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眉间花落

等了许久没有等到，慕白终于按耐不住，自告奋勇：“我去催催他们。”

我瞟了他一眼：“这下你晓得我在房间里等你慢吞吞收拾行囊等来等去是何滋味了吧？”

慕白“哼”了一声，趾高气扬地去了。

移你妹的情，别你妹的恋啊！

我幽幽地看着他，说道：“你八了我半天的卦，不给我从头到尾解释清楚你试试看。”

他就解释了。原来，他去客栈后院催苏幕遮一行人出发的时候，绕到一株老树下，正要出声，蓦地听到那个名叫苏云的护卫在同苏幕遮讲话。他说：“公子为何要邀请那来路不明的兄妹二人与我们同行？苏云觉得他们二人居心很是不测，尤其是那位姑娘，似乎……”

苏幕遮淡淡地说：“似乎什么？”

苏云犹豫了一下，说：“吃饭的时候，我注意到，她似乎对您有意思。”话及此，他索性咬牙一股脑全说了：“那姑娘虽然相貌生得不错，但是身份着实可疑。我们此番来到大梁是有要事在身，还望公子以大局为重。”

听到这里，慕白气得鼻子都歪了，是以才有方才气哼哼质问我的一幕。

此时，他见我默不作声，于是不确定地问道：“莫非你当真对他有意思？”然后一派端庄地对我说：“阿黎，你须知你是昆仑最尊贵的神女，一言一行皆代表我们昆仑的颜面。喜欢一个凡人男子算不得什么要紧事，若是你与他两情相悦，为兄也很愿意促成你们。但是你的心意不能这样被人揣度，亦不能如此遭人诋毁。”

慕白一字一句皆是在捍卫我，竟搞得我有些感动。

我说：“我只是在想，我在饭桌上到底哪里表现得对他有意思了。”

想了想，是了，饭桌上思及华川的时候，我笑得好像有些太开心了，会让人以为我是因苏公子给我多加了两道菜而对他心存好感。这真是……冤案啊。

忽又想到一事，我严肃地向慕白道：“慕白，根据你方才听到的墙角，那个苏公子，必定不是寻常人，所行的想必也不是寻常事。”

慕白瞟了我一眼：“不要告诉我你现在才察觉到他的不同寻常。”

“……”

身边环绕着那般身手的护卫，怎么可能是寻常百姓？但无论他如何，也不是我们需要管的事情。

天色正好，日光清透，是该启程了。

******

越三日，我与慕白抵达大梁帝都，颖城。

我原以为整个大梁都是由黄土建成的，来到颖城才知道不是。颖城是与云启帝都很不一样的异域风格，房屋建筑多由大粗圆柱支撑，顶上或平坦，或盖着半圆顶盖，却不见一片青瓦，可见颖城百姓都比较喜爱圆形。而且这里也不似边陲小城那样黄突突的，圆柱子和圆顶皆涂了色彩分明的漆，很是热情奔放，也很恢弘。

而颖城人民也跟他们的房屋建筑一样的热情奔放，是以我们很快打听到，明日是六月十七，正是大梁公主比武招亲的第一日，整个比武招亲大会共持续十日。

今天则是六月十六，乃是大梁国最盛大的节日，点灯节。

将公主的比武招亲大会安排在如此盛大的节日之后，大梁皇帝对公主的宠爱可见一斑。尤其听说，往年点灯佳节来临，大梁百姓皆有三日假期，此番为了公主选婿，将假期延长到大会之后，足有十余日。我想，这个大梁皇帝，委实有些任性。但我又想，平白多了这么许多假期的大梁人兴许不会这样想，他们一定认为大梁皇帝真是一个慈爱的好父亲啊好父亲。

原是要住客栈的，但因颖城近日接连不断的盛会，整个大梁的有钱又有闲的人怕是都涌入帝都来了，是以我们敲了三家客栈的门，都客满被拒。眼看天色将暗，我与慕白二人饥肠已经辘辘，于是，当第四家客栈的店家不耐地说客栈已经被大客户整个包了的时候，慕白比他更加不耐，长剑几乎都要出鞘。

