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墨雨

“谁会对你放水，等下被我打趴下，可不要哭鼻子。”迟墨露出俏皮的笑容，也只有在迟天或者楼之敬面前，她才可以这样会心的笑。

“四号组上来准备。”那名老师的神态本有些乏味，在见到提着细长宝剑挪步上擂台的迟墨之时，他的眼神中有精光闪烁。不止是他，全场所有人都极具默契的安静下来，这位平日里他们认为思想有为悖论的郡主大人今日的表现，实在是一匹黑马。

那名端坐在石椅上的院长依旧眼睛眯成细长细长，一只手锊着胡须陷入沉思当中，他望着擂台上的少男少女，突然想到什么，又开始发问：“万禾，小丫头最早进学院的时候，是什么修为境界？”

“开始。”台上老师一声令下，台上台下气氛越发紧张，所有人都聚精会神，生怕遗漏两人须臾间的一举一动而抱憾。

迟墨将手中宝剑打了个剑诀，而后提剑冲向楼之敬，天地之息的运用不过尔尔，明显是留有余地。

迟墨身影前冲而来，楼之敬站在原地不动，脸色一扫常日的温馨暖人，散发着阴沉的气息。

“铛”的一声剑身相碰，迟墨持剑的右手虎口颤抖麻木，手中细长宝剑几欲脱手而出，她向楼之敬递去的眼神充满不信与疑惑，她真的不信也不明白这个对自己温柔和煦的少年，一上来就会不留余地，刚才他挡下自己轻微一刺的那个横撩分明是用了全身的修为。

迟墨心神不宁，倒退了七八步才站稳身形。楼之敬丝毫不顾还在妄自出神的迟墨，几个箭步便再次攻来，他手中的剑透着戾气，每一击都阴狠毒辣。迟墨被迫用手中宝剑抵挡楼之敬的一击又一击，节节败退，完全无法用语言表达的心酸充斥整个胸腔，鼻尖酸楚，就差没有落下泪来。

几十个回合下来，迟墨没有主动进攻一招，手中长剑捉襟见肘，屡屡挺而走险，艰难无比的挡下对方的一击又一击。

又是退却到了擂台边缘，这个场景似乎与迟墨上一场比试如出一辙，只是更换了角色。台下所有人都期待这场比试的精彩绝伦，哪会想到如现下这般情势一边倒，不免心生疑虑，怀疑迟墨上一场的一鸣惊人是否只是单纯的运气。

“你还能退到哪里？”楼之敬嘴角上扬，露出一个笑容，同样的笑脸，可却阴沉、桀骜、凶戾，较之常日熟悉的温暖、柔和、安详成鲜明的对比。

“为什么？”迟墨千言万语都无法全盘托出，凄凉问一句。

楼之敬闻似未闻，脚下发力，整个身形急速逼向角落里的迟墨。

迟墨见他根本不回答自己，犹如发疯的野兽般又冲向自己，心头终于涌上怒火。不再被动等他攻来，迟墨一个前冲迎上去，主动刺出手中宝剑，向着后者面门刺去，这一刺已是玉石俱焚的举动，完全疏于防备，若两人都不回防，定然两败俱伤，甚至会有性命之忧。

楼之敬见迟墨刺来剑尖将至，深怕真的两败俱伤，将手中青锋剑改攻为守，全力一记横斩，迎上迟墨的刺击。两剑相交，声响破空，浓厚的天地之息被双方俱数凝聚在剑上，连交汇双剑周身的空气都被影响而发生扭曲。

迟墨持剑右手顿感压力，沉重似有千斤之力束缚，整只手都为之颤栗。毕竟刚入筑体中期没几日，迟墨心知肚明在比拼天地之息修为上，绝难有胜算，心中一横，便分一半天地之息之力到左脚，抬起腿来便攻向楼之敬腰间，这样一来，迟墨手上长剑瞬间便被压制，情势呈一面倒，细长宝剑被三尺青锋压得重重下垂。

楼之敬得势便欲将手中长剑攻向迟墨上身，可后者下盘左腿已然攻到腰间，楼之敬稍作念想，想到前几日平坡上的切磋，会意一笑，根本不管迟墨左腿将至，继续用手中长剑进攻。

这一次的迟墨并非虚招，本就先发的左腿厚实的踢在楼之敬腰间，楼之敬吃力，整个身子退去十数步，悬在空中差之分毫便击中迟墨的一击也被顺利化解。

楼之敬站稳后吃痛，觉得喉间一甜，一口鲜血喷出来，顿觉血气上涌，天旋地转，脚步一个踉跄便俯下身去，已然受伤。

“招式是死的，人却是活的，我没必要和前几日那样按部就班。”迟墨淡淡吐出一句，看着俯身蹲在地上，用剑尖支地，撑着身躯的楼之敬，她没有丝毫因为小胜一招而得到快感。

“等考核结束，我需要一个解释。”少女说完别过身去，不想再看眼前揪心的一幕，心头万般不愿相信今日少年的所作所为，少女直言不讳，想让平日里对自己温文尔雅的少年说服自己。

