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象

想到她巨大而凶恶的妖身，江楚心里便是一悸，还好瑶瑄妖力都被封住，没法子变成妖，他便又松了口气，打定主意，不管瑶瑄到底是人是妖，就当她是人好了，反正别人也瞧不出来。

至于剑、血、妖、琴四个在世仙人能看出瑶儿身份……江楚怎么也不可能跟他们打交道，他对此全无担忧，但心里却有些不确信，宋一真施展的蔽天封印大法真的已经将瑶瑄身上妖气尽都封住了么？万一除了剑、血、妖、琴四个在世仙人外，还有别的人能瞧出瑶儿身份来呢？

想了良久，还是决定不再多想的好，他不懂道法，瞎想又没什么用处。

仔细想了想，并无明显破绽，江楚便将打算告诉瑶瑄，嘱咐瑶瑄千万不要说漏了嘴，瑶瑄听完之后，缓缓点头道：“好。”江楚想了想又道：“瑶儿，你会剑法么？”拿着剑却不会剑法，终归不太像样。

瑶瑄道：“师父教过我一套‘灵蛇剑法’。”

瑶瑄昨夜对敌之时，用剑芒施展的应是这套剑法，江楚再无顾虑，站起身来，道：“瑶儿，走，跟我回潮仙镇。”

此时已是下午，镇上热闹得很，人声鼎沸。

江楚带着瑶瑄来到镇口时，却见瑶瑄突然止步不前，江楚不明所以，回头一瞧，瑶瑄望着走动的人群，神色慌张，竟有些害怕，身子不住颤抖。

江楚颇为讶异，不解道：“瑶儿，你怎么啦？”

瑶瑄像是魔怔了一般，愣愣地看着行人，也不说话。

江楚走到瑶瑄身边，不知道到底出了何事，看了看瑶儿，又看了看镇上行人，并未看出有何异样，问瑶瑄，瑶瑄也不吭气，江楚纳闷着思索良久，总算明白过来，瑶瑄大约是怕被人瞧出是妖的身份来吧，见着瑶瑄身子一直在颤抖，尤其是握剑的手，江楚便不管什么男女之防，上前抓住瑶瑄双手，紧紧握着，柔声安慰道：“你、你不要慌，他们不会看出你身份的。”

江楚碰到她的手以后，便觉瑶瑄颤抖的双手在他手里渐渐安宁下来，他说完这句话，瑶瑄惊惧的神色也渐渐好转。

见得安慰有用，江楚便不肯将她的手放开，她的手柔软中带着几分冰凉，驱散了暮春时节的些许燥热，江楚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在趁机占人家便宜，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是在帮瑶儿，便厚着脸皮不作理会。

瑶瑄生得好看，不少路过之人纷纷侧目，只不过见着她手持宝剑，都不敢靠得太近。见着瑶儿不再慌乱，江楚便带着她进入潮仙镇。忽地闻到一股馍馍香味，将近一天没有进食的他，肚子登时咕咕叫了起来。他摸出几块铜板，买了几个馍馍，分给瑶瑄吃了，然后径朝林府而去。

他来到林府侧门，正想敲门，侧门忽然打开，何小苓慌慌张张地走了出来。

江楚正想找她，却没想到正好碰见了她，讶道：“小苓姐姐？”

何小苓看着江楚，愣了一下，又见到江楚身后瑶瑄，眼中略有奇怪之色，笑道：“你去哪里啦？足足一天了也没瞧见人影。”

江楚挠头道：“我到叶城遇见表姐，逗留了一日。”然后将编好的谎言告诉何小苓。

何小苓对江楚极好，做事情远比江楚周到，这时听见江楚的难处，她低头想了一会儿，便笑道：“西院那边不是空着许多屋子么？你表姐住那里就成。”江楚迟疑道：“这可以么？”何小苓道：“府里大人们不会回来了，那边屋子空着也是空着，你让你表姐住下就是，这些事情我还是做得主的。”江楚心生感激道：“谢谢小苓姐姐。”何小苓笑道：“跟我来。”

怕何小苓起疑，会多问几句，江楚准备好了许多说辞，可何小苓却似对江楚的话深信不疑，一句话也不多问。他们一路来到江楚住处，何小苓回去拿了房门钥匙，打开江楚隔壁一间屋门，和江楚一起将屋子收拾干净让瑶瑄在此住下。

江楚先将瑶瑄安置好，待到晚上，吃晚饭的时候，他去厨房把饭菜都打回来，和瑶瑄一起吃了。他怕人起疑，不敢打得太多，只吃了个半饱，瑶瑄想来也是如此，不过没办法，只能将就。

入夜时分，江楚独自躺在床上，想着这一日发生的事情，有一种并不真实的感觉，他之前哪能想得到，此刻的他竟然与妖为伍，瑶瑄绝美和恐怖的两副面容在他眼前来回变换，江楚也说不上现在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

