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维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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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紧不慢地给自己添了一杯茶,懒洋洋道:“猜的。”

我说:“……”咬了咬牙,又十分没有骨气地将自己的杯子推过去,舔舔嘴唇说:“也给我添一杯,提提神。”

我再一看屏幕,却发现地上跪了一个着一袭黑衣的男子,看样子像是……密探。我不免一愣,说:“那人是谁?什么时候进来的,我都没发现。”

像是在他意料之中一般,他的神情没有丝毫动容,忽又清淡开口:“颂亲王如何了?”

密探答道:“奉陛下之命将颂亲王关押在天牢之中,无诏不许任何人探望。颂亲王于牢中安分守己,一日三餐照常使用,偶尔打坐、读书或面壁思过,似有悔悟之意。”

景深冷哼一声:“悔悟?朕的这位同胞兄弟有满腹才华,却从不晓得‘悔悟’二字如何书写。如此模样怕不是悔悟,倒像是韬光养晦。”

密探闻言默然,忽又想起一事似的,说:“陛下,还有一事。太后娘娘一日三次派人去牢中探望罪臣颂亲王,因不得陛下旨意每每皆被狱卒阻拦,太后似急怒攻心,竟要亲自往牢中去,太后尊贵,狱卒不好同她发生冲突……”

景深闭了闭眼,眉间有疲惫神色,方说:“罢了,颂亲王亦是太后之子,日后若太后要去探望颂亲王,只需派身边侍女过来要一道旨意即可。”

密探恭敬道:“属下遵命。”

景深清冷眉眼望着灯盏许久,斑驳烛火皆落入他眼中,这时他方沉声道:“对了江恒,你去替朕办件事。”原来江恒便是这黑衣男子姓名。

江恒的差事办得极好,迅速且有效。

第二日一早,果真如江恒所说,左相温冉携数十位权臣齐齐来至宣室殿前,欲逼迫承元帝废弃立后诏书。承元帝身边最德高望重的大监端然立在殿前,见众臣相携而来,方一甩手中拂尘,拔高嗓子慢悠悠道:“哟,诸位大人今儿来得早啊。老奴见过诸位大人。”

左相温冉长了一张国字脸,看起来倒是忠厚老实,他略回了礼,一丝不苟道:“老臣一番逆耳忠言,陛下却被奸佞女子蒙蔽双眼,老臣今日即便是跪死在这宣室殿前,也要劝我皇收回成命。”一番话说得是大义凌然、中气十足。

大监笑眯眯道:“左相既然心意已决,老奴也不便阻拦。诸位大人请吧。”说完,大监施了个不疼不痒的礼,甩了甩拂尘便缓步离去。

左相等人又行了两步,方看清宣室殿前是如何光景,立刻便有人倒吸一口凉气。恢弘气派的汉白玉陛阶是一如既往的恢弘气派,然而众人目光却皆被阶下吸引——偌大的宣室殿广场上一夜之间多了一层厚达五寸有余的冰床,因是吐气成冰的隆冬,那冰面被冻得结结实实,单是看一眼便从骨子里往外渗出寒意。

但,这不算什么。

不晓得江恒是用了何种法子,坚硬的冰块里竟密密麻麻倒插着无数兵刃,刀尖朝上,在冷日冷光之下锋利的刀刃皆透着森然寒光,看得人不颤而栗。这要是跪上去,命还有没有不知道,双腿必然是要废了。

承元帝的意思此时已经十分明显:你们不是要展现赤胆忠心么?不是要以命劝谏么?不是口口声声以国为重么?不是要跪到朕收回成命么?跪吧。

左相一派的懦弱文人里登时便有两三个胆小的吓软了腿。所谓赤胆忠心、义薄云天的左相,此时的脸色也是五颜六色的很好看,算是替这白茫茫的冬日添了丝彩。总之这一日,跪却是没有跪成,自此朝堂之上,再无一人开口反对承元帝立尧公主为后。

然而腊月初八那日,却有一人将尧公主请了过去。

晨起,如意楼内小轩窗正梳妆,侍女替尧公主在流云鬓间插了一支累丝金凤步摇,又取来一支碧玉玲珑簪寻了个合适位置插进去,尧公主端然瞧着她在自己头上摆弄,见侍女又从妆奁内取出镶金花钿,终于忍不住阻止她:“秋水,你是要把妆奁内所有的首饰全部戴在我头上么?”说着她伸手就将金凤步摇摘了下来,说道:“这步摇太重了,坠得我脖子酸,不戴了。”

唤作秋水的侍女急得脸都白了,着急道:“姑娘,今日您要去长乐宫面见太后娘娘,这些贵重首饰都是必需的。打扮得端庄雍容,方显出您人品贵重、气质卓然。”

尧公主眨了眨眼睛,说:“人品如何,气质如何,岂是这一支金步摇就能看出来的?太后睿智,必不会被这些俗物蒙蔽双眼。”