楼之敬的眼神开始变的不甘，他本被众星捧月，对于自己的修炼天赋极其自信。长达六年的相处，他很清楚迟墨的修炼天赋也极高，但他怎么也不愿承认，迟墨的天赋会比自己还要出色。今日所经历的这场比试是对他的侮辱，也是他人生中最大的不甘与屈折。

“楼之敬，你忘了你接近迟墨的目的了？你莫非真的喜欢上她了？然道忘了当初她出言污蔑妖皇大人了吗？”上一场比试中输给迟墨的衍砳见场上情景出乎了意料，对还在愣愣出神的楼之敬说道。

衍砳将声音提到了最高，也不顾周围人的反应，他心中明白，今日是他们最后的机会，今日一过，别人是君，自己是臣，自己一方便不可能有任何机会对其出手。天地两班的试验早已完结，擂台聚拢的人越来越多，早已成千上万，此时众人听着衍砳莫名的话语，各种各样的猜疑声众说纷纭，整个后院都沸腾起来。

楼之敬听见衍砳的话，心中无数情绪交杂在一起，最终他强忍腰间的疼痛，不顾嘴角还渐渐溢淌的血渍，提起那把剑尖撑地的三尺青锋便冲向迟墨后背，到底是什么情绪让他如此疯狂，想必真的无法用语言能够诠释清楚了。

迟墨听着衍砳的呼喊，字字入耳成句，对于衍砳所说哪有半分不解，心头疼痛的犹如刀绞，周遭所有的声音再也无法听闻半点，只觉脑袋“嗡”的一下炸开，而后一片空白。

原来，他一直都是在骗自己。他接近自己，而后自己感受到的温暖如春的笑容；风度翩翩的谈吐；表露倾心的举止，一切的一切都是假的。

少女只对两人敞开心扉，一个是迟天，一个楼之敬。

现下的楼之敬拿走了少女一半的心，而后当着所有人的面揉烂、粉碎、丢弃，让少女疼的体无完肤。

楼之敬一剑刺迟墨后背，剑尖锋芒毕露，闪烁着耀人寒光。迟墨再没了任何动作，犹如行尸走肉般任其宰割。

迟墨全身一个激烈的颤抖，楼之敬的剑自她左肩贯穿，而后她感受到左肩传来的剧烈疼痛，目光慢慢看向自己的左肩，却是三尺青锋的剑尖透体而出，剑尖上殷红的血液触目惊心，慢慢的交融成线，再自剑尖一滴滴滑落在地上，形成鲜明的一滩血渍。

仿佛感觉不到疼痛，迟墨只是呆呆的看着透体而过的剑尖，也不说话。

她早已心如死灰。

楼之敬一击得逞，还不作罢，一脚踢至迟墨后背，后者哪有半分防备，整个人应声弹飞出去，肩上伤口离了剑身的堵塞，鲜血在空中喷洒出一道明显的轨迹。迟墨重重摔在擂台之下，肩膀处鲜血汩汩直流，一张不上胭脂也鲜艳欲滴的脸庞苍白到了极点，憔悴的让人心疼。

天妖学院的院长大人再顾不得任何，脚下发力，一个起身掠过宽大的擂台，便来到迟墨身前，俯身上前查看其伤势状况。

探其伤势没有伤及要害后，终于松了一口气的院长大人连点几下迟墨左肩的穴位止血，而后便欲为其现场疗伤。

迟墨推开院长大人，拒绝其好意，用手捂着左肩伤口，面如死灰道：“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你们要对我百般嫌弃，当时入学第一天我只是说了几句实话，你们便说我污蔑我祖父。六年来，同窗不愿与我为伴，师长对我不予认同，这些我都忍了，可现在连你都是骗我的，我可以忍受你们所有人的不认同，但我承受不了现在这样你的欺骗与背叛。”

迟墨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指着台上英俊高大的楼之敬，两行清泪自脸膛流淌而下，她终于犹如火山喷发般爆发，她大声咆哮着，声嘶力竭，反对着命运对她的不公。

“你是唯一在学院认同我的人，对于这场比试，我根本不想赢你，权当是常日的切磋，等打的差不多我便会弃权，可你为何要故意接近我以切磋为由探察我的修为招式，你不觉得这样很卑鄙吗。”迟墨话语矛头直指楼之敬，听得在场所有人百感交集。

擂台之上，楼之敬神智不再疯狂，眼神也舍了先前的阴沉，没人知道他到底会不会有后悔的情绪。迟墨说完这番话，不顾院长的好心劝阻，也不顾无数炙热的目光，身心疲惫的她拖着受伤的身子徐徐远去，慢慢消失在天妖学院的后院，消逝在众人眼中。

