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合玄落

“自是极大的恩情。”冷泺泫同样笑得开心，全无畏惧，视线微微从牟遗烟的头顶掠过，不动声色，“先前，承蒙烟公子仁善出手，将我和几位家人拯救于濒死之际。那么多条性命呢，你说，这份恩情大是不大？”

听到了吧，虽然我不知你是否隐瞒了昨日下山的事实，但我可没擅自说出，坏你打算哟。

“方才一照面，这才知道，原来我的救命恩人竟是如此的谪仙贵公子，真是荣幸啊荣幸。”

样貌平平的少女躲在小主身后，大有不肯轻易离开的架势。眼见即将被逼迫离开，便破罐子破摔地脱口喊出这大言不惭的言论，众人闻言一默。

这人还不如先前那些胡搅蛮缠的花痴呢，起码她们的脑子还没有失常到这般离谱的境界。

治？那么多修为高超的医修都无可奈何，你一届低能修士除了趁机占表少爷的便宜，每日花痴犯傻之外，又可以做什么？这治的又是谁的病？

牟三连微笑的表情都懒得浪费在她身上了，直接一摆手，同样看她不顺眼的众护卫自然领命。

一直未曾开口的牟遗烟突然出声，声音低柔温和，仿佛三月春风，轻轻拂动在冰凉的心田。“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吗？”

“……”

众人再次愣住，甚至连动作都忘了，齐齐僵硬在那儿，面面相觑，他们方才可有听错？表少爷在征求那丫头的意见？被阖府娇宠着的，修为高深的表少爷，用得着去征求一个低级道徒的意见！

有疑问好啊，你问我答，你来我往，交情不就出来了嘛，冷泺泫笑道，“甭客气，您请说。”

牟遗烟抬头，浅笑彦彦，说出的话却让冷泺泫一怔，“姑娘刚才，在透过我看谁？”

从头到尾，冷泺泫的眼神变化他都看得清清楚楚，分明从初见他时的期盼和激动，到看清之后的失落和自嘲。

所以说，自己是成了谁的替身呢？她眼中的温柔，又是给谁的？

牟遗烟低头轻咳之际，掩盖住了眼里划过的光芒。

听到那声被压抑住的轻咳声，金三以为是小主再次发病了，刚想开口，却被一个手势止住，只得驭灵防备，以免小主又猝不及防地晕倒。

一瞬之间，冷泺泫只觉脑海中晃过千种谎言说辞，本该奉承巴结，说一些令对方高兴喜悦的话语，方能进一步达成所求的，可是，她心里却涌出了不愿，“一个救过我，给了我非常珍贵难得东西的人。”

牟遗烟笑容未改，大概是他笑得久了，此时就连他的眼睛里，都漾上了温暖的笑意，“哦？他对你很重要？”

不知是否是错觉，冷泺泫竟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几丝喜悦，但他有什么可高兴的，又不可能知道先生是谁。

掩下疑惑，冷泺泫坦然点头，“是，非常重要，即便用我的命去换，都在所不惜。”

因他的笑容，反将话说得抑扬顿挫，很是好听，“如此，能被错认成他，倒是我的荣幸。”

看着谪仙美男那苍白无色，在阳光照射下如璞玉般透明白皙的脸庞，冷泺泫不由生出了几分愧疚，人家救过她，又免了她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城主府侍卫轰走的尴尬，可是反观自己呢，却要利用他的善良行事，“很抱歉，将你错认了。不过你就是，你独一无二，不必同任何人去比较。”

牟遗烟低头一笑，阳光洒在他的侧脸，打出一道光晕，端得是嫣然夺目，隽美无双。

“你们将……对了，还不知姑娘该如何称呼呢。”

名字吗？

岩岩，又调皮了，还不快去向二叔赔罪，不然的话，三天之内别想出教下山，刚好也让山下的百姓能够轻松几日。

岩岩，娘亲已将剑法重新修改，你可莫要再想着赖皮偷懒了哟。

岩岩，今日的宴席好玩儿？喜欢？这简单，待你十五岁及笄礼时，爹爹定给你一个最为热闹的盛宴，让我的岩岩可以尽情恣意，将笑声响遍整个江湖。

岩岩……

前世，她同样是叫冷泺泫，却比之现今尚多了一个乳名，一个，蕴藏了她全部欢乐幸福、娇纵不羁的烙印。

“阎罗乱煞争黄泉，零落红尘夺碧岩。我叫——阎岩。”

牟遗烟抬头，一双浅淡眼瞳好似望尽了潋滟水眸，窥探到她的心底深处，又仿佛，只是习惯性的温润涵养，礼貌地微笑点头，朝身侧之人道，“带阎岩姑娘入府。”

