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棵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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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姨却是没过多在意,上前抄过她的行李箱拿过来,“露露啊,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邹姨目露焦急与惊诧,牵着寒露的手往老屋走。

“你瞧瞧,他们这都干的什么事儿,趁着家里没人就开始做强盗土匪的事情了。”邹姨嘴里骂骂咧咧,一双爬满皱纹的手却是紧紧握住她的手。

下一秒,窜进挖掘机的驾驶座里,哐哧哐哧操动机器继续开路,对一旁的寒露视而不见,恍若陌生人。

邹姨瞧出他们之间的气氛,招呼寒露,“露露,今晚暂时在邹姨家住一晚,邹姨正好要给你交代一下事情呢。”

寒露听着邹姨的话,视线仍旧在他的身上,手臂上的肌肉结实紧致,整个人晒黑了很多,汗珠顺着他的肩胛骨滑入更深处。

她暗自垂眸,应了邹姨一声,“邹姨,我有家里的钥匙,我先把行李放家里再过去。”

她的话音儿刚落,邹姨脸色一变,将她扯到一旁来,怕得罪了面前正在工作的几人,都不是好惹的主儿。

“听邹姨的话,等会儿和你说。”

寒露任由邹姨将她拽回家中,心中的翻江倒海折腾了好几回,脸上的郁结不加掩饰地展露,她挺想问问他是不是真的把她给忘了。

她自个儿出神地想着,直到邹姨递给她一杯热水,她这才不好意思地将失魂落魄的表情收敛起来。

邹姨是多精明的人儿,当初她和林周言的那点儿事,邹姨知道得清清楚楚,也瞧得最清楚。

邹姨原名邹红英,早年寒露还住在林家湾时,两家人来往挺密切,邹姨和父亲更是知己,所以一直对二零零八年发生的事情耿耿于怀,从来不相信寒露的父亲是罪人。

“你爸……怎么样了,这么多年没见着你,也联系不上你们,本以为没机会,没想着你赶着清明节回来。”

寒露低声回答,“身体不大好,在狱中一直生着病,也拒绝亲属的探视。”

她没说这次清明节回来一是为了祭祖,二是她所在的工作单位职位上调动,她主动调到榕城来进行工作。

做出这个决定时还震惊了不少人,都没想到人美能力强的寒露会选这么个偏远的地区工作。

“我相信你爸,但……很抱歉一直没能找出证据。”邹姨说着说着止不住悲伤。

寒露见状赶紧岔开话题,“邹姨,您刚才想对我说什么来着?”

邹姨听了这话脸色忽地急转直下,阴沉着脸讲,“那臭不要脸的镇长,仗着自己有个镇长的身份,见你七八年都没回林家湾了,就没收了你家的土地权和房屋拥有权,现在这会儿正大张旗鼓地准备修水泥路,结果林家湾上的每家每户人的钱没收齐,现在这会儿正在闹呢,林周言吃了不少亏。”

寒露讷讷,“吃什么亏?”

邹姨叹气,“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这清明节破事一堆。”

寒露没搭腔,她已经做好了自己在家呆着的准备,但是对于镇长没收自家土地房屋产权的事情,她不能理解。

还没等到邹姨的热饭热菜上桌,寒露拎着行李箱回了自己家中,穿着小背心的林周言正坐在她家门口,手里端了个搪瓷杯,大口大口喝着水,旁边放着扳手和机油,裤管上蹭得全都是灰。

她没忍住,上前试着问他,“林周言,我是寒……”

“哟,舍得回来了。”他不疾不徐打断她的讲话,放下搪瓷杯,随意在裤子上抹去手中的机油,继续工作。

在远处看好戏的几个年轻人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瞅,准备吹几声响亮的口哨给林周言渲染一下气氛,身后窜出来的程抒撞散躲在挖掘机后的他们。

“周哥呢,我找周哥!他妈的,周嘉那边摊上大事儿了!”

程抒不顾自己摔了个狗吃屎,满身泥水从地上爬起来,入眼就看到林周言朝着这边走来,身后的寒露他没注意。

程抒直接放大了声音喊,“周哥,周嘉那混小子在开着挖掘机在修理段家村那片儿路的时候,与一堆学生起了冲突,两队人马打得不可开交,周嘉的大舅子过去处理事情时候,周嘉刚开上挖掘机准备干架,他大舅子冲上来挡在了学生面前。”

程抒说话的声音有些抖,“周嘉的大舅子当场死亡,周嘉直接吓晕了。”

林周言当场彪了句,“你他妈在现场都不管点儿事的吗,还愣着干什么,带我过去!”

