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春风一度销魂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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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密藏的春风一度销魂香自是有其妙处啊……”

我费力晃了晃脑袋,春风一度……销魂香……即便我再不懂,此时也不得不懂了。话本子里惯有的把戏,没想到有朝一日竟不幸被我撞上了。

凌乱脚步离我越来越近,直到面前多了两道黑影,我抬了抬眼皮,只模糊看见面前两双灰突突的布履。一人蹲下身仔细瞧了瞧我,笑道:“果然是个美人。今次,你我兄弟二人便有福了。”

他抱着我大步走出房间,我正要在他怀里睡过去,忽然听到背后轰然一声巨响,偏头看过去,我却是有些目瞪口呆。方才还好端端的厢房,如遭受重创一般轰然坍塌,而欲轻薄于我的那二人皆被埋入废墟之中,不见生死。

我动了动,费劲说道:“你这……又是何必呢?无端伤害凡人性命,于你的功德终归不是一件好事。”

一句话便喘了三喘。

华川的脸色仍是僵硬的,他淡淡地说:“无端?若不是无端呢?”

好吧,其实我心里也是这样想的。我了解到那二人欲冒犯于我之时,心内恨不得将他们剥皮抽筋、千刀万剐,华川的行为虽然粗暴了些,却委实很合我的心意。

我闭上眼睛,却听见华川轻声叹息道:“阿黎,若是我晚来一步,你可怎么办呢?”迷迷糊糊间又听见他说:“我虽然给你了月灵石,可在必要之时护你周全,但你一个小姑娘遭受如此这般的羞辱,心里想必难过得紧。此番,又是我对不住你,是我食言,没能护你安稳周全。”顿了顿似乎又补充了一句:“从今往后,我再不会置你于险境当中。”

我其实很想安慰他,这桩事委实怪不得他,毕竟我和他都没有想到栗妃会使出如此阴毒手段。彼时我虽然害怕愤怒,他却在要命时刻将我救走,我虽委屈,却很感激他。

可是我已经说不出话了。

他说“从今往后,我再不会置你于险境当中”,我靠在他肩头,听见他这样说,又或许他并未这样说过,是我的幻觉罢。但这样的幻觉,是我乐意有的。

这时身体里忽然又有层层热浪涌上来,一波又一波,竟比方才在房中更加难过数倍。我的神智全然崩溃,一时竟不晓得是何年何月,而我又与何人身在何地,身周皆被冰冷物什环抱,有些难耐的舒服,却又远远不够。我心中焦躁而急切,并不晓得如何去做,手指攀上那人的腰带,手指颤抖着,正欲解开手却忽然被人捉住。是一只冰冷坚硬的手。

低低的嗓音唤我:“阿黎,阿黎,你醒过来。”

我着急地哭出来,不晓得自己在说什么:“好热,我很难受。你让我凉快凉快罢。”

他不说话,也不允许我对他上下其手。

我燥热得难受,又被他拒绝,心里委屈而生气,几番挣扎之后从他手里挣脱出手来。口不择言,嘟囔道:“你不让我解你的衣衫,我解自己的便行了吧?”可是脑中混沌,解开衣衫之后又要做什么呢?

想不出来,索性便不去想了。

迷糊难过之间我只凭借心意和本能伸手去解衣衫,摸了半天方摸到前襟的盘扣,却无论如何也解不开。我着了一会儿急,双手便攀着面前之人的胸膛缠上他的脖颈,头脑昏昏沉沉的,我一时并不能分辨此人是谁,只觉得搂住他时冰冰凉凉的甚是舒服,如同一块冰疙瘩掉落在火红的煤炭上,我的心里一并滋滋作响,火烧火燎。

我此时像是置身于一方虚无之境,四周是熊熊烈火,身体里难受莫名,一心只想寻求一个冰凉出口。

似乎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有些颤抖:“阿黎怎么了?”

另一个声音道:“着了栗妃的道,情况不太好。”

前一个人的声音狠了几分:“栗妃是什么东西?我去杀了她!”

