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十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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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浦江浩浩汤汤,江面上浮着淡薄的雾霭,水色迷蒙如烟。江风拂面,携来阵阵凉意,也吹乱了她鬓角的碎发。

彼此相顾无言,直到开船的号声渐次吹响,旅人的行色愈发匆忙。乔逸清脱下大衣披在她身上,又替她理了理耳鬓的碎发。

“如果人,真的还有来生,我一定娶你为妻。”

轿车缓缓驶入,停在喷水池前面。乔逸清下了车,走到秋千旁坐下。

赵飞燕停下来,笑睨他,“人送走了?”

乔逸清迎上那略带玩味的目光,温声解释道:“医院已经联系好了,她一到便会有人接她入住。她的主治医生邓博士在美国普林斯顿大学执教多年,是全世界呼吸内科领域的顶级专家。”

赵飞燕似真似假地叹了口气,“乔公子,我真不知道该说你多情呢,还是薄情。”

“不管对谁多情,总不会对你薄情。”

赵飞燕默然看着他,神情若有所思。半晌,看似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漫不经心道:“送走她是对的,你们的命不适合在一起。但也没关系,你和她还会见面的……”斟酌了一番,后半句话终是止在了唇齿之间。

等八十年以后。

乔逸清只当她是在安慰她,便没有多言,起身走到她跟前,牵着她走到花架下坐定。

丫头阿雯端上一壶刚沏好的茶。

他斟了两杯,一杯递给赵飞燕,微笑道:“你最喜欢的天目湖白茶,我托人从常州买回来的,这是今年的明前茶,吃口极好。”

赵飞燕接过茶盅小呷一口,笑吟吟道:“果真色香味俱佳,谢谢你呀,乔公子。”

“以后不要再叫我乔公子了。”

赵飞燕挑眉,含了一丝戏谑的笑,“那我叫你什么,乔哥哥,乔老板?”

乔逸清放下茶杯,一把将她拉到怀里,认真地看着那双近在咫尺的明眸,一字一字道:“叫逸清。”

短短三个字,极浅淡,却又极温柔,极郑重。

赵飞燕轻笑了声,从谏如流,“好呀,逸清。”

乔逸清虽没什么表示,眼底的笑意不觉深了几分,“行李都收拾好了吗,再有几天我们便要出发去北平了。”

“我早就准备好啦,在北平几天,每天穿什么衣服,配什么首饰,我全都打算得好好的。还有,电影节当天走红毯要穿的礼服,我也亲自检查了好几遍呢。”赵飞燕亲昵地搂住他的脖子,冲他嫣然一笑,甜甜道:“我呀,一定要艳压全场,成为电影节有史以来最美丽的女演员。我要流芳百世,名垂青史。”

乔逸清见她一脸眉飞色舞,“你最近心情不错。”

赵飞燕理所当然道:“那当然啦,这次我们狠狠地整了赵靖,难道你不开心么。只怕他现在疲于奔命,不仅要摆平群情激奋的老百姓,还要心疼血本无归的投资,想想就觉得好解气。”

“你呀,你让我说你什么好,自作主张跟钱子俊合谋,事前也不知会我一声。”乔逸清点了点她的鼻子,无奈地笑道:“罢了,这几天你还是不要随意出去走动。赵靖心狠手辣,睚眦必报,我担心他会对你不利。”

赵飞燕满不在乎地嗤笑一声,“能伤害到我的人,不存在的。”静了静,她审视乔逸清平静如水的面容,“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打算呀?”

