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死不足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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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公公捧着圣旨走到了两座牢房中间,他左右瞧瞧,笑道“二位大人,你们可就谢天谢地吧!”

段清流猛的转身,一脸的鼻涕眼泪全都甩到了地上,他问道“公公,这话怎么说的!”

吴公公微笑道“二位大人,你们二人罪大恶极,被斩首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但幸亏董驸马替你们在陛下面前求情,才饶了你们的死罪。”

董平揶揄道“吴公公瞧见没,蒋大人这都自身难保了,还正悲天悯人呐!”吴公公笑道“谁说不是,蒋大人,这已经是陛下法外开恩了,您有意见,可以跟陛下上折子去。跟奴婢说,奴婢只会笑话您。”蒋钦舟闷着头,陷入深深的自责。

董平蹲下身子,微笑道“蒋枢密,其实陛下一开始并没有想要处死

这些女工,只是赐以杖刑。但你可晓得,她们为何会落得这么个下场吗?”

蒋钦舟登时抬头,抱拳道“请驸马爷赐教!”

董平笑道“为什么,因为咱们的陛下就是个彻头彻底的昏君啊!他不杀你们,总得杀几个人泄愤,总的来说,那三百多名女工,是替蒋枢密跟蒋少爷死的。”董平的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的砸在了蒋钦舟的背上,砸的他呕出鲜血,砸的他趴在地上。董平又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一群不干不净的妓子而已,早死早托生,蒋枢密不必如此愧疚。”

蒋钦舟呵呵了起来,笑的令人毛骨悚然,“但董驸马可晓得,就是你口中这群不干不净的妓子,干起活儿来比别人卖力十倍,起早贪黑,有的甚至连饭都不肯吃。她们为了什么啊,不就是为了能挺起腰杆做人,以后能过个安生日子么!她们的罪已经赎了,但咱们的罪,却是日渐弥深呐!”

董平叹道“蒋枢密的一番话,振聋发聩啊!但蒋枢密,你这些年在官场上混,害了不少人吧,当时你怎就没这份觉悟。”蒋钦舟惨然笑道“我死有余辜,但我不后悔,因为每一个踏入官场的人,都要做好死的觉悟,为国捐躯也好,死于权势斗争也好,既然享受了掌握日月的权利,那也要做好被飞来天石砸死的准备。但我绝不能让无辜百姓惨死,况且是为我这个罪人而死。”

董平点头道“好,蒋枢密的大仁大义,令人钦佩。那些女工被定在四日后斩首,蒋枢密或许还有机会救她们的命。”

蒋钦舟淡然道“我自当竭尽所能。”

董平蹙眉道“死不足惜?”

蒋钦舟微笑道“死不足惜。”

“蒋钦舟,这次你可被我将了军吧!”但这话董平没有说出口,他只是叹了一声,便道“好,在下告辞。”

当董平与吴公公走后,段清流咬牙切齿的说道“钦舟,咱们盼来的救星,是一匹狼啊!咱们的眼一直盯着庙堂,却忘了还有个蜀中王的女婿在虎视眈眈。”

蒋钦舟没有说话,他的眼神放的很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没过晌午,蒋钦舟跟段清流便从牢里出来了。蒋钦舟出来后,干了两件事,第一件是给蒋褚柘写了一封信。第二件事,是命人把蒋辞朲叫回娘家。除此之外,别的就没做了。

临安,秦府。

伊贤把秦思归放在篮子里,而她在一旁搓洗着衣裳。忽的,一个娇俏可人的小丫鬟跑了过来,蹙眉道“少夫人,您这是做什么,要是让老爷瞧见了,非骂死我不可!”

伊贤微笑道“我也不洗多了,就把少爷跟小少爷的衣裳洗了,他们父子一个模样,衣服不是我洗的不行,饭不是我做的也不行。”

小丫鬟蹲下身子,双手托腮,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不停在伊贤身上瞟来瞟去,忽的,小丫鬟笑道“少夫人,您生的可真好看。”伊贤扑哧一笑,道“我这粗手大脚的,哪里好看了,怕是半分都及不上你。”小丫鬟笑道“少夫人哪里粗手大脚了,这肌肤白嫩的就跟白玉似的。”

伊贤笑着,没有辩驳,但心里对这个小丫鬟却起了不少亲近之意。突然,小丫鬟惊呼道“少夫人,您的脖子上怎的出红疹子了!”伊贤忙的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旋即小声说道“别嚷嚷,若让少爷听去就不好了。”

小丫鬟皱眉道“少夫人,您这疹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伊贤苦笑道“也不知是怎的了,东厢房的那张床我怎的都睡不惯,感觉一躺下去,就难受的很。只是睡了一宿,身上便出疹子了。要是让少爷晓得了,他定会觉得是我水土不服,非要带我走不可。但少爷跟老爷相聚还没两日,我怎狠心让少爷现在走。”

小丫鬟点点头,若有所思的说道“少夫人,也许是因为东厢房许久都没人住了,被褥泛潮,屋里也有不少咬人的虫子。少夫人,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咱家有一处睡觉十分安逸的地方,反正这几日少爷也不怎么回来,你若是觉得难受,就去那里睡。”

伊贤笑道“在哪儿呢?”