混沌珠还放在口袋里，他拿出来瞧了几眼，摸了几下，感觉不出来这个所谓的神器有什么特别之处，只好小心谨慎地揣进怀里，想着明日需得去镇上买个绣囊，将混沌珠好好装起来，以免丢了才是。

想着想着，突然发现瑶儿身上并没有带换洗的衣裳，像他平时那样一件衣裳穿半个月不换也许能够凑合着过，但沾血的中衣不换下来始终不行。不知道潮仙镇上的衣裳贵不贵，他上个月领了五百文月钱，不知道够不够给瑶儿买一套衣裳。而且瑶瑄是个姑娘，梳妆打扮的物事也少不得，这么算下来，攒下来的五百文钱实在有些捉襟见肘，倘若不够的话，他还得想法子问小苓姐姐或者茗儿借一些才行。

宋一真把瑶儿托付给他，他日子过得苦一些倒无妨，总不能委屈了瑶儿。

于是第二日一早，江楚敲开隔壁瑶儿房门，打算带她出门。瑶瑄如昨日一样，容颜憔悴，双眼红肿，似乎哭过不少时辰，发髻簪子都未卸下，看来昨夜并未睡好。见到她这副模样，江楚一时语塞，说不上话来。

“你、你别哭啦。”

“嗯。”

江楚不知道怎么宽慰瑶儿，木讷地说了一句，见瑶儿回应冷淡，他便到水房里打了一盆水，让瑶瑄洗漱。

江楚这时才发现，瑶瑄身上竟然什么东西都没带，江楚想了想，她师父宋一真也是，她们出门都未曾带着包裹，梳子镜匣这些女子随身必备的东西也没有带，江楚好奇之下问起，才知道她们是带着梳子镜匣的，只不过和换洗的衣裳一起，放在了宋一真随身携带的“乾坤袋”里，乾坤袋看起来和一个普通荷包差不多，但却能够装下一间屋子大小的物事。

然而乾坤袋却需要瑶瑄法力才能开启，瑶瑄妖力被封，就算惊扰宋一真安睡，拿到了乾坤袋，他们也打不开。

江楚只好作罢，带着瑶儿出门，来到潮仙镇上。

潮仙镇上一大早已经有不少来往行人，瑶瑄见到他们时，依然有些紧张，身子颤抖，江楚只好勉为其难抓着瑶儿小手，待瑶瑄的手在他手中安定下来，他便拉着瑶瑄来到镇上唯一一家成衣铺里，问了老板娘衣裳价格，外衣所用衣料都是些绫罗绸缎，他买不起。

可是，当他问起女孩儿的中衣内衣如何卖的时候，那个成衣铺子的老板娘却露出一副嫌恶神色，好似将江楚视作不知哪里来的登徒子，就差拿根棍子赶他出去了。

“你这小伙子，真不知羞，这些事儿也是你能打听的？”

江楚被老板娘说得脸色通红，羞赧不已，还好铺里并无其他顾客，他厚着脸皮道：“大娘，我表姐不大懂事，她……她不会买东西。”

“你家中就没别的女子了？”

“我不是本地人，家里人都不在这里。”

“好吧好吧。”

有些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不懂世事，并不算少见，那老板娘也不奇怪，打量了瑶瑄一眼，从桌上拿过一把尺子，道：“姑娘站好，让老身量下身材。”

瑶瑄进入铺子后，从未看那些华美的衣裳，一双眼睛落在老板娘身上，当老板娘正朝她走过来时，她却戒备地向后退了一步，一手按住烟华仙剑剑柄。

老板娘见状“呀”了一声，面带疑虑。

江楚连忙拽了瑶瑄一下，低声道：“老板娘不是坏人，瑶儿，你不要这样啊。”

瑶瑄低头不语，按住剑柄的手松开了。

“这么大的人了，还不懂事。”

老板娘皱着眉头抱怨里一句，上前拿起尺子，替瑶瑄丈量身材。

买中衣还好，买内衣却让江楚犯了难，在知道瑶瑄的确不懂事以后，那老板娘便不管瑶瑄了，余下的事都与江楚说，其中包括买什么样的内衣，江楚红着脸让老板娘随意选个好看的款式，包好以后，付了账，匆匆出门。

这些一共花了三百多文钱，剩下一百来文，外衣是买不起的，只能等下个月领了月钱，到布庄买几尺布，找裁缝替瑶儿做件衣裳。

江楚便带着瑶瑄来到集市上，买了梳子镜子等物事，瑶瑄平日里打扮简单，没有涂过胭脂水粉，这倒让江楚省了不少钱，他又去买了一个绣囊，装好混沌珠，系在胸前，免得丢了。

瑶瑄就此在林府住下，也许是因为伤心的缘故，她这几日里整日闷在屋里，如非江楚有事问起，她一句话也不说，江楚进屋找她时，常常看见她盯着烟华仙剑出神。

江楚想着她师父新亡，难免伤心一阵子，偶尔出言劝慰几句，也就由她去了。

江楚坐在斜坡上，望着滔滔江水，思忖许久，心里忽地有了主意。

瑶瑄跟着江楚，总要和江楚沾亲带故才行，不然只会惹人怀疑，瑶瑄比江楚大上两岁，对外人说瑶瑄是他远房表姐就是了，反正也无人认得。他若带着楚天华的烟华仙剑回去，并不妥当，那就说瑶瑄自小远离家乡，跟着师父在深山修行，而这柄宝剑是瑶瑄师父留给她的。最近瑶瑄师父仙逝，江楚和瑶瑄碰巧在叶城相遇，他们两个打算过阵子一起回家。