乔逸清没否认,“他要断我财路,抢我的烟土生意,我又怎么会坐以待毙。”

“逸清,我想四年前的金雪桐若是先遇到你,她一定不会选赵靖。比起你,他可真是差太多了。” 赵飞燕乖顺地靠在他的肩头,“你说你呀,相貌气度深得我意,杀伐果决的手腕我也欣赏得很,比上一个男二省心多了。就是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你早点想通多好呀,我们就可以快快活活地在一起了。”

乔逸清忽略了其他所有,只抓住了“深得我意”和“欣赏得很”这八个字,顿觉心头一软,不由抱紧怀中佳人,含笑道:“我早说过,你终究会知道的,我才是最适合你的男人。”

赵飞燕叹息不语。

他哑声唤道:“雪桐……”

赵飞燕应了声,下意识地侧眸看他,却就在一瞬间,清浅的气息夺取了她的呼吸。

乔逸清的唇温润而柔软,如同山涧里一泓明澈的碧泉。他慢慢收紧臂弯,将她牢牢环绕其中,唇齿之间温柔地厮磨着,辗转深入。

不是攻城掠地,只是浅尝辄止。

片刻后,乔逸清离开她,目光潋滟而清澈,在她耳畔呢喃道:“没关系,我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一切还来得及。你说不结婚,我们便不结婚,一切都听你的。我也想明白了,只要你在我身边,又何必在意那一纸结婚证书。”

赵飞燕对他这番话非常满意,笑道:“早这样,不就好了吗?人生苦短,还应及时行乐,守着那些虚名有什么用呀。”

话音未落,乔逸清猛地抱起她,向卧室快步走去。

房门还没来得及关,他的吻已然果断地落在了她的唇上。

碰的一声,房门被重重砸上。

“雪桐,对不起……”

赵飞燕伸手抚摸他的轮廓,“为什么道歉?

乔逸清似是微微颤了颤,一把握住她的手,放在胸口,让她贴紧他的心跳。他的眸光灼亮迫人,似有一团幽火在燃烧着。

他亲吻她的眼睛,“我这辈子从来没有为什么事情后悔过,可自从我遇见你,我便时常在想,倘若当年我能早些回国就好了,倘若当年我执意不愿退婚就好了。我们不会白白错过四年,你也不必白白吃那些苦。”

赵飞燕笑,“可惜没有如果。乔公子,记住我说的话,今日不知明日事,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火热的吻再次落下来。

罗带散乱,青丝交缠。

翻云覆雨,颠倒容华。

午夜,正是更深露重时。

吴淞口码头。

一艘货轮驶入港口,停靠在岸边。

码头工人立即打起精神,架起货梯开始卸货,将一箱箱货物装上码头旁的一辆卡车。动作干净利索,不惹人察觉。

一切都悄无声息地进行着。

忽然间,一声急促的枪响惊破宁静的夜空。

几名黑衣人不知从何处潜伏出来,向码头工人开枪射击。

有一人中枪倒下,其余几人立马举枪还击。奈何夜色浓重,他们根本看不清楚那群黑衣人的藏身之处。

砰砰,又是两人中枪。

或许,还有狙击手隐藏在高处。

有一人高喊:“快去通知赵老板!”

子弹横飞,双方激烈交火。

叮的一声,似有什么东西滚落在卡车旁。卡车司机停止射击,定睛一看,惊呼道:“不好,有手榴弹……”

轰——

爆炸的巨响淹没了他的声音,仿佛连大地都跟着微微颤抖起来。一瞬间,火光冲天而上,直要将黑夜照成白昼。

满车货物被炸得四处飞溅,裹挟着烈火,散落在整个码头。浓烟滚滚升腾而起,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江面夜风呼啸,吹得火势越发迅猛,迅速在整个码头蔓延。

临近的几间仓库也跟着燃烧起来,不知里面堆放的是什么货物,此刻被烧得噼啪作响。

顷刻间,整个码头毁于一旦。

黑暗处,刘巍缓缓走出来,看着被炸得七零八落的烟土,尽数被烧毁殆尽,不远处的仓库也愈燃愈烈。

他收起手|枪,终是露出了无声的笑容。

码头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有人在高声叫嚷什么。

刘巍眸光一冽,挥手道:“撤!”

