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恨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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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我去。”短剑在她手里折出凌厉的光,她看着月铭,那双冰琢一般的眸子里冷得令人心寒。

“啊……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淇烨阁主的意思,月铭应了一声,转身就往重寒的院落跑。倏然一阵冽冽薄风擦身而过,他下意识地回头,只看到一片翻飞的衣角。淇烨阁主跑得飞快,她足尖像是藏了风,一下子就没了影子。月铭从不知道那个苍白羸弱的女子在用不得灵力时竟也能跑得那样快,他加快步子跟上她,心里却有什么一下子沉了下去。

他很清楚圣君的修为究竟到了何种地步,当世能与他抗衡的人寥寥可数,而在此处,有这般能力的应当就只有……千秋城主——苍夙少祭司冷渊沉!

心神激荡下再也控制不住体内紊乱的灵力,冷疏源的嘴角溢出一缕鲜红,接着哇地吐出一口血来,身体虚软无力地晃动了两下。身边的下属齐齐上前想要扶她,却被她一个眼神生生逼退。想到平日里阁主身体不适时素来不许圣君以外的任何人近身一丈之内,几个下属对视一眼,缓缓退开几步。随后赶来的月铭见此情景快跑两步,在她倒地之前将她搀住。

冷疏源一脸茫然地被他扶着,双眼空荡荡的。月铭担忧地看着她,又不敢出声,只能像十多年前那样,极轻极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月铭,带人去找!”良久之后,冷疏源低低地说了一句,“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一定要找到他!”

说完这句话,冷疏源一把推开月铭,夺了一匹快马直向千秋城的方向奔去。长发在晨光中翻飞,她的背影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月铭的视线里。月铭远远地看着她,那一刻的冷疏源才像是那把饱含无尽杀伐的凛煜剑,这本是族里所有人最希望看到的,然而此时此刻,他却觉得那个女子似乎在渐渐死去。

“淇烨阁主不请自来,怕是有些不太礼貌吧。”在渊澜阁前拦下了强闯入千秋城的冷疏源,夏子安戒备地盯着她,握着折扇的手隐隐泛青。那女子白衣上染着不少血迹,脸色在阳光下依稀泛着冰霜一样苍白的颜色,一支残箭斜插在她肩头,断口处平滑如玉,一望而知是用极凌厉的剑法一剑削断的。

“带我去见凌飞尘。”淇烨阁主道。她的目光冷定沉重,却又似乎有一丝颤栗般脆弱的情绪沉在夏子安看不真切的地方。

“恐怕我家城主不会想见到阁主的,阁主还是请回吧。”夏子安断然拒绝,他脸上保持着笑,态度客气又疏离。

“带我去见他!”话音未落,冰冷的剑刃已经贴上了夏子安的咽喉,那把剑上犹自滴着血,温热的残血沿着剑刃淌入他的领口。冷疏源仿佛瞬间变了一个人,一身的彷徨单薄去得干干净净,强大的杀气从她身上迸发出来。蜿蜒在骨血中的臣服欲挣扎着冒出头来,夏子安额上沁出一滴一滴的冷汗,他直面着这个女子,竟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那是一种滔天杀孽中淬炼而出的气势,这样的气势,全然不弱于那夜将他打成重伤的圣君重寒,甚至于在她的身上,还多了一份重寒所没有的,无可阻挡的锋锐凛冽。

这就是“遗失之地”最强的杀戮之剑!

夏子安垂目看着自己颈间横着的凛煜剑,那把剑锋利却又透明,非金非玉,薄如冰凌,淡得近乎无色,偏偏剑身中却肆意蔓延着妖娆的火焰纹,将这把过分寡淡的短剑渲染得夺目生光,呈现出一种极艳的蓝,如同生命最后一刻猝然爆发出的倾世瑰丽。的确是无双利剑。他在心中暗暗点头,目光又转到那白衣女子的脸上,神情却不紧张,反倒是有些古怪的。

剑的确是杀戮的剑,而人……却不是杀戮的人。原本不曾见过她倒也不觉得往昔之事有什么奇怪的,毕竟除了上一任“征伐剑主”以外,历来执掌“征伐之剑”凛煜的人无一不是手染鲜血无数生性厉辣之辈。可如今这一见,却让他实在想不通,这样的一个人究竟为什么会做下那样的事。

不,应该说,她这样的人和上一任“征伐剑主”明音一样,根本就不应该握住凛煜剑!

“带我去见凌飞尘!”见他一直盯着自己不说话,冷疏源再次重复,她手上微微用力,一道血线自他颈间裂开,不深不浅,正好不会伤及性命。

“不知淇烨阁主孤身前来,有何贵干?”凌飞尘的声音从渊澜阁内传来,他缓步而出,断月弯刀已经出鞘在手,刀锋上流淌着冷冷的月光。他挥手命夏子安退下,自己停在一尺之外漠然看着她。

“哥哥……”冷疏源垂下手,“你做了什么?”