小丫鬟轻声道“后院儿里有个地窖,那里面有软床,还有火炉,里面可舒服呢,但少夫人,你可别告诉老爷,是我告诉你的!”伊贤点点头,微笑道“行,咱俩都给对方保守个秘密。”伊贤看着小丫鬟机灵调皮,倒也没把她的话当真。

伊贤又洗了会儿衣裳,忽的问道“妹子,我还不晓得你叫什么呢。”

小丫鬟笑道“我叫杜鹃。”

伊贤微笑道“杜鹃,我一听这名字,就想起了那满山开着的杜鹃花,我啊,喜欢你这个名字。”

小丫鬟咧嘴一笑,随即说道“少夫人,那我这先去集市上买些菜回来。”

伊贤笑道“快去快回,别贪玩。”

“知道啦!”小丫鬟似阵清风般的往外跑,却跟赶回来的秦熺险些撞了个满怀,随后她也不

瞧一眼,闷着头便跑了。

秦熺大步进了府,朗声道“夫人,刚才跑出的是谁,风风火火的,没一点规矩。”

伊贤笑道“是府上的丫鬟,叫杜鹃,怎的,你不认识?”

秦熺笑道“我自然认识鹃儿姐,但刚才那姑娘,我瞧着却不像。”

伊贤嗤笑道“女大十八变,一年一个俊俏模样,你没瞧出来,也是人之常情。”秦熺点点头道“也是。”说罢,他就不再跟伊贤纠结这茬,弯腰去逗篮子里的秦思归。过了片刻,他道“娘子,今晚咱爹爹要带我去结识几个朋友,你晚上就别等我们了,带着思归早些休息。”

伊贤闻言不悦,埋怨道“相公,从前也没见你这么喜欢应酬。怎的一回了临安,您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你如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又想做大官儿了?”

秦熺笑道“你说的啊恰恰相反,等咱爹爹辞了官后,我打算也把官给辞了。但咱这上有老下有小的,以后要花销的地方还多的很。所以我打算辞官后做些生意,这几日应酬,也是为了多交些朋友,往后行事方便。”

伊贤微笑道“这倒也好,相公你不是时常夸我做饭好吃么,以后咱就开个酒楼,我来给你掌厨。”秦熺摇头笑道“娘子啊,你做的饭,也就我觉得好吃,若是拿给别人,非得把咱们的招牌砸了不可!”

“去你的!”伊贤脸色一红,便朝秦熺泼起了水,秦熺也笑着跟伊贤打闹起来。但二人的动静太大,把本是熟睡的秦思归给吵醒了。夫妻二人的动作,同时戛然而止。秦熺把哇哇大哭的秦思归抱在怀里,哄道“孩子,爹爹说错了,你娘做的饭菜,是天下第一可口。”

伊贤笑道“孩儿,娘以前也说错了,其实你爹爹是天下第一的大坏蛋,只知道欺负娘的大坏蛋,你以后长大了,可要帮着娘。”

秦熺笑道“好啊,现在就开始撺掇起儿子跟当爹的不对付了……”秦熺看向伊贤,正好瞧见伊贤温柔似水的目光,他又低下头,轻声道“孩儿,以后你要好好孝顺你娘。而爹要天天打你,给你娘报仇,你不晓得,为了你,你娘受了多少苦。”伊贤扯了扯秦熺的袖子,红着脸说道“你跟孩子说这些干什么?”

秦熺笑笑不再言语,二人专心的哄起了孩子。

临安往西,有着不少的湖泊。而有一汪湖水,被几座大山拥抱着,瞧起来格外安静。

此时,只见一个如出水芙蓉似的娇美少女正盘膝坐在湖心。但现在她的五官都痛苦的扭曲着,身上大汗淋漓,就像是刚穿过了一场狂风暴雨。而在她的头顶,漂浮着一颗碧蓝色的珠子。一条若有若无的丝线从那颗珠子中垂下,穿入少女的颅内。

突然,少女的双目骤然睁开,她仰天一声大喝,震的是千山鸟飞,白猿啼哭。

亿万斤的湖水全被炸飞到了天上,转瞬,又化作瓢泼大雨落下。少女忽然一个痉挛,便佝偻着身子,随着下来的大雨,一起往湖底沉去。泛青的湖水,从少女微张的嘴里源源不断的灌进去,眨眼的功夫,少女的肚腹就微微隆起。少女已没了意识,若她再继续往下沉,将必死无疑。

忽的,一只人影好似敏捷的鹈鹕,凶狠的扎进了水里,他的出手极为凛冽,他一看清少女的方位,陡然张手,隔着层层湖水,便把少女给提了出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许东芝感觉到后背暖洋洋的,她睁开双眼,先是瞧见了放在自己面前的缚海箓。随后,她把身子转到背面,又看到了一团篝火,跟坐在篝火另一侧的一个男子。男子的衣衫褴褛,脏兮兮的,他的脸上也涂满了污泥。许东芝眼尖,一眼就瞧见了男子的左手上缺了五根手指。男子感觉到了许东芝在看他,他嗤了一声,把左手探到了篝火里。许东芝笑道“你是在给我烤肉么?”

