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魂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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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蓦然,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夜语初这才惊觉面前已没有了那白衣女子的踪迹,冷疏源站在她身后,看似纤细柔弱的手竟如铁钳一般有力,死死钳住了她的咽喉,“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寒意从那只手接触着的肌肤上传过来,夜语初感觉自己如置身于极北寒川之下,全身的血液都在这样的寒意下凝固。她似乎能感觉到冷疏源的目光,冷定如刀锋,带着森寒的杀意。

“你可以效忠于他。”身后的声音含了冷冷的嘲讽,还有些自暴自弃地疲倦,“反正我也活不了多长时间。”

“源主……”夜语初的脸色略微沉了沉,她走上去搀住冷疏源,“您现在不能……”

“闭嘴!”冷疏源一把将她甩开,双手变幻如飞,不过刹那之间就结出了十数个印诀,凤凰图腾在夜语初的视线中缓缓居中裂开,露出掩在后面的,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幽深甬道。

仅剩的灵力彻底耗尽,冷疏源闷哼了一声,咽喉中腥甜的血气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她狠狠皱了皱眉,扶着墙壁走了进去。夜语初看着冷疏源渐渐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有些踌躇地站在门边。

“进来。”见她迟疑,冷疏源低斥了一句。

夜语初闻言敛下神色,顺从地跟了进去。

那条甬道竟是出乎她意料的长,足足走了半个时辰都没有到头。甬道顶上每走几步就嵌着一颗明珠,柔和的珠光照亮了甬道,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四壁上绵延的云纹。冷疏源就走在她身前几步处,单薄的身体剑一样挺得笔直。

“到了。”一片寂静中,她忽然开口。

那个声音似乎有着某种扭曲时空的力量,让夜语初瞬间如同置身云雾,茫然难辨身处何处,待她醒过神来,甬道里看似已尽的死路上竟有一道凭空出现的石门轰然洞开,冷疏源站在门后,眼底仿佛交织着莫名的悲伤。

石门后是一间十余丈高的暗室,白玉铺地明珠为灯琉璃作顶,华美如人间仙境。暗室的正中是一处浅池,通体由幽蓝的寒冰砌成,浮雕着繁复的凤凰图腾。池中央矗立着一座不大的亭子,隐约似乎有什么东西放在其中,看不真切。

夜语初跟着冷疏源走到水池边,她惊奇地发现池中之水竟然是奇异的淡红色,隐隐还缠绕着一丝暗蓝,不细看根本不会发现,这样的水,就像是……

想到这里,她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一眼冷疏源。

“那里面有我的血。”仿佛知道夜语初在想什么,冷疏源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近乎于嘲讽的笑。

夜语初的眼里写满了震惊。

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冷疏源的血蕴含着怎样的力量,又代表着怎样的价值。

“带我过去。”不等夜语初开口追问,冷疏源劈手一指池中的亭子,开口。

心知就算是问了冷疏源也不会回答她什么,夜语初默默按下心头的疑虑。她揽过冷疏源,足尖连连急点,飞掠而过。

到了近前,夜语初才发现原来亭边还有一层结界。

冷疏源抬手一剑抹过手腕,血疯了一般涌出来,在结界上溶出一个可供一人出入的缺口。没给夜语初发问的机会,冷疏源一把拽住她,把她扯进了结界里。

亭内是一个奇异的法阵,雪白的玉石上雕刻着丈余长宽的纹路,八道星芒延伸出去,恰好占满了整座亭子。鲜血在星芒印中缓慢地流动着,升腾出浅红的血雾,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循环,簇拥着中间的冰馆。

看着面前的一切,冷疏源脸上的悲意愈盛,她无声地走上去,停滞了半晌,忽然一把推开了冰馆!

夜语初猛然倒退了一步——

棺中是一个颜色如生的少女,雪白的古袍裹在身上,威仪烨然,金线绣成的凤凰环绕在她周身,墨黑的长发不绾不束,直直披散下去,垂至双膝。然而这还不是让她震惊的东西。真正让她感到不可思议的是那棺中女子的容貌。那般清丽而且熟悉的眉眼,竟和她身旁的白衣女子足有四五分相似,只是她的容颜多了一丝清逸稚气,而冷疏源则添了一分血浸出的凛然艳色。

“你可知,我身为‘苍夙’的族长,为何从未穿着过绣着凤凰图腾的衣裳?”窒息一般的寂静中,冷疏源蓦然开口道,她停顿了一下,不等夜语初回答,自顾自地说,“因为这个位置本来就该是阿姐的,我害她丢了性命,又如何配穿上那一袭凤凰衣?”

“阿凝……”夜语初没有听到冷疏源说了些什么,她一个箭步跨上前,双手按住棺沿,失了神志般低声喃喃。在她的身上,尖锐的杀气暴涨了起来,如洪流般直迫冷疏源而去。

“夜语初,我知道你很想杀我。”然而冷疏源却丝毫没有畏惧紧张的样子,甚至于她连看都没有看夜语初一眼,语气淡淡的,像是在说一件与她自己无关的事情,“毕竟,是我亲手杀了你的挚友冷弦凝。”

“不过……你又有什么资格恨我呢?”冷疏源负手站在亭边,背影单薄得像一抹雾,忽然她回身走近夜语初,在她耳边低语,声音很轻,带着刻毒的笑意,“我是杀害她的凶手,而你和冷无心……不,应该说是你们夜氏、重氏、明氏的所有人,还有整个‘苍夙’全部都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如果不是你们对‘焚天之劫’袖手旁观致使九烟大祭司无端横死,重氏一族嫡系尽覆,创生之剑不知所踪,又何至于此!”