程抒也是刚才从外面听到的消息,这确实也是怪他,没看好脾气火爆的周嘉。

他抄在前面带路,跟在后面的几个愣头小子一听到有人死了,顿时吓得哆嗦,眼神又流露出想看戏的表情。

林周言立即瞪他们,“看个屁,关你们鸟事。”

几个人被他唬住,老实开工。

大舅子已经被人抬去了附近的医院,林周言赶到时,事发现场围观的人群都被程抒遣散了,只剩下几个衣着狼藉的学生和跪在地上的周嘉,额头上还流着血,抱着胳膊打颤。挖掘机附近则是一滩血迹,已经暗红凝结,但能想象到发生了惨烈的打斗。

林周言一到,周嘉只顾着道歉,丝毫不在意淌了满脸的血,起皮地嘴唇不停地张张合合。

林周言脱了身上的背心,健硕的身材一览无余,他将周嘉头上的伤包扎好,拍着他的肩膀,“老子平常就是这么教你办事的?”

话落扫了眼那群学生,眼角余光瞥见跟在身后的寒露,四目相对,林周言巧妙地挪开视线,让程抒劝在场的无关人员离开。

程抒这才发现在槐树下的寒露,眼中一惊,这女人怎么回来了,还挺会挑时间回来,当下就朝着寒露走去。

“寒露,稀客啊。”

他笑着说,这笑是讥笑的笑。

程抒与寒露是同一所初中,因为林周言的缘故两人在滑冰场认识,之后一直在学校里罩着寒露,偶尔带着寒露去见识世面,被林周言教训过不少次。

“哦哟,回家过节上坟了?”

寒露阴着脸瞅他,“你欠打啊?”

啪的一下,程抒脑袋被来人狠狠打了一下,程抒翻了个白眼往上看,林周言黑脸盯着他。

程抒嘿嘿一笑,“呸,换个语气。”

看来这俩还有戏。

“这儿没你的事儿,回去吧。”林周言不带感情地赶她走。

寒露却看见在那一群学生中,邹姨家的那个孩子也在其中,抱着脑袋哭得稀里哗啦,眉眼处挨了一拳,肿得骇人。

邹团也瞧见了寒露,想起自己的母亲似乎与寒露的交情特别好,不假思索就哭着喊,“姐姐,救我。”

寒露朝着孩子的方向指了指,“现在和我有关了。”

林周言背对着她,掏出裤袋里装着的打火机,试着点燃了好几次没点着,心里有些躁,想来几根烟抽抽。

他掀了掀眼皮,撸起衣袖继续想要继续点燃一根香烟,转瞬却又想起什么,将扔了烟碾碎在脚下,脱了工装外套,露出里面的白色背心,招呼其他的同事。

“弟兄们,继续干活。”

男人已退去了少年时期的青涩模样,穿着深蓝色工装,脚蹬黑色皮质胶鞋蹲在石台上,手里揉捻着一根烟,侧脸轮廓在斜阳最后的余光中被描绘得棱角分明。

谁也没有开口问候第一句话,而寒露想了千百次的重逢方式中从没有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遇见他。

寒露紧紧盯着他的面孔,这张她日日夜夜想念过无数次的脸,那双深邃的双眸,她觉得自己的手心出了汗,想上前问候一句,抬脚走了几步又没想到该说什么好,就又站在那儿不动了,傻得很。

她瞧着有些眼熟,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是谁。

从火车站到林家湾不远,约莫四十分钟的路程,寒露靠在车窗上发呆,旁边的少年拿着手机正在与人通话,脸上露出笑意。

同一车辆上的两人,心境截然不同。

扭头,顺着邹姨的视线看过去,他的身影嵌入她眼中。

雨后的乌云散尽,浮现一抹斜阳,霞光透过浓厚的云层逶迤一线,落在年轻男人身上。

“是我,邹姨。”

寒露一边应着话,一边想着自己的手应该刚在什么位置比较合适,身前背后似乎都无所遁形,她干脆垂下手。

林家湾仍是记忆中的模样,清一色的筒子楼将附近的现代化建筑硬生生划出一道楚河汉界,每家每户的铁门漆色脱落得衣不蔽体。

这时代还存在的筒子楼,在他人眼里只是等待拆迁的产物了。

榕城火车站,人满为患,多是回家过节扫墓的青年男女。

刚下过一场豪雨,路面积水映照出街边刚抽出新芽的枯树,带来新一轮生机。寒露预约的司机迟到了半小时,到时车上还坐了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寒露前脚刚踏进巷子口,就听见西北方向轰隆隆,大型车辆碾过石子儿的声音。

她刚走近,准备一探究竟,先前在车上坐着的少年一溜烟从她面前跑过,扑到前方十米远处一位妇人的怀里,撒了撒娇。妇人将少年打发到一边,不期而然看见寒露拎着行李箱尴尬地笑。

“露露?”

《深林人不知》

鱼肉/文

2018/0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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