另一人淡淡出声将他拦住:“不急于这一时,更无须你亲自动手,她会得到她应得的结果。”

我头脑发晕,身子发软,他们在争辩些什么我全然听不懂。我只觉得热烫得难受,更紧地搂住我面前自生凉意的这块巨大物什,仰着脸想要凑得更近一点。我被抱得更紧一些,有一道嗓音自我头顶响起:“这里的事交给你善后,我去想办法救她。”

“救她?你如何救她?阿黎这是中了凡间合欢散之毒,合欢合欢,如何解毒你我二人心知肚明。你要将她带走,说是救她,却叫我如何向昆仑一众仙灵交代?阿黎清醒过来,她一个姑娘家,你又叫她如何自处?你将她给我,我要带她回昆仑。”

另一人冷冷地:“带她回昆仑便有法子了么?”

便觉得有风在耳边呼啸,根据从前我做神仙时两万年腾云驾雾的经验,我此时应该是在天上。

待到耳边风停,我登时便不自觉打了个寒颤,好冷。刚这样一觉得,身子里猖獗的热烫之意便很不服气,层层涌上来,似要将我烤熟。有人轻轻在我耳边说:“阿黎,这虽不是我的本意,此番却不得不冒犯了。”

他在我身上几番动作,然后陡然又将我抱起,我睁不开眼,脑中又混沌不清,只觉得身上衣物被人一层一层剥去,只留薄薄一层里衫,尚未反应过来,整个人忽地坠入冰湖之中,彻骨的冰水瞬间便漫上我的脖颈。一股灭顶之灾的预感冲上天灵盖,我蓦地睁开眼睛,周遭果然是冰得不能再冰的湖水,隐约还可见氤氲的寒气。身体里的热浪终于得到缓解和压制,下一瞬我就惊慌起来,我没有仙力,我会死的。

正要挣扎呼救,一双坚硬臂膀便自后将我环绕住,我的后背抵了一方宽阔胸膛,能够听见那人规律而有力的心跳,耳畔有温软绵长的呼吸声。

我的心跳蓦地停了一瞬,连呼吸都屏住,半晌,我才试探着说道:“华……华川,是你么?”

话一出口便觉得声音有些哆嗦,并不晓得是因为害羞还是因为被冻得牙齿打颤,亦或者二者皆有。

似乎停了许久,背后才传来淡淡一声:“嗯。”

“嗯”是什么意思?

我一时有些发怔,方才因挣扎而在水面激荡起的圈圈涟漪正在慢慢归于平静,我的视线所及之处是华川与我投在湖面上的影子,淡淡的一层,在腾腾寒气中显得虚幻而脆弱。眼前湖面上铺洒了一层金红霞光,可想象身后似血残阳正在缓慢西行。四周皆是高大晦暗的树木,将这面半大不小的湖泊围成天然浴池一般,有若隐若现的灵气在湖面上跳动。我低下头时,能够看见环在我腰间的手臂,还有一片春光……月白色里衫因浸了水变得格外透明,内里藕荷色肚兜上的绣纹都隐约可见……

我只觉得血气轰然涌上头顶,一个大力将揽着我的手臂推开,搂着我的那股力道一松,我便失去支撑,直直就栽进了湖底。

冰冷的湖水顷刻便将我淹没,因使不出仙术,我一下子就慌了神,下意识开口呼救,一个音节还未发出声,湖水就毫不留情灌进了口鼻内。

所幸下一瞬华川就拖住了我的手臂,一个巧劲便将我拖出水面,因呛了水,缓了好久终于缓过来,我大口呼吸着空气,一边紧紧抱住华川的手臂,即便此时羞愤欲死也不撒手。羞愤欲死也是将死未死嘛,这一撒手坚持不了多久我就真的死得不能再死了,轻重缓急我很是能够分得清楚。

然而华川接下来说的话却让我觉得我还不如死了算了。他的神情有些为难,一只手掩住嘴唇轻咳了一声,像是下定决心一般说道:“阿黎,你的衣襟开了……”

我愣了一愣,忙忙伸手护住衣衫,此时我真的快要哭了:“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这是哪里?我身上穿的衣服去哪儿了?”

他微微侧目,视线尽量避开我,声音响在身侧有些低沉:“这是仙凡交界处的一面寒湖,我没有别的办法,想着来这里泡上一泡许是能够压制你体内的……毒。”

……对,我想起来了,我中了春风一度销魂散,在危急关头是华川救下我了。想起这桩事,我周身禁不住打了个寒颤,简直不敢想若是,若是华川没有及时赶来,我会如何。

感觉到我的轻颤,华川说:“可是觉得冷?”

