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机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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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过了浓阴转午,看看未时过了,忙将手头事务一推,择了一家熟识的字画店,在店头里细细地挑了团云淡淡的绿锦作底子,瞧着伙计妥当地装裱成中堂。才开着车来到沈宅。

先提了一堆的中老年补品去至上房,看沈老太太。喜的老太太眉开眼笑。

“小墨子来了,前儿我们走了之后,你奶奶可好?”

“这孩子,一点也不避讳,这一点啊急死我了,不知道像谁?自古这闺阁女孩儿的字儿不能流于外头的,得亏小墨你送来了,多谢啊。”

“哎哟我这眼睛也不好使,腿脚也不灵便,她人在后头自己院里呢,你自己给她送过去吧。”

然而沈音并不在自己院里,等到余墨之找到她的时候,她正挽着袖子,围着一方小翠花围裙,将头发高高束起,用一方白色手帕子包起来,

在后厨一个人忙着准备刷锅做饭。

沈音一看到他,毫不见外,忙招呼他到

“快,来的正巧,坐灶口帮我塞柴火。我一个人顾得上顾不得下,正等着人来帮忙呢,你就来了,巧不巧?”

她一面高兴地说着,一面递过来一个围裙,

“不敢把你一身军装给弄脏了,这个是熊姨的,将就套上罢。”

余墨之犹豫了一下,看白雀一样灵巧的沈音厨娘当得忙前忙后的,他饶有兴致地依着吩咐在灶台下找了个小凳子坐下,守着灶口。

“熊姨呢?”他塞了一根柴火,问道。

“今天身体有些不舒服,我让她回房休息去了,你怎么来了?”

“给南音先生把留在我家的字给送回来。”

沈音正忙着掀开锅盖,一股水蒸气充盈在她的面前,她用竹捞子将锅中的红枣红参煨着的鸡汤搅拌了一下,复又盖起来。

余墨之见她白生生的脸儿红了一红,

又见她两条手臂如白玉般磁滑。

一身薄薄的白绸衫裤,贴身裹着,

一绺头发从额上垂下来,汗晶晶的,贴在耳旁。

眼睛黑漆漆的,宝石一般闪耀。虽是在厨房里,却像个舞台上的仙子。

沈音有些尴尬,

“什么宝贝,值得这样裱起来。平时练得撕了的不知有多少。不过,难为你想着送来,多谢你。既然来了就是客,今晚就会请你了咯,叫你也尝尝我的手艺。”

余墨之不期望有这样的好事儿,眉角眼梢都带了笑意。。

见灶台上已经有了一些出品了,都是极用心作的寻常之物,配的盘子也讲究,摆放的也漂亮。

鸡汤豌豆尖

歌乐山辣子鸡

油煎豆腐

酸汤肥牛

干锅花菜

浓汤虾仁煮干丝

樟茶仔鸭

蛋煎糍粑

沈音见他来看,很是得意。她拿起筷子,夹了一个黄煎煎的糍粑,极力表现自己的手艺,招呼余墨之,后者见她筷中之物摇摇欲坠,只得凑过去一口接了。

心中荡起无限涟漪。

可恨眼前人只顾得意,完全不解风情。

“好吃吧?我整弄了一个下午,才得出了这么些”沈音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看得余墨之心跳得厉害了起来。

“好吃,再来。”

“不行,等我爹回来了一起,看这天,”她抬头看了看窗外,“通常这个时候快到家了,我们去门口迎迎他。”

沈音净了手,解了围裙,从余墨之手里接过卷轴,走出厨房,展开来看,

笑出一串银铃声

“吓我一跳,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我的不成的字儿,经过这么一装裱,打扮打扮之后,竟然也有了大师的风范。”

“恩,是有了一些大师的风范,但音儿你的字闺阁气仍然重,柔媚有余,风骨不足。还没有形成自己的特色。”

“余大哥品评的是,我会继续练习的,等我到了余大哥的年纪,希望能集众之长,成一家之派。”

“哟,口气不小,想赶上我?”余墨之从来没和沈音单独相处这么久,渐渐有了熟络之意,口吻也跟着轻松起来,“怕是还要追二十年喏。”