此时晨光熹微,菱花镜内映出女子绝色面容,眉毛细长,紫眸清澈迷人,小巧的嘴唇不点而红,将素净的容颜点缀得生动了许多。方才还因了首饰一事同尧公主计较的秋水,此时亦是呆愣愣地说了一句:“姑娘,您长得真好看。婢子见过许多美人,却从未见过您这样的美人。”

尧公主有心逗她,忍着笑说道:“我这样的美人是怎样的美人?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

秋水绞了绞衣角,垂眸道:“秋水从前觉得那些个美人已是绝色,足以拿城池来换的。如今见了姑娘,方晓得什么才是真正的倾国倾城。”

尧公主眼角弯成了一对月牙,清凌凌的好嗓音说道:“秋水,你的嘴可真甜。”

永乐宫较之凤仪宫,少了几分华贵,多了几分雍容。尧公主身后跟了秋水、伊人两位侍女,敛了敛妆容便踏着光洁如镜的大青石砖走进殿中。主殿内掌着长灯花烛,墙壁柱子皆雕刻着四喜如意祥云,另有细细袅袅的青烟自银炉中升腾而起,因此时我所见皆为从前幻像,是以我并不能分辨出炉中所燃为何种香料。而宝座上坐着的,便是承元帝景深的生母,尧公主未来的婆婆,云启朝的太后娘娘。

我细细打量过去,只见这位太后生得慈眉善目,端庄雍容,身着暗金色华服,繁复的裙摆铺在宝座上如同层层叠叠的祥云。

尧公主轻盈上前,朝太后施了一个近日刚刚学会的宫廷女子万福礼,原本清澈的声音被压得柔和婉转,道:“民女殷相雪见过太后娘娘,愿太后千岁吉祥,万福金安。”尧公主此时的样子看上去分外乖巧温柔,是很讨人喜欢的模样,她从前就对景深说过:“我一定不会惹你娘亲不开心。”虽然景深的娘亲身份出乎了她的意料,她却仍然在小心应允对景深的承诺,她想要好好同她未来的婆婆相处。

太后语带笑意,道:“免礼。”又对一旁的宫女说:“给殷姑娘赐座,烹茶。”

待宫女摆上椅子后,她又舒展眉目,和颜悦色道:“将椅子摆得离哀家近一些罢,哀家要好好同姑娘叙叙话。”

尧公主盈盈施了一礼:“谢太后。”

待尧公主坐下后,太后打量了她一番,笑道:“当真是个美人,怪道皇帝将你看得如珠似宝。只是怎么打扮得这样素净,两日后便是皇帝与你大婚之日,要做一国之母的人了,到底该打扮得华贵一些罢。”

尧公主应答如流,没有一丝窘迫:“太后娘娘乃是陛下之母,是这天下间最尊贵的女子,民女如何敢在太后面前卖弄。”

不知算是在意料之外还是意料之中,此番尧公主与太后相谈甚欢,太后派人先后给尧公主上了三次茶,两次糕点,临走时还送了她一对成色极好的白玉镯子。

在九黎壶前坐了一个多时辰,我的手臂已很有一些僵硬,刚略略舒展了一下筋骨,忽听到许久不出声的华川低声说了句:“太后……”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扭过头疑惑道:“怎么?”

他眉头微蹙,白玉似的手指在桌面轻叩两下,道:“锁灵为何会在太后手中?”

我大惊失色,口齿都不伶俐了:“锁……锁灵?在太后手里?”

华川的神情原本有些罕见的凝重,此时听见我的反应,也不凝重了,偏头向我轻笑道:“不要告诉我你看了这么半天连锁灵什么时候出现的也没有发现。”

我还真没有发现。但我勇敢地抬起头与他对视,小声地说:“我……我当然发现了。”这话说得自己连一点底气也没有。

谁料到华川一点都没有打算放过我,他挑眉道:“哦?那说说看。”

我硬着头皮胡诌道:“锁灵自然是附在太后送尧公主的镯子了……”说话间我偷偷觑着华川,见他神色如常,心头一喜,所幸被我给蒙对了。我鼓起勇气继续说:“想必尧公主戴上镯子,锁灵便会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她的手腕钻入她的身体,将她的仙灵锁住。”

我说完了,华川漆黑的眸子里酿出笑意,慢条斯理道:“嗯,蒙得不错,听起来倒也合情合理。”

我说:“……”

又听他说:“只不过这种法子我却是从未听过,日后捉到了锁灵,我定要问问它是否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破肤而入。”

瞎话这样被他毫不留情地戳破,我此时非常窘迫,只能闭口不言,一边狠狠瞪了他一眼。

而华川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玉骨折扇,我正寻思着大冬天里他把玩着一把折扇做什么,他就从善如流地拿扇子拍了下我的头,低声道:“我就知道你没有认真在看。”

这话说得我当真是不服气。我微微抬了下巴,说:“哪有?我看得可认真了,我以昆仑神女的名义向帝神发誓。”

他饶有兴味,说:“是么?看什么看得可认真了?”

