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芳记

“娘，我去去就来，您放心，没什么大问题。”

两人饿狼似的扑出家门，崔氏才从屋里出来，眼泪汪汪的问叶妈妈：“走了？”

叶妈妈点头，转头悄悄嘱咐鱼叶小丫鬟跟上，好随时往家里报消息。

街头街尾蹿着许多腿脚麻利的小贩，胸前端个大盒子，里面花生瓜子各色零嘴。他们往蒲家大街凑，不是为了看热闹，而是想多赚点铜子儿。热闹是留给闲人看的，他们忙着呢，用耳朵听就够了。

东大街那边有好几乘轿子往这边来，被堵在了街口进出不得，抬轿的又不是什么有身份的人，只能如实禀告轿内的主客。

不多时，一溜轿子纷纷着地，里面跨出好些个仪容修整带着浓浓书卷气的六旬老者。他们好奇前面街上发生了何事，却不似乡土人那样拔足就往前奔，随手拉了个看着说话利落的一问，才知萧家老爷并着姨娘叫锦衣卫放人呢。

这些儒者是临近县有名有姓的秀才举人，因着每年这个时候都被蒲庄长请来家中赏花品茗，这才聚了一堆。其实不过是蒲高才为了几个孙子长学问，变着法儿请他们指点罢了。

比起蒲家分院的热闹，几位还是愿意端坐凉亭呷茶吟诗作对，两手扇儿轻摇浩浩荡荡从正门进了蒲家。

季攸宁和苟代奋力挤进前排时，正巧看见一抹蓝布衫拂过蒲家门槛。

分院前被晒得满头大汗的陈玄擦擦汗，眼前却擦出了抱琴的俊郎君，一时怔然。敢情热闹不止无知百姓凑分，连读书人也头脑昏昏了。

季攸宁若有所察，对着陈玄一笑。

陈玄眼一直，脸更红。他扪心自问没有这样好看的面皮子，可为什么这穷乡僻壤能养得出来，简直岂有此理！

“你，”陈玄指向报寝的季攸宁，板着脸怒目而视：“不回家好生念书，学大姑娘、小媳妇来凑甚热闹？”

季攸宁道：“我娘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是以小生出来看看。”

陈玄哦一声，没有反驳。这话他常听那些大人说过，是至理名言，好像很有道理。但是行万里路，抱琴就不大对劲了，难不成是藏了暗器？

时刻提防的陈玄眼一眯，盯着季攸宁手里的古琴：“读书人出门抱琴做什么，又不是卖唱的小娘子。”

如豹子一般谨慎的目光直落在琴上，季攸宁淡淡一笑，您怀疑就怀疑呗，拐着弯骂人就不对了。“大人说小生是卖唱小娘子不对哦。”

陈玄挑眉，怎么不对了？

他这个锦衣卫与一个衣着朴素的年轻人说气话，声音虽不大，但有眼睛的人自然看得见，静了声纷纷往这边靠。

苟代生怕后面的各种力量将季攸宁推到了，展开双臂母鸡护雏似的围着季攸宁。

“古有孔夫子周游列国，心情抑郁时都会奏上一曲。大人说小生抱琴有罪，便是在说文坛先贤有罪。”

项擎不懂这些，蹙眉问：“算命的，我师妹叫我来接您，您走不走？”

……

攀着瓦片挪到最南的墙头，隐约听见有人在里面吟诵什么“五岳朝拱”的面相书，声音忽高忽低错落有致，半点没有被关押的落魄模样，比北间的小姑娘好太多。

院里的锦衣卫都被叫到前门去抵御“外敌”了，项擎索性揭开好几个瓦片儿，坐在上边朝下面嘿了两声。

齐算子咂咂嘴，仰头一看只见神仙一样的人物在上头，唉呀唉呀似捡着了宝贝。“五岳朝拱，五岳朝拱啊！”

苟代还没见过干娘发脾气，且是对季攸宁，更加要亲眼看看。千百年难遇的事情，不看白不看。

他前脚刚落院子石板上，季攸宁正巧出来，弄得他走不是，退也不是，尴尬的摸着衣角棒子似的杵在原地。心想着热闹是看不成了，便将来意说了。

“老大，蒲家大街闹得正欢呢，卖香瓜子儿、手绢儿、糖糕的小贩见缝做起生意来，比观音娘娘的庙会还热闹。”

彼时崔氏和叶妈妈认为十分乖巧的项擎，已经潜入了蒲家分院关押齐算子的西墙。西墙一溜三间屋子，靠北第一间关的是被误打误撞抓来的萧云舒，此刻正倒在黄花梨圈椅中呼呼大睡，嘴里不住喃喃爹娘救我。

中间的屋子空落落连个摆件儿也没见，四面都扯了黑布蒙得不透光，人若是进去了跟进了小黑屋没甚两样。项擎见了没什么意思，早年这种屋子便充作了他的玩具，里面能做些什么勾当动动指头都能想到。

其实崔氏是担心女儿在这个时候犯浑，小不忍乱了大谋，不得已装成凶巴巴模样当一回严母。

季攸宁见崔氏没露面，就猜她八成是怕自己演不像被女儿笑话。其实她们母女两个看彼此演戏，都没觉着哪里像真的，偏生有不少在她们这儿栽过跟头。

叶妈妈是陪崔氏嫁到榆花庄的，地方庙会也见过不少，能比上观音娘娘庙会的盛景她还没见过呢。“小苟子不要胡说，仔细观音娘娘生气不赐福与你。”

季攸宁倒是不在意这个，她关注的是蒲家眼下闹得不可开交。

叶妈妈说没呢，昨晚压根儿没睡。

昨夜季攸宁和项擎偷偷摸摸走了遭知县衙门，回来刚进门就被崔氏逮个正着，问去哪儿了也不说，气得崔氏罚着两人在屋里跪了一宿。

“等我拾掇拾掇。”说罢只见一道青影飞旋着进屋，未几飘出来一只宝蓝蝴蝶，着一身浆洗得陈旧的夏衣，看得苟代狗看星星一样装模作样看了半天，才道：“老大你是昏了头脑怎的，穿一身破旧去看热闹？”

他说的看热闹并非单纯的看热闹，实则是要在蒲家门前闹事。

季攸宁口未开，屋子里飘出来崔氏的怒声：“热闹有甚好看的，都不准去。那么多人围着蒲家大街惊扰了锦衣卫，你们若是能安然无恙的回来就怪了。”

翌日一大早有人来敲季家门，叶妈妈迷迷糊糊仍在梦中，咕哝着去应门。

开门见是许久不曾来串门的苟代，叶妈妈算是有了点精神头，心里头窝着那丢丢的气儿早没了影。“小苟子有些日子没来了，怎的想妈妈我啦。”

苟代时来嘴甜，笑呵呵上前抱着叶妈妈道是呢，眼睛却往里瞟。“叶妈妈，宁子起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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