“二十年不为晚,哈哈”

她一边慢慢的合上,一边笑着朝大门走去,

“我才知道要把字儿练好了,赶明儿失了业,靠卖字儿为生倒不至于饿死。”

顺着沈家的游廊往外走,院落安静无尘,只有沈音银铃般的声音在身旁环绕,余墨之神差鬼使地说:“嫁给我作老婆,保证不用你上街卖字儿。”

沈音听这话,警觉起来,楞了一下,笑说:“想得美,你都有老婆了。”

“哼,没羞,没羞。”沈音像个小雀儿一样清扬地跑了几步,一步跳到了大门口。

这么肯定的结果,余墨之早就猜到了,虽是玩笑话,他的心却空荡荡的。面上依旧

坦然自若。

两人站在大门口,风口里吹的人衣阙飘飘。

落日熔金,沈音展目对着街口,就见到一个高高大大的身影,背着光拉着长长的影子朝自家走来。

“爹爹~”沈音高兴地叫了一声,就跳着跑着过去。

“音子。”沈晋茗扬着声音喊着,音儿欢快地挽上沈晋茗的胳膊。

就在沈音刚欲挽上他手的一瞬间,他发现女儿的脸色变得惨白,双眼直直地盯着他的身后望去。他刚一回头去看,

“呯!”身后传来一声枪响。音儿回身扑在了晋茗的后背上,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几乎是同时,沈晋茗见到从自家门口疾风般飞奔过来一名军士,大步向前,左手将他们一览,将音音护在身后,一瞬间回身把枪,稳稳地托着枪身

“呯!”第二声枪响。犹如天神一般铁塔一般纹丝不动,手臂继续直直地举着勃朗宁.毫不犹豫地连续扣动扳机。

随后是第三声,第四声。

一个黑衣人发出一声惨叫。

一辆黑色的轿车发出刺耳的刹车声,凄厉尖锐。从巷口驶过,把黑衣人拉上了车。

夜色渐浓,余墨之枪声不停,子弹陆续打在轿车玻璃上,哐啷一片玻璃的碎响。轿车左右摇晃了一下,载着黑衣人一溜烟疾驰而去。

“音儿!”沈晋茗发现音儿面如白纸,软软地倒在地上,怎么都扶不起来。

“中的是枪伤,伤在背上”余墨之随手扯下身上的军装,几下撕成布条,敏捷地打了结将之连接起来,手绢按在伤口之上,被汩汩冒出的鲜血立刻染红了。

“音儿!”见此情景,急得沈晋茗像猛兽一样发出嘶吼。

余墨之用布条沿肩胛骨下方,牢牢地将伤口绕过几圈,死死将出血口堵住,

拉开车门,然后一把抱起沈音,轻轻放在后座上。

沈晋茗也随即上车,他搂着音儿的头,看着女儿轻灵纤巧的手臂,如此柔弱,却在最危险的时候,挡在了他的身后,这个铁打的汉子忍不住热泪滚滚而下。

“沈叔,你轻拍她的脸颊,不要让她睡过去,跟她说话。”余墨之将车开的飞快,他在前面依旧镇定地说。他考虑再三,对沈晋茗说“这里离我们军部只有十分钟路程,在那里,我们有一个老军医,治疗枪伤很厉害,咱们火速赶去那里。”

沈晋茗止住悲伤,“一切听贤侄的。请务必保住音儿的一条命。”

三天后,

杭州警备军医院

当音儿朦朦胧胧从睡梦中醒来,看到一片洁白,白色的墙壁,白色的窗,白色的床和被单,“我,我这是在哪里?我还活着吗?”