我摇摇头:“不冷……”身体却蓦地被人搂住,华川的声音自头顶响起:“我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你,这样搂着你,你会不会觉得心安一点?”

我的脑袋轰然炸开,茫然抬起头,从他的肩膀上看向远处袅袅自湖面腾起的凉雾,这样好听的话,这样好的我的心上人,这一切,怕不是幻觉吧?这样想着,鼻头一酸,忽然就很想哭。从前在九重天上,我只能远远地将他望着,甚至连同他说上一句话都不能够的,然而现在的现在,我与他孤身二人处在一方偏僻湖泊,衣衫浸湿,他会伸手将我搂住,在我耳边说很好听的话。这样好的事情,从前我想都不敢想的。

可是他不喜欢我,他从来没有说过他喜欢我。他对我这样好,不过是因我曾救了他的命;而我先前身处险境,他认为是他的失职,没能护我周全。三分感激,三分愧疚,外加三分同情,足以令他对待我与常人不同。

我太贪心了。从前他不认识我的时候,我希望他可以认识我,能够记住我的名字,我就很欢喜;后来他终于认识我,我又盼望着他能够对我与常人不同,能够对我格外好一点;现在他对我这样好,我却更加得寸进尺地希望他对我好是因为他想要对我好,不是因为什么见鬼的救命之恩、什么愧疚同情、什么君子作为。

突然就很沮丧。甚至有点讨厌他——明明知道我对你没有一点抵抗力,还对我这样好做什么?耽误我又不娶我,我以后如何嫁人?

我咬了咬牙,趴在他肩头闷声说道:“我好了。”顿了顿又说:“谢谢你。”

他松开我的时候,眼睛似乎看到了不该看的地方,突然偏了头,耳尖有些泛红,轻咳了一声,道:“再泡一盏茶的工夫,毒就散得干净了。方才……解了你的衣裳,是因为过厚的衣物会阻隔治疗效果么……”然后他想了一想,又补充了很要命的一句话:“其实我什么也没有看见。”

就听见他从一本正经到越来越不着调,我带着哭腔说:“你说你什么也没有看见,鬼才信啊!!”

他愣了愣,因怕我又栽到水里,他的手仍紧紧握住我的手臂。他说:“方才着实有些冒犯,阿黎你莫要见怪罢。”

我抿了抿嘴唇,深深地看他一眼:“倘若我说我很见怪呢?我长了这么大,头一遭与男子如此亲密,我不过是一个小姑娘,这样的事情,你叫我如何不往心里去?传了出去,我还如何嫁人?”说完,我再不理他,转身就朝岸边划去。然而这些话说完我心里一点也不痛快,反而涌上莫大的难过之意,这样刻薄又任性的话,原不是我想说的,但是我听见他方才的话,心里就像突然点燃了一撮小火苗。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华川。华川。

我的头脑虽然昏沉,这一刻却也想好好地、仔仔细细地看一看他,我的心上人。然而他此刻面色铁青,冷漠惯了的眼眸里有波涛汹涌的怒火,薄唇微抿,模样很有些骇人。我从未见他如此生气的模样。

面前之人伸手欲解开我的腰带,将碰未碰之际忽听到一声惨痛叫声,那人的身体便不受控制一般朝后掼去。接着他便叫道:“有刺,这丫头身上有刺!”

另一男子轻蔑笑道:“哪里有刺?如此曼妙佳人,哥哥竟舍得让与我。那兄弟便不客气了。”说着他便朝我俯下身来,我眼前先是一黑,又是一花,似有狂风呼啸席卷而过,这人的身体直直撞破轩窗,摔在了窗外。

我此时神思昏然懵懂,下一瞬身体却腾空而起陡然落入一个清凉怀抱。身体长久的燥热在这一瞬间得到短暂纾解,下一刻又卷土重来。我模糊睁眼,月白长衫,漆黑的发,我几乎是立刻哭出来。

房门被人带上,“咔哒”声响,是落锁的声音,室内只留我一人,是诡异而可怖的安静。栗妃的架势摆明了不会要我好受,即便是不会杀了我,也必定折磨得我生不如死,然而容儿只将我捆了手脚扔在这样一个房间,身下甚至还有柔软锦被,怎么看都不像阶下囚的待遇。她说要我“好自为之”,如何好自为之?是要将我扔在这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然后活活饿死么?