我死死将他的剑按着，正欲拖着他继续找下一家客栈投宿的时候，被人叫住。回头看时，果然是苏幕遮。他依旧是温和模样，坐在轮椅上，由苏云推着。

若非我心中早已有华川，我定会觉得我与这位玉公子还蛮有缘分的。但有了华川，我与玉公子的缘分就不能称作是缘分，最多称作是巧合。

于是我干干一笑：“苏公子，好巧啊。”

是很有些尴尬的。因，他若问起那日我二人为何不告而别，我们该怎么说呢？就说不慎听到了你主仆二人在背后说我坏话，我们生气了？若是这样讲，很明显气氛就会更加尴尬。

但他并没有问。他看了看店家，又看了看我们，随即了然，彬彬有礼地道：“客栈房间不少，我们十余人也住不完，两位若是不嫌弃，便让店家为你们收拾出两间房如何？”

我看了看慕白，听见他颇能屈能伸地说道：“如此，便谢过苏兄了。”

我与慕白就在我的房间里用完晚饭。这时，苏云过来敲门：“今夜颖城有灯展盛会，我家公子邀请两位一同观赏。”

这位苏公子，真的很喜欢邀请人。我与慕白虽一致认为此人有些让人捉摸不透，但人家将将才与我们行了一个大方便，此番若是拒绝，就很有些不礼貌。便也欣然应了。

一轮圆月吭哧吭哧攀上柳树梢头，天色已暗。

颖城的灯展委实热闹，长长的街道挂满了红灯笼，两旁小贩在售卖各式各样的花灯。可我有些提不起兴致。只因此情此景实在容易让人想起一首凡人作的诗，后四句记不大清楚，依稀能够记起前四句，是“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此时花灯也有，月亮也有，独独心上人不在眼前。

慕白见我有些闷闷不乐，便停下脚步从近旁的小摊上摘下一盏颇可爱的白兔花灯，晃到我眼前，说：“阿黎，你瞧着这个好不好看？”

我说：“唔，看见这个，不由得有些想吃麻辣兔头。”

慕白气结。

身后却有人“噗嗤”笑出声来，苏幕遮说道：“黎姑娘真是有趣。”

除却花灯，街市上还有许多售卖各种小吃的商贩。我扯着慕白在一个主打卖酒制品的老妇人摊上买了一些酒酿小圆子，还有许多叫不上名来的酒制甜品，因买的多，老妇人还格外热情地给我们灌了一壶她自酿的甜酥酒。一口灌进喉咙里，只觉得甜丝丝的，没忍住又多喝了两口。

走了两步，我方觉得有些醉。

尤其晚风一吹，满目琳琅的花灯不禁晃晃悠悠，我分不清是风将它们吹得晃个不停，还是我醉得有些眼花。我摇了摇脑袋，只觉得面前的人影都变得重重又重重，旁边行人说：“花灯游街开始了。”

又听见慕白在我身侧聒噪不休：“阿黎，阿黎，你不要乱晃，你拽紧我，不要叫人群给冲散了。”

我笑，人群，我果然在人群当中，好多挤来挤去的人。一不留神，鞋子被挤掉了一只。

我费力推开身旁的人，晕晕乎乎地，然后蹲下身去摸索我的鞋子。

却被人撞翻在地，怎么也起不了身。

依稀仿佛听见慕白的声音在焦急地唤我：“阿黎，阿黎！”我有些奇怪，慕白不是在我旁边么，声音怎么听起来这么远，莫不是有两个慕白？

有小孩子从我的手臂上踩过去，险些将我的胳膊踩断了，我叫了两声，忙去推身边的人。迷迷糊糊之间，又看见一只颇为壮硕的男人的脚朝我的肩膀踏过来。

我有些慌，想赶紧站起来，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失了力，四肢皆是软的。

我闭上眼睛。

下一瞬，并没有预想之中的疼痛，我睁开眼睛看头顶，挤挤攘攘的人群似乎从我身旁散开，我能看见头顶夜空中又圆又大的月亮。

忽地天旋地转，眼前光影交错，波光流动，有人将我从地上拦腰捞起，回神的时候，我觉得我落在了一个月白色的温凉怀抱当中。

我揉了揉眼睛，去看头顶上方的那个人，好看的眉眼，淡色的唇，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于是又揉了揉。

