一个新的非常响亮的名字，这时一位专家想找些灵感，当他推开窗户时，忽然看到外面飘起了鹅毛大雪，那雪飞飞扬扬在空中，在山间飞舞着，美丽极了，于是他灵感顿发：“落雪！对，就叫落雪吧！”落雪矿因此得名。”萧继铜绘声绘色地说道。

这时，江落雪似乎有些反应，眉头微微地轻蹙，像是在回忆……

“落雪矿是爸爸最早工作的地方，也是我当初当矿工的地方。你忘了那年我们一起去东川，那是天南铜都，还有铜运古道、红土地、老龙树……”萧继铜幽幽地说道。

“你，你是谁？”江落雪终于开口了。

“我是铜子啊！”萧继铜惊喜，赶忙回答。

“我不认识你。”江落雪说。

“你再想想。”萧继铜耐心地说。

江落雪摇头。

“过去有个人常对你说‘你的命是我的’，他是谁呀？记得吗？”萧继铜问。

江落雪又摇头。

“你忘了有一次，一个大个子的男生，蛮横地盯着你，霸道地对你说：你的命是我的。这是他对你说的第一句话，当时，陈飞、于泽洋、胡荣轩、顾婷婷都嘲笑他，他急了，问你：江落雪，你告诉他们，我是不是救过你，是不是？当时，你笑，声音细如蚊呐。你说：是啊，要不是你，我就被煤气熏死了。”萧继铜帮着江落雪回忆说道。

江落雪还是想不起来。

萧继铜并没有失去耐心，于是，他便自言自语起来：落雪啊，我是铜子。那时候，你们都这么叫我。我清楚地记得，我对你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的命是我的。”是我救的你。但那时候，我是个调皮捣蛋、骄纵蛮横的坏孩子。是一个被父母惯坏了的纨绔子弟；是一个抽烟、喝酒、打架的贵公子。但自从认识你，你把我改变了，我救过你的生命，但你救过我的灵魂。你让我学会了做人，学会了生活。记得我在东川的时候，那种非人的生活环境，我都坚持不住了，我给你说，说再艰难也没有这里可怕，这简直不是人呆的地方。那时候我一直在抱怨。我说，世界上没有一个地方像这里艰苦。气候恶劣、卫生状况差、没有水、经常停电……当时，我恨不得去死，一死了之。是你把我从死亡的边缘拽了回来，你说，人生所经历的一切苦难回过头看的时候，都是财富。你鼓励我说，坚持，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给我说的话我都清楚地记得，你说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先把仇恨埋起来，为了有朝一日，暂忘掉不快，哪怕像狗一样活着。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好吗？听话，千万不要去做让你母亲痛不欲生的事。记住，如果你死了，别人不过是看个热闹而已。而你的母亲，只有你的母亲会真正的悲伤。这种悲伤，足以把她杀死。你的死，对于你想以死换取的社会正义是微不足道的。没人在意。别傻了。你一定要记住：死都不怕还怕活着吗？！你就当你已经死过了，现在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只要不死，只要活着，就有希望，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落雪啊，没有你，就没有我的今天……

就在这样的夜里，萧继铜不断地向江落雪讲述着过去，江落雪记忆的闸门被渐渐打开，萧继铜的样子在她脑中也开始清晰。时光的隧道飞速地旋转，往事的碎片一幕幕蔓延开来，那栩栩如生的画面像电影一样在她眼前浮现。她感叹光阴的流逝，世事已褪去了年轻时涂抹的色彩，着上了一份苍凉。那酸，那痛，那苦，那伤，那……

陆秀娟“嗯！”了一声，接着又说：“你可得把雪儿看好了！”

“妈，您对我还不放心？”萧继铜说。

江淑萍似乎不再那么固执，也感觉到自己已经疲惫不堪，而且想想萧继铜说的也在理，于是，欠了欠身体想起来，却起不来了。

萧继铜和陆秀娟忙过去把江淑萍从椅子上搀了起来。江淑萍自觉感到有些头晕目眩，她站了会儿，才感觉好了起来。她凑到江落雪的眼前轻轻地说道：“雪儿啊！妈先回去了，妈明天再来看你！啊。”