这样想着,腹腔内突然有莫大空虚感涌上来——我饿了。我颓颓然靠住墙壁,越发怀念起夜晚华川不知从何处找来的那些核桃酥,绿豆糕,梅花饼,如意糕……还有他亲手煮的神仙茶,茶色氤氲,香气沁脾……我吸了吸鼻子,却猛然嗅到屋内有奇异的香味,既非花果又非松石,不同于以往我所闻过的所有香料。这香味丝丝缕缕钻入鼻尖,甜腻难挡,我下意识皱了皱眉。

长吐了一口气,我定了定神,细细打量屋内陈设。头顶是一方垂着浅紫流苏的帷幔,并不很精致,入目还有一扇四合小屏风,其上影影绰绰印着美人画像,轩窗前的梳妆台是由最寻常的榆木所制,看样子倒像是某位大宫女的房间。

我浑身上下开始止不住发抖,栗妃,栗妃,果然是栗妃,如此卑劣手段,当真是比杀了我还不如!

华川,你在哪里?我咬着牙,眼前腾起层层水汽,而我的身体里却似燃着熊熊火焰,绵软又疼痛,动弹不得。

一道粗哑嗓音隔了一丈距离传入我的耳朵:“容姑姑说这里有美人,美人在哪儿呢?”

另一道同样怎么好听的声音道:“那不,地上便是。瞧她模样,怕是早已不耐了。”

手腕上和脚腕上缚着的绳索似乎越来越紧,我反手试图给自己松绑,以失败告终。屋内因熏着奇异暖香,不多时,我的神思便熏熏然开始不甚清明,因我方才在床榻上挣扎了一会儿,牵动整面帷幔晃动,此时头顶上方垂下的流苏晃晃悠悠,我盯着看了两眼,整个人便迷瞪起来。

意识深处似乎有声音在唤我,花九黎,不能睡,睡过去便是万劫不复。然而我的眼皮如同压了千斤顶一般,费力睁开眼,眼前的屏风、帷幔、梳妆台皆蒙上一层暧昧色泽,而我的身体里时而似乎有千万只蚂蚁噬咬着,时而又似被一把火点燃,细腻的小火苗在体内横冲直撞,找不到出口。顷刻间,身上已被汗水浸湿,从里到外从上到上只是说不出的难受,却又不晓得如何缓解。窗外冰雪严寒,窗内却高热难挡,或者说是我的身体此时高热难挡。我拼命贴住墙壁,试图缓解身上温度,却丝毫不起作用,我难受得几乎要哭出来,几番挣扎之下,整个人直直跌下床榻。

然而出于我意料的是本阶下囚并未被带到什么暴室、牢狱之类的地方,我被带到一间寻常厢房里扔在床榻之上锦被之中,而手脚皆被束缚住。临了容儿瞥了我一眼,道:“你好自为之罢,切莫肖想会有人来救你。”

我不动声色,却在心里想,自然会有人来救我,华川,慕白,他们很快就会来救我。

“咚”的一声闷响,骤然而至的钝痛令我的神思清明了一瞬,只怕……那香料有问题罢。然而具体是有什么问题,我却再也无法思考,眼皮也终于沉到无法睁开。

陷入混沌之后便无法再感知时间流逝,许是过了半盏茶的工夫,又许是过了一个时辰,房门猛地被人撞开。

华川,是华川么?我说不出话,亦张不开眼睛。心中隐隐有所期待,却又不晓得在期待什么。

栗妃盯着我许久,忽地嘴角漾出灿烂笑容,说道:“好一个伶牙俐齿的美人!如此凛然模样,搁旁人或许就怕了,可本宫偏不怕。”她花枝招展地摇晃到我面前,伸手便钳住我的下颌,眼神骤然森冷,她淡淡地说:“今日本宫便教你一个道理。做事若是摇摆不定、瞻前顾后,决计成不了什么气候的。本宫能得到今日的身份地位,正是因了本宫从不考虑什么后顾之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眼前的麻烦解决一个是一个。”

我的心渐渐沉下去,对于这样一个不要命又不计较后果的蛇蝎女子,我无计可施,亦无话可说。

容儿一路带着我七拐八拐,身侧两排侍卫看守着,四把红缨枪直指我的脊背,我若是脚步稍一停顿,长枪顷刻便会刺入我的背心。此时我已经完完全全沦为了阶下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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