转身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叮铃铃——

电话声蓦然响起,惊扰了赵靖的美梦。

他不悦地皱了皱眉,翻了个身,睡意朦胧间不想搭理。谁知,那电话却一直响个不停,好像不把他吵醒誓不罢休。

他烦的骂了声娘,只好爬起身,不情愿地拿起电话。

焦急的声音透过话筒传过来,将他的睡意驱散得一干二净。

“老板,大事不好,我们刚到的那批烟土被人给炸光了!”

赵靖浑身一个激灵,登时清醒过来。

寒意瞬间弥漫了整张脸,怒火在那双黑眸中渐渐燎原,直至熊熊燃烧,掀起滔天之势。

“是谁干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咬碎了从牙齿缝里挤出来似的。

电话那头,手下感受到了老板的愤怒,瑟瑟缩缩回答道:“还不……不知道……”

赵靖冷笑,捏着听筒的指节咯咯作响,“不知道?”下一刻,厉声暴喝:“老子花钱雇你回来,不是为了听你说不知道的!!告诉你,天亮前给不出答案,老子一枪毙了你!!”

语毕,砰的砸下电话。

静默一瞬,他抄起电话,狠狠地砸向墙边。电话线被扯断,机身也碎得四分五裂。

佣人们被惊醒,纷纷赶来查看究竟。

赵靖缓缓转过身,浑身上下散发出冰冷暴戾之气,眉间阴沉得像是要将人生吞活剥似的。

佣人们噤声,看着这位暴怒的主人,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滚——都给老子滚!!!”

上海城郊。

苏州河蜿蜒流淌。

河畔的老宅子黛瓦白墙,古韵而气派。

庭院深深。

正堂上,一名身着黑色长袍的中年男子正悠然饮茶,举手投足间,自有江河横流、不怒自威之态。

堂下,徐先生陪着笑,小心翼翼道:“大哥,这次真的是个意外,不是小弟故意拿您寻开心。小弟也是今天早上刚接到的电话,昨晚那批货明明已经运到港口了伐,结果,结果它居然被人给炸掉了……这是天有不测风云……”

杜先生放下茶杯,不紧不慢道:“个么,你告诉我哪能办?现在我卖家也找好了,合同也签完了,你突然跟我讲货没了……老弟,伐好交代呀。”

徐先生知道,杜老大越生气,表面上便越是平静,而看他眼下没什么表情的脸,恐怕内心已是怒不可遏了。

饶是徐先生这样的老江湖,也不禁心急如焚,冷汗涔涔。

虽然他如今坐稳二当家的位置,但杜老大在帮会里依然拥有绝对话语权。若是杜老大对他心生不满,地位不保事小,恐怕连这条老命也是要打个问号的。

三角小眼中精光一闪,徐先生忙道:“都是赵靖那个蠢材!上次误打误撞抢了您的货,这次信誓旦旦说要三倍赔偿给您,结果他又把货给弄丢了……对,是他的错!”

杜先生砸了咂嘴,皱眉不满道:“不要将废话好伐?我问的是怎么办,你讲谁的错有什么用?”

恰在此时,清越的声音自门外响起。乔逸清负手走进来,朗声道:“义父莫急,您缺掉的货,我来填上便是。”

杜先生笑道:“哟,逸清来了呀。快进来坐,义父这里有好茶。”

徐先生悻悻地退到一边,暗觑了一眼乔逸清,心中愤恨不已。

昨晚码头被炸,十有就是乔逸清派人做的。只不过,眼下手里没有直接证据,不能轻举妄动。上次爆料他以大欺小的那篇文章在全上海炒得沸沸扬扬,已经让杜老大很不高兴了,若是此时贸然指责乔逸清,恐怕会被反咬一口。

乔逸清坐定,微笑道:“义父,吴淞口码头的事我听人说了,不知道是谁这么大胆,敢炸您的货。”

杜老大斜睨徐先生,道:“这要问二弟了呀。”

徐先生干巴巴地站在旁边,笑得十分勉强,“这……小弟也不知道,昨晚负责卸货的是赵靖的人。”

杜老大轻哼了声,“赵靖这个名字我听到好几次了,每次都没什么好事。二弟,不是我要讲你,这种无用之人,还留在手底下做啥,留着过年伐?”