她动了动自己的手,挣扎这想坐起来

“嘶,疼~”

“别动,音儿。”身旁站了一个人,正在挂盐水吊瓶。她一见音儿醒了,高兴地喊道,弯下腰,她让音儿看清楚她的脸。

“你是,沈薇?”看到一双美目灵动,

“咯咯~”沈薇把面上的口罩摘下,露出整个脸颊。微微一笑。

“醒了?醒了就好,可把我们急坏了。”

“爹呢?爹没事吧?”沈音想起当日的情景,赶忙问道,不觉一阵气喘,带来一阵咳嗽。一股热血涌上口中。

“你别说话,子弹从后背打入,伤了一点肺叶。现在已经取出,你安心养伤,后面问题不大。”沈薇示意音儿不要说话,闭目养伤。

沈音自觉精力不足,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沈薇继续说到:“你是被余团长抱着来的,是他亲手给你作的手术,取的子弹。”

手术非常成功,帮你换药的时候看了一下,线缝合得非常漂亮,想不到余团长枪描的准,手术也这么厉害。这次幸亏有他在,否则后果......

她的声音低沉了下来,后果真是不堪想象。

音儿的表情凝重了起来,泪水从紧闭的双眼中流淌出来

“姐姐,我好害怕。我们家从未跟人结仇结怨,你不知道,那天我看见那黑洞洞的枪口瞄准爹爹,我害怕极了。如果爹爹不在了,你,我,还有悦朗,我们家就散了,活着还有什么劲儿?我宁愿自己死了,也要保住爹爹。”

沈薇忙低下身子,头挨着沈音,

“好妹妹,谢谢你。神仙保佑你没事儿,你不会有事儿的。”

两个人又想起了死去的娘,顿感孤独,搂在一块呜呜咽咽的哭个不住。

“薇儿?”门被人推开了,沈晋茗和两个后生出现在门口。

“哦,爹~”沈薇抬起身子,赶忙拭泪道

“妹妹醒了。”然后她赶紧用手帕子将沈音的泪痕也擦拭干净。

沈音吃力地睁开眼睛,见沈晋茗好好地站在身前,虚弱地开心一笑。

“爹爹~”

“音子~你叫爹爹担心死你了。”沈晋茗声线一变,嗓音一哑

后门况玉恩与杨泽如看得都纷纷动容。

沈音挤出一丝微笑说:“好了,爹,我都好多了。我的事,奶奶还不知道吧,千万别告诉她。”

“嗯,放心,我只说你去了姑姑家里。”

“爹你别这样,我不是好了吗?”沈音挣扎着要起来。

“别。”杨泽如上前一步轻轻止住她。

他见音儿面如白雪,神情靡靡,十分挂心,

“你伤还没好,刚醒,还是不要多说话。沈叔叔,我们出去吧,让音儿好好休息”

沈墨之军部办公室。

两父子隔桌对谈。

“这次这件事情,查清楚是谁干的了吗?”余振南问道

“儿子从沈姑娘背部取出了子弹头,4.9mm,恰是去年最新投产的日系LIN96弹夹标配子弹规格,目标是沈叔,就是想除掉沈叔,中断学堂建设,究其目的,自然是那块建厂用地了。”

“狼子野心,他们痴心妄想!”

“既然他们这样无法无天,就让他们冲着我来好了。”

“你去找你孙叔叔,让他从城建队抽一百人,明天去工地上,务必一个星期以内,将学堂建起来,你每日去现场,督看一个时辰。我看,还有谁敢在这件事情上动什么歪脑筋。”

“是,爹,儿子这就去办。另外,沈宅那边需要派人去护卫吗?”

“不用,他们的目标是学堂,学堂尽快建立起来,一次失手,不会再来第二次。”

沈宅那边,我亲自去跟你沈叔叔说话。

沈音睡到迷迷糊糊之中,感觉到有人啜泣。黑暗中有人握着她的手,贴在脸边上,湿湿滑滑的。

“谁?是玉恩吗?”沈音柔柔地问道

“恩,是我。音儿,你醒了?”听见了沈音说的话,玉恩又惊又喜。

“好好的,怎么哭了?”沈音明知故问。

“没怎么,我,我就是怕失去你。音儿,我好怕好怕,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我感觉好幸福。”音儿借着外头的月光,看了看玉恩惨兮兮的样子,心中调皮的那个她又跳了出来,恢复了模样。

“我现在身体好的很,背上的伤不碰它也不是很疼。倒是你们这一个个的,哎,我就算是立刻死了,也是幸福的。”