“是。”主子有令，他们必从。

恢弘壮阔的城主府，门高庭大，等级分明。

五官平平，气质却有些超群的少女，正站立在清冷寂静的小客院内，仰头打量着枯黄片落的槐树枝。她下面着一件简朴素雅的粉白茉莉花裳，上身是月白纯版，没有任何花案图样的小衣，整个人婷婷娇柔，身形单薄，周身流淌着让人心疼的忧郁和哀伤。

半人高的栅栏墙外，时刻盯着院内情况的几个小丫头，仿佛受到了她几分情绪的感染，心头一堵，哀愁同样涌现：

“其实，她也算是个可怜之人，从入府到现在，整整一天一夜了，却始终见不到她想见之人的一面，甚至连消息都不能打听分毫，没人理会，形如透明，换谁都会憋屈死的。”

“如表少爷那般天下少见的绝美容颜，又有哪个女人见了不会心动情付？已经交付出去的感情，岂是说收就能收，说断便能斩断的？”

“她就是长相普通了一点……嗯，很多，但表少爷反过来也突出了很多嘛，两相一中和，这不正好？她代表的，可是咱们这等连肖想都不敢放肆的底层女孩儿的希望，所以，应该怎么帮她，才是最行之有效的方法呢？”

“可惜，这里是府中颇为偏僻低贱的北苑，咱们根本就没有资格去靠近表少爷所在的东院，也同那些侍卫管事们搭不上话，那要怎么传递消息，搭桥牵线？”

“哎呀，好苦恼，看着她被困在这里苦苦挣扎，想竭尽全力去实现心中情爱追求的模样，我真的很是感同身受，恨不能立刻将表少爷拉过来，助她达成所愿呢。”

因为，这也是我的梦想和追求，此刻，她就是我。

其他几人纷纷应和，心中藏着未能明说的同样的话。

很多时候，当你对孜孜以求的事情失去希望时，会下意识地去帮助那些比你更接近成功的人，将他们变成了你精神上的寄托和倚靠。

“我可以治你们表少爷的病！”

“……”

牟三笑容不减，右手抬起，干脆利落地一挥，府门前那两排少有神情波动变化的护卫，便整齐划一地朝她踏步而来。

这哪里是请，分明在武力驱赶好吧。

不行，眼见希望刚刚出现，怎么可以任由它从手中滑走！

他的美，他的弱，足以引起大多数女性的母爱泛滥，情不自禁地想去关怀他，保护他，让他能够尽情地享受人生，摒除生命的“脆弱”。

“走开走开，我就不该心善没把你直接赶走，才纵得你胆敢来冒犯我家表少爷，赶紧起开！”

没等冷泺泫先一步起身，便听身旁传来一阵聒噪声，随即一只粗手朝她的胳膊拽过来，想要蛮横地将她拉扯开。

看着这名清秀平凡的少女，满脸笑容，手捧脸颊痴痴地望向自家表少爷，牟三等人如何不知，这又是一个假借救命恩情说事，实则行花痴之举的“麻烦”。这些年来，他们早已不知处理过多少起了，驾轻就熟得很。

“姑娘的谢意我们已看到，请。”

四大管事各自执掌不同的领域，牟卿掌内务和外交，是府中地位极高的牟大管事；牟飞负责情报和信息网络；牟貅经营商业，为城主府的运行提供足够的财力支撑；牟谡则主专刑罚和训练护卫。

此时出来相迎的，便是经营商业的牟三管事，牟貅，人称笑面鬼，通俗点来讲，就是牟三笑得越开心，对面之人就越容易被他算计得变成鬼。

“诸位误会了。”

冷泺泫顺势起身，站在牟遗烟身侧，避开了意图拉拽她的手，面含微笑，有礼有度，“我只是想亲自同烟公子道一声谢，感谢他的救命之恩，并无恶意。”

哪怕他的身形五官再像，气质风度相仿，但眼神却不对，他们内里的灵魂，根本就不是同一个。

更何论，此人形容消瘦，面色带着先天不足的苍白，仙是仙，就是缺了活力，少些人气，倒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富贵病娇公子。

“救命之恩？是什么样的恩情，能让姑娘做出如方才那般危险，不顾一切的举动呢？”

略显死板威严的声音从大开的正门处传来，陈达等人忙恭敬地行礼，“牟三管事。”

城主府家大业大，单靠城主牟弦煌一人，定然疲于应对，所以又在城主之下设置了四个管事职位，赐以牟姓。

是不是心中有了执念之后，便会看谁都是他的影子了？就连自己的眼睛，也已经变得不再可信，失了理性。

冷泺泫俯身，双手攥紧，死死地撑在轮椅两旁，潋滟水眸同那双温润带笑的眸子平视，两两相对。

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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