徐先生道是,连忙低头认错。

乔逸清道:“不要紧的义父,我手上留了些存货,稍后便派人给您送过去。您拿我的货给卖家,他们一定满意。”

杜老大哈哈大笑,满意地点头,“还是逸清得力。”

二人继续饮茶谈笑。

徐先生见没有自己说话的份,灰头土脸地退了出去。

站在苏州河边,徐先生双拳攥紧,目露凶光,恨得咬牙切齿。

半晌,对身边手下道:“赵靖这个蠢材,几次三番让我在大哥面前丢脸。你,找个机会,给老子好好教训教训他,让他长点记性!”

“是!”

与此同时。

复旦公学外的一间破旧的老楼,门窗紧闭。

阁楼里,斑驳的墙上贴满照片,有男有女,皆是如今上海滩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几名少年围在一起,正热火朝天地议论着什么。

三下敲门声后,有一人推门而入,神色颇为紧张。他迅速关了门,上锁,然后从外套里面取出一只布袋,压低声音道:“东西弄到了。”

少年们蜂拥而上,争先恐后地打开布袋,里面赫然是三把手|枪和几枚弹夹。

“是手|枪!”有人惊喜道:“俊生,你真是好本事啊!快给我们说说,这是从哪儿来弄来?”

“这你们就不用管了。”金俊生得意地扬了扬眉,笑道:“没想到这几把破枪还挺贵,我可是把姐姐给的零花钱都搭进去了。我们一定得好好利用起来。”

少年们顿时振奋不已,纷纷握拳道:“对,必须多杀几个汉奸走狗!”

“洋人的走狗一日不除干净,民主共和事业便难以实现!”

“对,说得对!”

金俊生道:“同学们,仅有武器还远远不够,我们还需要制定一个详尽的计划。刺杀何人,如何刺杀,何时动手。一步一步,全都要安排好,千万不能出任何纰漏。”

有人建议道:“不如先杀光那几个帮会大佬。他们不仅卖国求荣,发国难财,还杀人放火,抢劫偷盗,所犯的罪行罄竹难书!”

金俊生摇头,“不行,大佬身边保镖成群,守卫森严。别说是刺杀,恐怕连靠近都很困难。凭我们的实力,暂时还动不了他们。依我看,不如先折断他们的左膀右臂,从手下亲近之人开始下手。”

有人指着墙上两张男人的照片,“这几个都是现在最出名的帮会爪牙,又跟洋人有染,杀了他们,便可起到杀鸡儆猴之效。”

金俊生定睛看那两张照片,不由心下一刺,“赵靖,乔逸清……这……”

那人又指向旁边另一张照片,道:“还有这个叫金雪桐的女人,她是赵靖的前妻,乔逸清的现任情妇,生性浪荡,水性杨花。前不久还给帮会拍了宣传电影,搞得现在人人都想参加帮会,虽然没起直接作用,但同样也是罪大恶极……杀了她!”

“你胡说!”金俊生怒得拍案,“不行!”