江楚正想让瑶瑄跟着他去潮仙镇时，忽又想起一事，犯了难处。

他要怎么带瑶儿进林府？

小苓姐姐应当会有法子，但他怎么给小苓姐姐说？难不成说，自己昨夜未归，在路上捡了个无亲无故的姑娘回来？

等江楚洗好了衣裳，瑶瑄的头发也洗好了，江楚拿着浸泡了水的树枝架起衣架，把他和瑶瑄的衣裳放在火堆上烘烤。

他和瑶瑄隔着火堆坐着，瑶瑄双手抱膝，望着腾腾焰火怔然出神。

宋一真是瑶瑄唯一一个亲人，如今却已离她而去，而且她身上还种着一个恶毒无比的千劫咒，会让她在二十岁时受尽痛苦而死，离现在只有两年。

愣了一会儿神，想起衣裳还在烘烤，怕衣裳被点着，江楚连忙起身查看，见得衣裳有大半已经干了，还剩衣角有些湿润，江楚便拿着衣裳，把湿润未干的地方凑到火堆上，待衣裳彻底干后，便让瑶儿穿上衣裳，他则背过身，披上外衣，直到身后的衣裳摩挲声不再响起，他才转过身，瞧了一眼瑶儿，瑶儿中衣上的血迹经外衣遮掩，的确瞧不出来，他便放下心来。

瑶瑄的头发没有擦拭，比衣裳干得要慢上许多，江楚反正不着急，坐着等了许久，瑶瑄拿起木簪，自个儿挽了个发髻，便呆呆地坐着不动。

江楚不觉看得呆了，心怦怦直跳，瑶瑄身材有些清瘦，抱着双膝坐着，总让江楚有一种摇摇欲坠的感觉，不禁心疼起来。

然而，在她绝世离俗的面容下，隐藏着的却是一个狰狞可怖的妖怪。

想着瑶瑄如此凄苦，江楚心里便是一痛。

千劫咒的解法是要用江楚怀里的混沌珠，而驱使混沌珠又必须要至少通灵境第五层的修为，宋一真让他找个时机拜入仙门修炼，可他只是一个凡夫俗子，怎么才能拜入仙门？

瑶儿中衣上也沾着不少血迹，但她毕竟是个女子，脱外衣时江楚都让有些害羞，江楚总不能让瑶儿再把中衣也脱掉，只好置之不理，反正只要穿上外衣，稍作遮掩，中衣上的血迹外人应当瞧不出来。

江楚在江边洗衣裳，瑶瑄在他身边洗头发，盘好的发髻解下来以后，青丝直垂到腰间，江楚侧过头瞅了她一眼，她此刻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无，眼神有些呆滞，手里的动作却未停顿。

他突然想到，林子茗教他的天地万象诀也是一本修仙功法，不知道只修炼天地万象诀行不行？唔，不管行不行，反正没别的主意，回去后好好修炼天地万象诀就是了，只可惜林子茗只答应教他前三章，不知道能不能让林子茗多教一些。

一想到瑶瑄只有两年的寿元，江楚心里便有些慌张，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本事救下瑶儿，倘若瑶儿因千劫咒未解而死去，那都是他的过错。

这么乱七八糟地想着，江楚抬起眼睛，目光穿过衣裳间的缝隙，看向瑶儿，刚才还脏兮兮的脸面，经过一番清洗，没有了污血与尘垢，变得如瓷般洁白无瑕，只不过还残留许多许伤心过后的苍白，洗过头还没有擦干的发丝松散地垂在肩上，有些水珠顺着瘦削的脸颊滑落下来。

江楚和瑶瑄两个人浑身都是血，若被人瞧见，定会惹来不少麻烦。好在他们所在之处偏僻，无人往来，江楚瞅准方位，带着瑶瑄一路来到楚江边上。

瑶瑄脸上、手上、衣裳上都沾着不少血迹和碳灰，脏兮兮的，没有几处干净的地方。

江楚比她好了一些，但也没好多少，见到四下无人，便和瑶瑄一起，就着江水先将头发脸面清洗干净，他再到别的地方捡来一些枯树枝，拿出随身携带的火镰火石，引燃火绒，生起火来。他生怕被人瞧见，这一切都做得十分利索。等火堆生起，江楚便让瑶儿脱掉外衣，和自己外衣一起，拿到楚江里搓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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