“妈，我就不送你们了。你们打车回去，把江阿姨送到家。到家后，给我发个信息！”萧继铜关心地说道。

陆秀娟说着便打开了一个保温罐，又从另一个袋子里拿出三个碗，说：“这是我给你们熬的鸡汤，先喝点汤再吃饭！”

陆秀娟先盛了一碗给江淑萍，但江淑萍推脱着不喝。

“淑萍啊！你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这样怎么行呢，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雪儿着想吧！”

萧继铜他们把饭吃完了，只见萧继铜主动去收拾碗筷，处理残渣剩饭。把一切收拾得整齐妥当，干净利索。苏眉意识到“电影”也该结束了，于是，她拖着沉重的步履黯然神伤地离开了医院……

萧继铜收拾完毕。对陆秀娟和江淑萍说道：“妈，您跟江阿姨现在就回去吧！我在这儿盯着。再说，江阿姨在这儿已经守了两天一夜了。我妈说得对，您不为自己也应该为落雪着想啊！等落雪好了，您又病了，岂不是给落雪带来更多的负担。况且，您的身体也不太好，今后的路还长着呢，为了落雪将来的幸福，您也该保重自己的身体啊！”

萧继铜和江淑萍各自端着一碗饭，但却没有吃，他们看着陆秀娟把一勺一勺伴着各种菜肴的米饭送进江落雪的嘴里，看着江落雪嘴嚼着嚼着，最后咽下。直到江落雪把半碗饭吃完了，伸手推开了陆秀娟伸过来的饭勺，知道江落雪已经吃饱了。

这样，他俩才开始配着陆秀娟带来的四样菜吃了起来。陆秀娟心灵手巧是有名的。做饭自然也是高手，以前，江淑萍就十分喜欢陆秀娟做的排骨，今天吃起来仿佛还是当年的味道。江淑萍现在是饭嚼在嘴里，心里却回忆起从前，犹如电影画面在脑海里一幕一幕地展现，她嚼着嚼着，眼泪不由地从眼眶里流了下来。

在陆秀娟的再三劝说下，江淑萍才把碗接过来，她喝了一口，鸡汤味道鲜美可口，也许是她太饿了，接着便咕咚咕咚地喝完了。

陆秀娟把第二碗递给萧继铜，萧继铜不客气地也大口大口的喝光了。

陆秀娟看了一眼江淑萍，江淑萍还是不理不睬的样子，便说道：“医生说落雪的各项指标都很正常，今天中午还吃了一碗稀饭。这不，我下午回家做饭去了，刚把饭带来。”

萧继铜这才注意到病床旁的床头柜上摆放着两个保温罐，还有大袋小袋的食品。

陆秀娟端着第三碗开始小心翼翼地用勺喂起了江落雪，江落雪看着陆秀娟，看到勺子伸过来的时候，也会自觉地张开嘴，然后，慢慢地咽下。

萧继铜和江淑萍就那么一直看着江落雪一勺一勺地把一碗鸡汤喝完了。

“来，我给你们盛饭。”陆秀娟打开另一个保温罐，里面是满满的一桶米饭。又分别盛了三碗，然后，另外几个塑料袋里分别是萝卜排骨、西芹百合、番茄鸡蛋和豆干炒肉。

萧继铜下班后，直接开车去了江落雪住的医院。

进到江落雪的病房，他看到陆秀娟和江淑萍分别守在江落雪病床的两侧。而使他惊喜的是江落雪已经可以坐起来了。只见江落雪身穿着病号服，斜靠在病床的床头，背后垫着被子和枕头。当萧继铜进入病房的时候，江落雪还不住地看着他，但是，表情呆滞，依然认不出他是谁。

“今天医生怎么说？”萧继铜把公文包放在病床上，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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