少年们面面相觑,不懂他的恼火从何而来,七嘴八舌地追问原因。

“因为、因为……”

金俊生垂眸,薄唇紧抿,脸上阴晴不定。

他要怎么说出口,这个同学们口中十恶不赦的坏女人,是他从小到大,打心眼里最珍爱的姐姐。姐姐纯善娴雅,洁身自好,根本同那些帮会分子毫不相干,更不是他们说的水性杨花。

半晌,只得压下恼火,忿忿道:“枪是我弄来的,我说不行就是不行!我们……我们先杀赵靖,他不仅卖国,还出售有毒的雪花膏,害了不少人。”

少年们思量片刻,勉为其难道:“那也行,我们先杀赵靖,再杀乔逸清。”

金俊生盯着赵靖的照片,眉眼沉郁,似有风雨欲来,长袖覆盖下的手不觉捏紧。

姐姐,赵靖曾那么折辱于你,还害死了伯父伯母,借此机会,正好一起同他算算账。这次,我就算豁出这条性命,也一定要帮你把这笔债讨回来。

北平之行在即。

尽管乔逸清再三叮嘱不得外出,但赵飞燕始终觉得她的行李箱里还缺那么几件衣服,几顶帽子,几款首饰。于是,好一顿撒娇卖乖软磨硬泡之后,乔逸清终于同意她出门购物,前提是在一众保镖和助理阿雯的陪同之下。

一大早,赵飞燕便乔装打扮,戴上墨镜口罩,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玉蝶簪长吁短叹,“女人的购物欲真是可怕。”

赵飞燕不以为意道:“若是你将来修成了女身,体会到个中乐趣,说不定比我还夸张呢。毕竟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包解决不了的问题,如果有,那就两个。”

玉蝶簪:“……哼,我将来一定会修成男身的。”

赵飞燕懒得理它,自顾自穿上大衣,戴起帽子。然后照了半天镜子,确保没人认得出来,先是满意地点点头,继而又垮了脸,烦闷道:“哎,出名真是一把双刃剑,教人欢喜教人忧,如今出个门都像做贼似的。真怀念上个世界肆无忌惮,疯狂扫货的日子。”

玉蝶簪满头黑线,宿主,你确定你这幅打扮真的不会——更加惹人注目吗?

话虽这么说,但逛起街来,赵飞燕便将所有烦扰抛诸脑后了。

她逛了整整一天,几乎把大马路二马路的几家百货公司翻了个遍,终于心满意足地满载而归。

夕阳西下。

乔公馆外停着一辆黑色轿车,是陌生的车牌号码。

赵飞燕一眼认出那辆车里的男人,道:“停车。”

阿雯迟疑道:“小姐,少爷吩咐过……”

赵飞燕摘下口罩,笑道:“他没有恶意。”说罢,开门下车,朝对方走过去。

尽管这是在乔公馆大门口,足以保障安全。但谁都知道,金小姐是少爷的心头好,若是出了什么好歹,只怕死上一万次都不够赎罪。

阿雯和一众保镖不敢放松警惕,暗中握紧手|枪。若是待会儿情况不对,随时准备射击。

赵飞燕在车前驻足。

车窗缓缓摇下,车中男子戴着礼帽和墨镜,刻意压低的帽檐稍稍遮掩了额头的淤青。

赵飞燕“呀”了声,惊诧道:“赵老板,这才多久没见呀,你怎么搞成这样了?”

赵靖摘下墨镜,赫然露出肿胀的右眼和眼角大片的紫红淤血,他飞速地瞥了一眼目瞪口呆的赵飞燕,然后别过脸,低声道:“我有话跟你说。”

赵飞燕抱臂,轻声笑了笑,“嗯,我听着呢。”

赵靖又看了看不远处严阵以待的保镖们,“你……能不能上车来说?”

赵飞燕挑眉,“哟,赵老板这是要跟我说悄悄话呀?不好意思,我不方便上车,否则这瓜田李下、孤男寡女的,惹出什么绯闻可就不好了。赵老板,你还是就这样说吧。”

赵靖喉头发紧,胸口处莫名有些疼。

他亲自下了车,站在赵飞燕面前,神色复杂,目光游移不定,似是不敢直视她的双眼。

犹豫半晌,艰涩地启唇:“雪桐,我知道你恨我……”

“知道你还来找我?”赵飞燕嗤笑,打量着眼前这一张鼻青脸肿的面孔,毫不掩饰讥嘲的笑,“还有,谁允许你直呼我闺名的?你我非亲非故,赵老板还是和其他人一样,称我为金小姐比较好。”