院长的行为举止绝没有做作。修炼一途，本就艰难无比，每一个小境界的提升都需要无数次摸索巩固，更别说大境界的提升了。天赋极优者，自蹒跚学步开始修炼，能够十年时间将凝气境圆满，跨入初窥门径的筑体境，已是万中有一的概率，千万不要被天妖学院的妖班所迷惑误导，这群人自入学便万中挑一，经过最严厉的筛选，他们本就是百万妖人一族中天资最为拔尖的存在，称之为怪物级别绝非危言耸听。

迟墨接触修炼一途六年，与妖班公认最优秀的楼之敬同境界，这是何等概念，迟墨的潜力究竟有多大，再不用言喻。

这次擂台上比试还没开始，四下又因为迟墨的登场而格外安静，坐着的院长大人这一举动立马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大家皆将好奇的目光看向他。

面对院长欲要喷火的目光，万禾连直视都不敢了。院长大人三年前突破本境门槛，已经名符其实是除了迟天大人外妖人一族第二位本境高手，万禾绝对相信一怒之下的院长可以一掌将幻化初期的他拍死，拍的死死的那种。

“等终试结束，再找你算账。”面对诸多疑惑的目光，院长最后一丝清明的理智告诉自己现下发飙极为不妥，对万禾扔下这句话后，便不再搭理身边颤颤惊惊的万禾，重新坐回石椅，又将目光投向擂台，仿佛也只有继续观察迟墨才能勉强压下心中的怒火了。

“哼。你好意思说她不会其他招式？你因材施教了吗？再换句话，你真心想教她吗？若不是今日所见，一颗好苗子就这样被你耽搁了。她是谁？学院内是你的学生，但不要忘记出了学院，她也是你唯一的郡主大人。”院长大人越说越激动，到最后索性都不刻意压低自己的音量，许多师长都向这儿投来好奇的目光，要知道这位性格古井不波的院长大人，已经有许多年没发这么大脾气了。

索性场上比试还在进行，院长与万老师气愤的对话被打斗声完全掩盖，没有任何学生听到。

“至于她的思想，我看她今日不骄不躁，即使是别的同学挑衅她，她也淡然若之，这样的一个人，我相信即便思想上对迟天大人有误解，也没你和谣言说的这么严重。你记住了，不管今日比试结果如何，你都带她去我那一趟。”院长大人发了一通脾气后，语气又平淡下来。

万老师被院长突兀的一问，心中莫名有些发堵，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但还是低语道：“她入学的时候，并不是一名修炼者，身体内连一丝天地之息都没有。”

“你说什么！”院长再也无法保持平静，声响极大，一掌拍在石椅的靠手上蹦起来，站在那儿对身边的万禾怒目相视。可怜本修葺雕磨整齐的石椅把手在院长一怒重拍之下不堪重力，应声而碎，化作大小不一的石块粉屑掉落在地。

这一次的迟墨没有第一轮那么幸运，看着手中写着四的纸篓，再看看面前楼之敬手中同样写着四的纸篓，心中有几分不悦。

“发什么呆呢，等等你可不要放水。”楼之敬见迟墨脸上失落感深重，出言打断还在思绪飘飞的迟墨。

万禾修为天赋在师长中都算极高的，可对于人情世故却一窍不通，情商低的可怕，听闻院长的话后，竟然反问一句：“为什么院长大人不等考核结束，亲自去叫她？”

“蠢材，你想不明白就不要问了，免得现在这样被我骂。你以为我亲自过去找她是对她亲切，她还要对我满怀感谢，受宠若惊？这六年，我听闻你和学校的谣传，对这小丫头不闻不顾，现在却当全校师生面去找她，你觉得全校师生除了认为她郡主的身份有特权外，还能认为什么？”院长真的被直脾气的万禾气的咬牙切齿，粗口都爆出来。

“你说，以小丫头筑体中期的实力，这一届妖班能胜她的有什么人？”院长不看万禾一眼，又淡淡问一句。

“禀院长，迟墨虽然修为已达筑体中期，可招式上却只会入学必学的天妖剑法，想来妖班能胜她的，还是会有的。”万禾细心分析着原由，丝毫没有发现院长脸色开始越变越阴沉。

万禾似乎终于吃一堑长一智，不再搭话还在气头上的院长。

过了两个时辰左右，初试第一轮最后一位胜者诞生了。迟墨也从入定中醒来，全身的状态恢复到巅峰。

“第一轮胜利者，上来抽签，第二轮规则照旧。”那名老师也不墨迹，示意胜者们上来继续抽签。

老师席位，那把正中间最为气派的石椅上，一名老者将眼睛眯的细长，良久打量着入座的迟墨，嘴上语气波澜不惊：“万禾，你不是说她思想悖乱，平日修炼除了必到之课也不见踪影，为何这丫头修为这么高？”

“回院长，我也不知。”万老师在天妖学院师长中身份不低，坐在院长左手边，此时听见院长问话，连忙回道。

“你除了知道别人惰于修炼，思想不纯，要我上报妖皇大人，你还知道什么。”院长矛头直指万禾，话语中的愠怒使得后者打了个冷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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