“别说了,不许说死!我要你好好地活着,千年万年地活着。身边要是没了你,那活着还有什么劲儿。”

“哎哟,活个千年万年?那我成什么了,直听说过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你把我比作了个什么好物事?咯咯咯咯”

沈音恢复了气力,挣扎着要坐起来。

你别动,我来扶着你,玉恩把枕头全竖起来,靠在床前,然后慢慢地抱起音儿坐下,才觉的音儿轻如羽毛。大为诧异。

月光下音儿穿着白色的病号服,长发及腰,周身笼罩在朦胧的月光下,宛若神妃仙子。

这个时候杨泽如进门来,手上端着一物,看到音儿和玉恩说着话,神情不似日间那样萎靡,心下大安。

他摸摸音儿的额头,

“还好,没有出现发热的症状,真是不幸中的大幸。音儿,四天没吃饭了,饿不饿?刚从家里炖好的燕窝汤,最是补齐养元,你先喝下。”

音儿也毫不客气,欲伸手来接,发现双臂抖的厉害,浑然无力。

泽如微笑着端着碗说,“你伤在背胛骨,伤还没有痊愈,手臂无力是正常的,过段日子就好了,来,我喂你”

“给我,我来喂”

“不给,凭什么?”

“凭我先来的”

“这是我家的汤”

“这是我家的音儿”

“怎么是你家的,你家的就是我家的”

“尽是对我打击,挖苦,讽刺,嘲笑,找音音诉苦去”

“找音音诉苦,只能换来更大的打击,挖苦,讽刺,嘲笑...”

“最后一点防备,都被你戳穿,何苦何必?我好尴尬啊”

“拿音音作最后的防备,你又何苦何必呢?”

两个人刚才还一本正经地说着话,最后掐成一团,音儿被逗得笑个不住,偏偏牵绊住背部的伤,又哎哟哎哟地止住。

“奶奶,沈音在家吗?上次她在我们家题了一阙词,我们裱起来还给她。”余墨之珍而重之地拿出一挂卷筒。

“哎哟,亏你想着周到!”沈老太太眼里一抹精光,意味深长。她回头看了看侧窗,指着后门说道,

“奶奶不老,硬朗着呢~”

“哟哟,又一个会说话的。”

“今天来是专门看我的还是找你沈叔叔有事情儿?”

“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哼,你们稀罕她,玉恩是这样,你也是这样!”

结果余惜之被她哥哥控制住双手请出了房间。

“奶奶身体好着呢,多谢奶奶去看我家老太太,她跟您唠了一下午,心情别提多好呢。后来总说舍不得您回家来。”

“我们年纪大了,走动起来呀不容易,不像你们年轻人,抬起脚啊就直通东南西北。”

但不管怎样,这幅字儿不能留了,还是送给字画主人好了。

余墨之将字儿携了,先去到警备司令部,处理了半天的军务之后,

余惜之对着大门拳打脚踢,无可奈何之下发狠说:

“你还当宝贝似的藏着,看我去告诉嫂嫂去。嫂嫂虽然不识字,要是我告诉她,这上面的南音先生是个刚及笄的少女,你看她什么反应。”

余惜之的话言犹在耳

“哼,什么破字儿,你们这么稀罕。我要撕了它。”

余家老太太的寿宴刚过,喜庆的气氛渐渐归于平静。

余墨之端详着书桌上的一幅短字,回想起当日那个明艳的少女,左手抚纸,右手挥毫,口中侃侃而谈,身边才俊环绕,品评较口,甚是得意。这才是寿宴当日最美丽的场景。信马游踪地想来想去,每一个细节,一颦一笑都是动人至极。真是挥之不去的美好时光和回忆啊。余墨之不觉眼里泛出浅浅淡淡的温柔。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想到自己的妹妹,余墨之摇摇头,对刁蛮仍性的余惜之,他也是无可奈何。

“这个人,破坏我们的计划,必须处理掉!”胜又恶狠狠地说道。

他的眼睛里露出凶残的光,一张脸,狰狞而可怖。

余墨之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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