赵靖抿唇,沉默半晌,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字清晰道:“金小姐,我今天冒昧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赵飞燕道:“说吧,什么事。”

“我知道,‘倾城佳人’这件事是你和子俊串通起来,故意为之。雪花膏的配方我根本毫不知情,怎么可能授意老板添加有害成分,谋取暴利。”

赵飞燕抬手打断他,“赵老板,没有真凭实据不要血口喷人。请问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和钱先生串通合谋了?至于雪花膏怎么会致人毁容,哎,我也是受害者呀。”稍顿,微笑道:“哦对了,我记得你说过,商场如战场,成王败寇,输了还是乖乖认栽为好。”

“我知道,是我手段不如人。” 赵靖的眉间极速掠过一丝羞愤之色,额间青筋隐隐突起,显然是竭力忍耐。“如今每天都有人在我办公楼下围追堵截,要我赔偿,我所有投资血本无归。子俊他不肯见我,还到巡捕房举报我骚扰他,他成了著名影星,说的话举足轻重,现在连警察都盯上我了……”

“所以……”赵飞燕指了指他的脸,“你搞成这样是因为这个?”

“不是……”

赵靖捂住脸颊,心头恨意涌动,想起苦心经营却毁于一旦的吴淞口码头,恨不能手撕了乔逸清以泄愤。至于那段屈辱的回忆,他原本不愿再提起,然而事已至此,为博她同情,也只能如实相告。

“是这样的,前不久我寻了几个烟土货源,砸进了大半身价购进一批上等货。原本打算以此为敲门砖,请杜先生代为引荐,在帮会杜老大面前露个脸。谁知……前天晚上那批货被人炸了,徐先生在杜老大面前颜面尽失,恼怒之下,派人对我下手……”

赵飞燕听完,好整以暇地点了点头,疏淡道:“我很同情赵老板的遭遇,可惜,你说的这些,我全都帮不上忙呀。”

“你可以的!”赵靖情绪突然起来,上前握紧她的手,“你再发一篇声明,说有关‘倾城佳人’雪花膏害人毁容的传闻纯属无稽之谈,大家一定会相信你。只要‘倾城佳人’的销量上去,我便可以有资金周转,再去采购烟土……”

话未说完,冰凉的触感抵在他的太阳穴上,阿雯举枪指着他的脑袋,冷声道:“赵老板,请你放手。”

保镖们蜂拥而来,数十柄□□齐刷刷地瞄准赵靖,只要他稍稍再有动作,便会立时血溅当场。

同一时刻,另一辆车驶进福履理路,停在路边的梧桐树下。

乔逸清远远看到这一幕,俊脸没什么表情。

刘巍气得直拍方向盘,“狗日的赵靖,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他,敢公然上门抢人?!看样子是苦头还没吃够!少爷,索性我一枪毙了他,以绝后患!”语毕,摇下车窗,拔了枪便要射击。

“不必。”乔逸清点了支烟,面上一如往常般温文淡然,不着一丝喜怒。

他深吸一口,抬头又望向那两人,目光在赵靖的手上停了一瞬,无端浮起一丝冷意。

赵靖扫视一众枪口,神情寒若冰霜,却仍是不愿放手。

他最终看向赵飞燕,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咬牙道:“雪桐,其实我对你一直是有感情的,我知道你也是。一夜夫妻百夜恩,你不会见死不救的,对不对?”

“赵靖,我真的水土不服就服你。你说说看,狠话也犯过了,脸皮也撕破了,都闹到这个份上了,你怎么还有脸跟我谈一夜夫妻百夜恩?”

赵靖的脸色越发难看。

“好,既然你执意要跟我谈过去,那今天我们便好好把旧账算算清楚。你夺我家产,害我父母,弃我真心,那时候,你可曾想到过夫妻恩情?你现在再说什么你对我还有感情,你不觉得很可笑吗?”