“什么做了什么?”凌飞尘似笑非笑地看她,透着说不出的凉薄诡异,“凌某不知道阁主在说什么。”

“哥哥,你怎么对我都没关系。”冷疏源抹去嘴角溢出的血,定定地盯着他,那一刻她的神情几乎像是在祈求,“但那些事情和重寒没有关系,你不要把他卷到那些事里来,那和他没关系。”

“哦?是吗?”白衣男子轻扣着刀锋,他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女子,眼里并没有什么杀意,可那份反常的平静却偏偏让人不寒而栗,“他与当年旧事无关又如何?谁让他是你要护着的人!冷疏源,你难道不知道吗?欠了债就要还,这是规矩!你自己欠的债你不愿还,总是要有人替你还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微微凑近她,脸上细微的表情清晰地映入她眼中,那神情决绝到近乎于残忍。冷疏源感觉身上有些发冷,她不敢相信面前这个几近癫狂的人会是她的兄长。她第一次感到这个人是如此的陌生,记忆中的哥哥明明是那样温柔的一个人。她本以为就算是他再恨她,也不会把这份恨牵连到旁人身上去。

可是是她……是她亲手把他削成了一个恶鬼。

“你究竟对他做了什么?”过了很久很久,冷疏源茫然地问,她眼里微弱的光芒陡然熄灭,连同那一点残存的生气都一点一点寂灭下去。

“你有资格质问我吗?”凌飞尘嗤笑一声,“我就算做了什么又如何?怎么说也是你身边的人,谁知道干了多少恶事,就算是他死了也是因果循环,怨得了谁?”

重寒是她身边的人又怎么样?她身边的人难道就该死吗?她难道……就活该落到这样进退维谷的境地吗?

冷疏源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哥哥,眼里一瞬间溢出一丝怨怼和委屈,旋即又被她飞快地压下去。

她根本就没有憎恨的资格。

“一个是父辈背叛‘苍夙’自己软弱逃避,一个是杀人如麻满手自己亲人的鲜血,你们两个还真是凑成一对了。”凌飞尘恶毒地说。

这句话惊雷一般炸响在冷疏源耳边,她忽然失控一般冲向了凌飞尘,狠狠地推了他一把。

“明明是你先丢下我的!”她厉声喝道。

“你说什么?”凌飞尘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半晌冷笑道,“冷疏源,你疯了吧?”

“你自己干过什么是不是还要让我再告诉你一遍?咱们全家上下二十七人的命,难道不是挂在你手上的吗!”

冷疏源没有再说话,她后退了一步,死死盯着凌飞尘,忽然低笑了一声。

“是我,又如何?”

凌飞尘听着她这样满不在乎的语气愣了一下,然后横刀向前,寒声道:“你再说一次!”

“是我,又如何?”冷疏源挑了挑眉,一字一字地重复了一遍。

凌飞尘的怒火瞬间被点燃,他握紧了断月弯刀,眼底的憎恨终于喷薄而出。

“你真是一个畜生。”

杀念一起就再无法抑制,凌飞尘手中断月弯刀轻挑,刀势纵横而过。冷疏源恍惚之下下意识地向后仰去,却慢了片刻,雪白的弯刀轻轻一横,削断她颈间一片衣襟。只听轻微的咔的一声,薄冰应声而碎,锁骨下隐约透骨的陈旧伤痕暴露在空气中,微寒的凉意令冷疏源清醒了过来,她飞快地掩上衣襟,转身就往外面跑。

然而已经迟了,凌飞尘鬼魅一样拦在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他脸色铁青,刀锋直指那处伤口。

“那是什么?”

幽微而隐秘的紫光从冷疏源的指缝间漏出来,她脸色难看得出奇,手中剑峰一横,逼开了凌飞尘的刀。

“无可奉告!”她厉声道。

凌飞尘注视着她,惊疑不定的目光在他眼中徘徊,他从那些异光中察觉出了熟悉的气息,一者是他自己,而另一者……这怎么可能?

反复探查了数次都得到了相同的结果,凌飞尘握刀的手不易察觉地起了颤抖,他垂下眼睫,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情绪。

怎么会是祭司大人呢?祭司大人怎么可能……会害他呢?

那分明是苍夙族中最为霸道的血灵共生之术!共生者的生死于持契者并无影响,而持契者却可以在顷刻之间夺去共生者的生命。

持契者是谁?共生者又是谁?