这个好看的人也在看我，他一定是说了什么，因我看见他薄唇轻启。

但我并不能听到他的声音，此刻，我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

我往他怀里缩了缩，手臂紧紧圈住他的腰，然后将头埋进他宽阔的胸膛里，我觉得我的眼角有些湿，我喃喃地唤他的名字：“华川。”

我想，今日我是醉得有些厉害。

惊得我被自己的口水给呛住了，一时咳个不停。我吃惊道：“咳咳，什……什么？此话怎讲啊？”

他的神色有些复杂：“为兄以为，你是喜欢华川兄的。还是说，那是我的错觉？还是说，与华川兄分别短短几日，你就移情别恋了？”

慕白沉默了一下，说：“我们不与他们同行了，我们自己走。”

我说：“这是为什么？”

慕白脸都快黑了，一把拽着我就往路边走，气哼哼地走出去好远，我被他扯得鞋子都快飞了，他这才停下来。他咬牙问我：“阿黎，你莫不是看上那个姓苏的了吧？”

甫一下楼，便看见端坐在窗户旁边的苏幕遮。苏云以及另一个黑脸护卫规规矩矩地立在他身后，而他手里握着一只精致的白瓷调羹，在喝一碗白粥，面前有三两个简单小菜。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白粥跟他很配。这样温和优雅的一个人，若是满嘴流油地在啃一根鸭腿，那就显得太违和，他仿佛天生就该喝清淡的白粥。不仅如此，他修长白皙的手指，跟细白瓷的调羹也是诡异地很相配。

他看见我与慕白下楼，便很友好地跟我们打招呼：“慕白兄，黎姑娘，不介意的话不妨一同用膳。”

却很快回来，脸色不大好看。

我往他身后探了探，张望一番：“人呢？莫不是他们抛下我们先行上路了？”这也忒不厚道，明明是他邀请我们同行，又不是我们腆着脸非要蹭他的车。

古往今来，饭桌都是交换信息的最佳场所。一顿饭下来，我们得知苏幕遮一行人此趟行程也是前往大梁帝都。于是就决定结伴而行。

饭后，我与慕白站在客栈外的大柳树底下等着苏幕遮的车队出发。

我想，大家既然彼此之间交换了姓名，就勉强算是朋友，也不多作矫情，就与慕白一同落了座。

我携了筷子，目光在桌面上的咸菜萝卜和豆芽菜之间来回游移，实在不知该如何下筷，索性搁下筷子，取了块馒头往嘴里送，配点白粥喝。

唔，我有时候还是很尊敬我的七师兄的，宛若一个乖巧的小师妹。

日头都快上三竿了，慕白才叫上我一同下楼吃早饭。吃早饭，吃你妹的早饭，这会子吃午饭都不嫌早好嘛？

不得不说苏幕遮实在是很细心的一个人，见状，他笑了笑，吩咐一旁候着的苏云在去点几个家常菜来。

我一愣，这个场景如此熟悉，使我不由得想起华川。细细一想，华川他其实把我照料得很好，他晓得我不爱吃清粥咸菜，会为我点上我喜欢吃的菜；他觉得我的手指常常冰凉，于是袖袋中随时备着手炉。他其实细心又温柔，却又不似苏公子这般总是温和对人，他时常会调侃我，有时还会将我逗上一逗，甚至还会把我惹哭。但总归，他对我很好很好的。这样的他，我实在是很欢喜。

我低下头不说话，瞧瞧掩藏起眼睛里的喜悦和笑意。

清早的这段小插曲，以慕白将我痛骂一顿而告终。

我自然没有办法跟他解释，我起这么早无非是想早点启程，早一点去帝都等着华川，万一他事情办得顺利，早早地就到了怎么办。我当然更没有办法跟他解释，为什么我会摸错房门。

慕白慢吞吞收拾行囊的时候，自知理亏的我，尽管心急如焚，却也很识时务地不敢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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