男子微笑道“你想看,便看清楚些。若想吃肉的话,那这火还烤不了我。”

许东芝笑道“是你救了我?”

男子点头道“你很不正常,体内的真气很不正常。你没多久好活了,除非散掉体内的真气。”

许东芝点头道“我晓得,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对了,你从哪里来?”许东芝对这个脏兮兮的男子,有一种莫名的好感。好像似曾相识,但却记不起是在哪里见过了。

男子微笑道“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得先把真气散了。”

许东芝蹙眉道“为什么?”

男子微笑道“因为我管不住自己的嘴,一讲故事就忍不住讲好久,而且对方必须听完。”

吴公公把圣旨宣读完毕,蒋钦舟身子一颤,竟翻着白眼仰倒在地。吴公公急道“诶呦,蒋大人,您别乐懵了啊!”

过了一会子,蒋钦舟又缓缓的坐了起来,他沉声道“有人纵火不假,但那三百名女工都纵火了么?这不是以儆效尤,这是涂炭生灵啊!”

蒋钦舟深深的看了董平一眼,随即抱拳道“在下多谢驸马搭救之恩。”

董平微笑道“蒋枢密客气,吴公公,宣旨吧。”

吴公公笑笑,清了清嗓子,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蒋钦舟教子不严,以致引来祸患,罚官降三级,免俸十年!段清流监管不力,放歹人可乘之机,坏我大宋根基,罚官降三级,免俸十年!蒋褚柘乃织场被毁之罪魁祸首,但朕念其少年英雄,立有不世之功,功过相抵,免去死罪,削职为民,永不录用。久居鲍鱼之肆,不闻其臭。招妓子为女工,实乃智昏之举,为以儆效尤,永除后患,三百二十六名妓子女工,尽皆斩首示众!钦此!”

段清流无奈道“蒋钦舟,蒋枢密!这都是明摆着的事儿了,你还猜个屁……什么啊!”

蒋钦舟摇头道“但在我看来,织场被烧一事,倒像是蓄谋已久的。你看,这三个织场有一千多名女工,这一场大火过后,竟没有人伤亡,你不觉得很奇怪么?还有,几乎是火一着,咱们就被抓了,没准儿现在那火还没有被扑灭呢。清流啊,咱们在朝廷当差这么多年,你何时见过官府的办差效率这么快的?这次事件,谋划的是环环相扣啊,万依硪没那个脑子。”

段清流闻言一怔,道“钦舟,你说会不会是秦相在后出谋划策?”

蒋钦舟皱眉道“你是说董驸马替我二人求得情?”

“这当然是没有假的,不过二位先得多谢周王妃,若不是她跪下来求我,我是绝不会拦这苦差事的。”董平一边说,一边走了过来。

段清流也不理蒋钦舟,他背过身去,反倒哭的更狠了。

蒋钦舟抬起头,仰望着黑漆漆的牢顶,暗道“我这一辈子,为了争权夺势,什么都做过了。为趋炎附势,卖了闺女。为出人头地,坑害了忠良。为稳固权势,甘受屈辱。这好不容易快熬到头了,反倒蹲了大牢。当真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正当他怅然若失时,突然听得有人高呼道“圣旨到!罪臣蒋钦舟,段清流听旨!”

蒋钦舟摆手道“不对,自从张千度被斩后,秦相在陛下眼中的地位就大不如从前,他老人家可就指着这几个织场翻身呢,他有理由自绝后路么?恐怕他老人家现在,比咱们还着急呢。”

段清流笑道“这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那能是谁?总不会是咱老哥俩睡懵了,自己去点的火吧?”

他显然是气极了,因为士大夫通常是不说屁眼二字的。

蒋钦舟蹙眉道“你的意思是,万依硪因为最终还是把窑瓷烧毁一事,怪罪在了咱们头上?从而对咱们打击报复。”

蒋钦舟嗤笑一声,道“事发突然,咱们也没个应对的时间,看来是有人想彻底把咱们扳倒啊!我现在能指望的也只有封岚跟辞朲了,而我最担心的是褚柘,他这小子浑浑噩噩,现在也不知道是被人绑了,还是被人杀了。”

段清流兀的流出了两行老泪,他连连摇头道“钦舟,你至少还能有个盼头,但我就一个闺女,现在还找不见人影儿。这辈子我官儿当的不小,吃喝也不错,大致上已没有憾事了,我现在只想在死前见云楼一面!”

蒋钦舟无奈道“清流,你不晓得,我一看见你流泪,就想抽你两巴掌。你这老大不小了,又位高权重,怎的一遇见事儿,就知道哭呢?你若是刘皇叔还就罢了,人家是给别人哭丧,你是给自己哭啊!”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啊!”

段清流在干草堆里打了个滚儿,颇是自嘲的大笑道。对面牢房的蒋钦舟瞧起来倒颇为镇定,他淡淡道“清流,你怎么看?”

段清流冷笑道“我还能怎么看,除了万依硪,谁还能干这么没屁眼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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