“那是什么!”他再次逼问。

冷疏源脸上血色全无,她知道凌飞尘已经察觉了什么,那是他决不应该触碰的真相。哥哥从来就不是一个坚强的人,这样的真相,足以让他崩溃。

她明明已经做到这种地步了,为什么他还是逃不掉!

眼尾含苞的冥莲印猝然盛放,虚无的蓝色火焰从冷疏源的指端逼出,缭绕在凛煜剑上,那把剑一瞬间竟瑰丽得夺人心魄。刺目的光从剑上发出,她一步一步向前走,在这样的势压下,凌飞尘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步步后退。与此同时,被这里的动静所惊动的千秋城弟子终于赶到,见此情景立刻团团围了上去。

凛煜的剑光冲天而起,在冷疏源的手中大开大合,恣意挥洒,飘忽的剑光游走在她身侧四方。那把剑太利,断人骨肉如削腐土。她挥剑在人潮中厮杀,滚烫的鲜血溅在她的脸上,也溅在凌飞尘的脸上。

不过半刻就在人群中杀出一条血路,冷疏源提剑从血泊中穿出,她身上布满了伤口,一袭白衣色已殷红。她在这一片死寂中沉默着前行,步履蹒跚。明明她才是胜者,可此时此刻,那个单薄的背影却仿佛仓皇逃离。

凌飞尘没有阻止冷疏源,他独自站在冷疏源身后的血泊中,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他忽然很想知道,那夜他离开后,阿源独自一个人留在血海中是怎样的感觉,那时的她还那么小,而天各崖上却那样冷,那样孤独。

在那一瞬间,她是不是……也在害怕呢?

挥去心头纷繁的想法,凌飞尘咬了咬牙,转身向渊澜阁走去,血色从他足下缠上来,一寸寸洇上他素白的衣摆。

他这是在想什么?这一切的一切,不都是她罪有应得的吗?

除了昨夜重寒和她残存的气息外她没有发现其他任何人的痕迹,并不像是外敌侵入。可若非事出有因,重寒又是因何故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就消失不见?

心头恍惚的不祥感越来越重,冷疏源强行凝聚起溃散的灵力,努力探知着周围的蛛丝马迹,然而她依旧什么都没有发现。

“属下参见阁主!”

这一句礼声恍若惊雷炸响,将冷疏源惊醒,她的手颤了颤,终于缓缓推开门走了进去。

没有,什么都没有。

脱力之后的冷疏源异常虚弱,哪还能握住凛煜剑?剑当啷一声掉到地上,她靠着墙,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喘息。

匆匆而来的囚牛月铭听到淇烨阁主屋里奇怪的动静心中一惊,他略一查探就发现昨晚冷疏源布下的结界竟然已经破了,心知情况不对,月铭两步冲到门前,扣门问。

“阁主?阁主!”连敲了几次门都没回应,月铭的脸色一变再变,正在他准备强行破门而入的时候,里面传出冷疏源的声音。

若当真是少祭司所为,那源主她……又当如何?

赶到重寒屋前,冷疏源却似一瞬间失去了推门而入的勇气,站在门前许久未动。十四个黑衣人并三个白衣人领了近百名分坛弟子将此处团团围住,见她前来,齐齐单膝下跪。

门里的声音停了。

檀木雕花的大门哗啦一下打开,白衣的女子提着剑缓步而出,乌黑长发泼墨一般垂到腿边,将她的脸孔映得素白。

“无事。”那个声音和平常没什么区别,但月铭却隐约觉得不安。

“本座不是让你给圣君护法吗?你来这里做什么。”隔了一小会儿,那个声音又问。

原来是他来过了。她微微冷笑。

身体疼得很厉害,全身上下的每一寸血肉都在疯狂地叫嚣,白衣被肌肤下渗出的血染得斑驳,被汗水濡湿的长发还未全干,湿答答的黏在脸上。冷疏源挣扎着站起来,随便取了一件白衣换上,去够地上的剑。

“禀报阁主,圣君失踪了。”月铭这才想起自己此来的目的,忙回禀道。

“你说什么?”冷疏源的语声一厉。

“昨夜阁主您走后不久,圣君就不在房里了。”月铭硬着头皮道,“我带着十四圣使和螭吻、赑屃、睚眦找了半个晚上,但……一无所获。”

阳光从云层中钻出来,撕开夜色照落下来。点滴细碎的光从窗中漏进来,透过床帐落在白衣的女子毫无血色的脸颊上,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隐约可见,在晨曦的微光中显得虚无而脆弱,随时都要消失一般。

似是被刺目的阳光所扰,冷疏源不安地皱着眉头,她的眼睫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沉默地躺在床上,冷疏源茫然地望着床帐的顶子,好半天才找回神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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