赵飞燕不紧不慢地抽回手,目光平静如水。

“曾经的金雪桐爱你至深,将你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她不在乎你的出生,你的过去,甚至……不在乎你的性取向。可那个她,早就死了呀,被你亲手杀死在当日的灵堂上。”

赵靖狠狠一怔,眸光变了几变。

有震惊,有绝望,亦有不甘,渐渐化作泪光浮了上来。

“赵老板,有一件事,我想我应该告诉你。其实,从前的金雪桐一点都不傻。你在外面养男人的事,她的心里是有数的,只不过她太爱你,心甘情愿委屈求全。只要能留你在身边,哪怕是形式婚姻也没关系。她一直相信,这辈子她全心全意对你好,即便你不爱她,但至少会有爱情之外的感情吧,那样,或许是另一种白头到老的方式。”

赵飞燕走近几步,直直看进赵靖的眼中,居然意外地触到了一丝伤痛。

极浅淡,却又及浓烈。

她低头笑了声,似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脸色渐转冰凉。

“赵靖,你辜负了她。所以你给我记住,今生今世,乃至永生永世,再也不会有人如她那般爱你。因为,你根本不配得到别人的爱。”

赵靖俊脸煞白,黑眸中最后一丝光芒,终究是湮灭了。

他不自觉地抚摸胸膛,竟感觉刹那之间,心痛得无法呼吸。恍然间,似有一只手伸进心窝里,狠狠揪住他的心,反复□□。

几次三番想要张唇,然而话到唇边,终究是咽了下去。

他想说,对不起,雪桐。

可事到如今,再说这句对不起,是不是来不及了。

透过车窗,乔逸清看着赵靖的神色几度变化,最终归于一片死寂。她不知说了什么,竟能让冷血自私的赵靖,露出那般绝望的表情。

无尽懊悔,无尽悲凉。

不知为何,他忽觉心潮翻涌,几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胸臆中激荡不息。

嫉妒、紧张、愤怒、不甘,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是。

香烟燃尽,灼烫了他的手指。

乔逸清掐灭烟头,猛地开门下车,举步走过去。

“赵老板,稀客呀。”视线在二人之间打了个转,乔逸清伸手将赵飞燕拉到身后,好像还嫌不够,非与她十指紧扣才放心。

赵飞燕看了看两人交握的双手,假装没有感觉到男人的醋意,笑睨他道:“逸清回来了。”

“嗯,这不,刚回来就看到你和赵老板手拉手在说话么。”

赵飞燕:“……”

乔逸清转而看向赵靖,笑容依旧温文柔和,却不带一丝温度,冰冷刺骨,“赵老板特意来我家,是为了跟我女朋友叙旧?”

赵靖盯着乔逸清,面色铁青,眼中的冷意逐渐燃烧,瞬间燃成熊熊烈火。

他冷笑道:“你是什么身份,我跟雪桐说话,轮不到你过问。”

乔逸清转身看赵飞燕,“哦,我不能过问吗?”

赵飞燕耸了耸肩,“别听他的,该说的话我都说完了。我跟赵老板早已恩断义绝,从此男婚女嫁,生老病死,各不相干。”

乔逸清点头,仍是云淡风轻的模样,“天色不早,该回家了。”说着,对赵靖点了下头,“赵老板,告辞。”