如果不是因为这样……如果不是因为迫不得已,她又如何想落到如今这般——手染鲜血万劫不复的境地!

听到冷疏源所说,夜语初先是脸色大变,可随后却又缓和了下来。顾不得接冷疏源的话,夜语初强作镇定地反问,她脸上一片苍白,目光飘忽着躲闪冷疏源的视线:“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你可知我为何在这极西之地,千丈孤峰上建淇烨阁?”冷疏源没有回答夜语初的问题,她静静地凝视着棺中沉睡着的少女,目光褪去了阴鸷,一点一点温柔起来,“据上古典籍所记载,落日之处,西海之外,‘天极’之上,有泽名‘沧浪’。其间无日无月,无白无夜,鸟兽无踪,生灵绝迹,然古之神灵于沧浪之尽建异城一座,似虚还实,如真如幻,以‘冥’命之。为彼岸魂灵之乐土,故又名‘彼岸之城’。”

“源主,您的意思是……”夜语初难以置信地低声问。

“当年大变之后,我动用天谴秘术强行为阿姐接续生机,可终究是晚了一步,”冷疏源的神色平静了下来,悲喜莫测,“我救了她的躯体,却没能留住她的灵魂,只保住了一道命魂。”

“不过你应该也知道,肉身未灭之魂不能转世,我思来想去,她能去的地方,这世上也只有那一处。我从当年的事情发生后就开始逆向修习族中禁典‘幽冥谱’,一旦踏入幽冥城修为必损,十不存一。而现在我这一身的寒毒全靠灵力强行压制,亲身前往与找死无异。我虽然已生无可恋,但到底还有未尽之事尚须完成,所以……”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语气沉凝。

“我希望你能替我把她找回来。”

“不管她想怎么样……我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给她,只要她能回来……”

最后的这句话冷疏源说得极轻,几不可闻。那样近乎于哀求的话语,让夜语初几乎无法相信,面前的这个人,是那强势骄傲到不容反驳的族主。

可是这样的话,这样深重的痛苦和眷恋,却又仿佛与那个沉睡在记忆深处的孩子重合,此间种种,一如当年。

说完这番话,冷疏源转过身去,背对着夜语初。夜语初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她纤细消瘦的身影剧烈地颤抖着,仿佛在无声地恸哭。

然而她没有。

夜语初知道她没有。

因为自从十八年前的那一天开始,她就再也没有见过冷疏源流泪。

静默地注视着冷疏源,夜语初缓缓跪倒下去,右手以握剑的姿势击在左肩上,以族中最隆重的礼节,向这个她一直以来怀着复杂情感的女子行礼。

“属下必不辱命!”

她走到烬玥楼最西头,伸手抚上了光洁如镜的墙壁。莹莹光晕在她指尖晕开,浮凸雕凿的大片云纹凤凰图腾出现在光影后面,她并指一点,凛煜剑跳出剑鞘,剑光瞬息腾起,没入了凤凰半阖着的眼中。

显然在散功之后动用灵力实在有些勉强,做完这一切,冷疏源踉跄着后退了两步,颓然靠在立柱上。

这样的一句话让夜语初有些错愕,她爬起来去看冷疏源,在那一瞬间,她看到冷疏源的眼神漠漠的,空茫的眼中如同下着一场永远都不会停的雪。

为什么,会如此孤独呢?

“跟我来。”没有给她思虑的时间,冷疏源在顷刻间敛下了情绪,淡淡地吩咐。

“初儿。”感觉到她向自己走来,冷疏源用冻得青白的手做了一个止步的手势,“别过来,我寒毒未退,莫伤了你。”

感觉到她明显的戒备和拒绝意味,夜语初的脚步停滞了片刻,然后继续向着她走去,步履坚决。

“你啊……”白衣女子轻叹。

“您……您会活下来的。”窒息的痛苦让夜语初的声音变得微弱,然而她却没有挣扎,只是强忍着说完了这句话。

“呵……”冷疏源意味不明地冷笑,她把手中的女子扔到软榻上,无所谓一般冷哼了一声,“死了更好,我受够了,早就不想活了。”

“源主,不管你承认与否,你都是‘沧夙’的族长。”夜语初低下头,遮住眼里怜悯的神色——

这一切,从十八年前就已经注定。

默默地行至冷疏源身前,夜语初弯下身,淡蓝色的衣袖拂过她的脸颊,擦去了那张脸上异色的鲜血。

冷疏源僵直着躺在榻上没有动,素白的肌肤从撕裂的衣襟处暴露在空气里,更显得流血的伤口狰狞刺目。夜语初叹了口气,取出袖中提前备好的伤药和白绢,开始替她处理伤口。

“属下遵命。”女子站起身应了一句,无声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烬玥楼里原本飘渺如云的重重纱幔似是被无形的剑气割裂,乱七八糟地铺了一地。在残存的幔帐深处,白衣的女子歪倒在软榻上,双眼紧闭,苍白的脸上木无表情紫青色的血沾在她素白的衣襟上。

“源主,是不是……大祭司来过了?”做完了这一切,夜语初拢上了冷疏源的衣襟,小心翼翼地问。

“你叫我什么?”一直闭着眼睛的女子在这一句话下霍然睁眼,沉黑的眸子里闪动着妖异的冷光。

杀气在静默中凝聚。

“阁主,月奉命前来,恭请阁主示下。”单膝跪于烬玥楼前,身着月白素衣的女子微微低头,轻声进言。

“进来吧。”里面传来的声音清淡而疲惫。

在这个声音响起的瞬间,笼罩了整个烬玥楼的灵力结界骤然一动,瞬间全部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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