直到二人走进乔公馆,赵靖仍僵在原地,好像石化了那般,不能挪动半分。

他久久凝视着赵飞燕的背影,不由自主地抬了抬手,仿佛想要挽留什么,又仿佛只是想捉住一片飘落的黄叶。

暮色四合,夜风悄无声息地拂过。

他惊觉脸上冰凉透骨,伸手一摸,竟然潮湿了一大片。

原来覆水难收,说的是这般苦涩的滋味。

直到此刻,赵靖终究彻底明白过来,他大约是有那么一点爱她的。

或许,比一点,还要更多一点。

可惜,已经迟了。

前脚刚踏进房间,赵飞燕还没来得及脱下高跟鞋,不知何处扫来的力量紧紧揽上她的腰,铺天盖地的窒息感直面而来。

下一刻,乔逸清已然将她带倒在沙发上,牢牢禁锢在怀里。

乔逸清定定凝视眼前的女人,星眸之中好似沾染了醉意,如有一簇火焰在燃烧。

“我竟不知道,你从前那么爱他,爱到甘愿守活寡。”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若带几分戏谑的味道。

薄唇近在咫尺,彼此鼻尖轻触。

“那是从前的金雪桐,不是我。”赵飞燕轻柔地抚摸他的脸颊,似是喟叹道:“你呀,占有欲太强,表面温文尔雅,月白风清,其实骨子里强势霸道得很。乔公子,你听我一句,对于只开花不结果的感情,不要太走心。”

乔逸清挑眉,唇畔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若我偏要走心呢?”

赵飞燕推他,笑道:“那我只能恕不奉陪了。”

“晚了。”乔逸清也笑,

湿热温柔的吻细密地落下。

“以后不许再见他,听到没有?”

赵飞燕低低喘息,“良宵苦短,别想其他事情……”

他从谏如流,低头,再次封缄了她的呼吸。

赵飞燕在花园里荡秋千。金秋桂花盛开,香气满怀,教人神清气爽,心情舒畅。

记者和影迷仍苦苦守在霞飞路,却没人料到,在第一张照片登报之前,她为了躲避风头,早已搬到了乔公馆暂住。多日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任凭外面闹得风雨加交,她只管晒她的太阳喝她的茶,日子过得比从前更加闲适惬意。

午后,云开雾散。

明媚的秋阳射破层云,洒落金色光辉。

乔公馆。

此刻, 她抬头看向面前的男人,这个她从小爱慕到大的男人,也曾对她体贴入微,百般呵护,而今却狠心将她远送重洋之外。

心中的不舍与伤痛难以忍耐, 她终是失声痛哭了起来。

她扑上去抱着他, 虽然他不再像从前样轻柔地将她拥在怀里, 但她仍然拼劲全力抱紧他, 仿佛这样便挽留住他的心。

容嫣儿捧着他的手帕,只是哭。

“要开船了,快走吧。”

乔逸清笑了笑,语气清淡道:“她不一样。她对我没有感情,即便跟我在一起,也可以随时抽身离开。能留她一天,便是我赚到一天。”

容嫣儿望着他,泪水扑簌簌地流淌下来,沾湿了素色旗袍。

容嫣儿泣不成声, “表哥, 你真的要赶我走吗……我求求你不要啊, 我可以跟金小姐和平相处的, 你不要……我不想去台湾……”

“送你走是为你好, 我在台湾帮你找了一位最好的医生, 他是留洋归来的博士后, 一定可以把你的病治好。”乔逸清推开容嫣儿,从口袋里取出手帕,递到她面前,“别哭了。”

轿车停在江边。

丫头搀扶着容嫣儿下了车,她的手里紧紧攥着那张船票, 心如刀绞。从离开乔公馆的那一刻起,泪水便在眼眶里打转,几度模糊了视线, 却不敢落下来。

容嫣儿猛地抬起头,双眸泪光盈盈,依稀透出倔强的光,“我才不要去台湾治病,如果没有你在我身边,就算长命百岁也没有意义。”

乔逸清拭去她脸上的泪,微笑道:“嫣儿,我坏事做尽,天理难容,外面等着向我寻仇的人数不胜数,留你在我身边只会害了你。”

容嫣儿咬牙,“那金小姐呢?你就不怕害了她吗?”

外马路, 十六铺码头。

一艘开往台湾的客轮停泊在港口, 等待远航。

码头人来人往, 有人送行,有人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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