我说:“……看太后的妆容和服饰,看殿中的装潢与陈设。”

华川说:“……”

还是我心虚,我小声地说:“那,那锁灵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他看着我:“锁灵就在第二杯茶水里,被尧公主饮了下去。”

我愣道:“既在茶水里,尧公主多少也有三万年的修为,怎么会毫无察觉?”

华川淡淡道:“锁灵的神奇之处就在于此,遇水即溶,无色无味,甚至灵气也被清水全然遮掩,大罗神仙也察觉不了。”

这……还真挺神奇的,我自小跟在父君身边也算见多识广,却也从未听说过如此能耐的凶器。我奇道:“既然锁灵没有灵气波动,你是如何发觉它被下到第二杯茶里了?”

他瞥了我一眼,说:“我猜的。”

这人简直要把我气死了。我咬了咬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笑了笑,正色道:“尧公主将锁灵喝下去的时候,她身上有一瞬的灵气波动。”

我托着下巴,眉头忍不住皱起:“这么说,这锁灵就是太后下的,但是她老人家与尧公主无冤无仇,这才第一次见面,为何要如此害她?不对,该是见面之前她就已经打算好要害尧公主了,而且……”我浑身忽地打了个寒战,觉得有些事情真是越想越觉得诡异莫测,令人生怖。

华川含笑看我:“而且什么?”

我说:“而且太后既然晓得要用锁灵对付尧公主,而不是用凡间寻常的毒药,那她对尧公主的身份一定是知道些什么,至少她一定知道寻常的毒药对尧公主不起作用。”

他点点头,说:“说的不错。”

我问道:“那太后为什么要这样处心积虑地对付尧公主?”

华川看我一眼,轻飘飘地说:“身为一国之君的承元帝,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公然于宣室殿前为难诸位朝廷重臣,此等做法,虽说是重情重义、至情至性,但绝不该是一位睿智明君会做的。落在有心人眼里,至少落在太后眼里,这位女子就真正是狐媚惑主,绝不会是未来皇后的好人选。另外,”他停了停,说,“尧公主的一双紫眸,美则美矣,却未免太招摇了。”

我之前只当是看戏,偶尔感叹两句,如今细细想来才发现处处皆因果。

我索性将疑惑一股脑提出来:“太后即便是再尊贵再有权有势,她也只是一个深宫女子,她为何会有锁灵?又为什么会知道锁灵如何使用?还有,尧公主就算可疑,她又是如何知道尧公主并非凡人?”这么一想,我还真挺发愁,但我隐隐觉得,这就是整场戏的症结所在了。

我一瞬不瞬地望着华川,等着他给我解惑。

他垂眸思索了一会儿,忽然抬起眼看我,慢悠悠地说:“你那么会猜,你给猜猜看。”

我说:“……”

密探将头埋得更深。这时景深又问道:“摄政王对这件事持何态度?”

黑衣人老老实实地回答:“摄政王深明大义,不愿多过问陛下家事,亦不愿与左相等人交涉过多,对此事保持中立。”

景深不紧不慢地翻了两页书,才说:“今日得了什么消息?”眼睛抬也不抬,颇像是在读十分有趣的书卷,我特地注意了一下书名,却是一部无聊到不能更无聊的《道德经》,我真是……

那黑衣男子略抬了抬头,沉声说:“回陛下,属下打探到,左相温冉今日朝后邀数十位朝中权臣叙话,其中更有御史大夫沈秋言,太常卿蓟如山,礼官大夫顾江南等重臣,欲在明日朝前联合重臣齐跪于宣室殿前请陛下收回成命,说是——若陛下不肯收回成命,他们便跪死在宣室殿前。”

景深眉目间一直淡淡,似乎密探口中所说全是无关紧要的事,他随口一说,他随耳一听似的。半晌,他搁下手上風雨文学内虽然生着暖烘烘的炭火,茶水却凉得迅速,他看书的这个档子,茶该是凉得彻底了。果然,他呷了一口茶水,皱了皱眉便搁下,方漫不经心开口:“温冉这老东西,借忠君之名行逆反之事,不晓得朕那个不成器的弟弟给了他什么好处。”

他的睫毛垂下来,深沉似秋水的目光落在他怀中的尧公主脸上,幽幽地说:“你此番却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她笑得得意,忽又听见他叹息似的说了一句:“胆敢将我比作商纣夏桀的,这天底下也只你一人。”

她挑眉道:“那又如何?”

他面上浮起威严不可冒犯神色,嘴里说的话却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他说:“不如何。”幢幢烛光里,我看见景深的耳尖泛起一丝潮红,却不动声色道:“好好地陪我看会书罢。”

华川给我添茶的手顿了顿,瞥了我一眼道:“哦,那人么?方才同承元帝一同进来的。”

我呆了一呆,存在感低到这种地步的人,略一隐藏气息便能够全身融入夜色之中,真是当密探的一块好料。

我有点伤心,我觉得对于我这样一个小姑娘这个时候华川怎么着都该客气一句:“要是困得紧便歇一歇也无妨,等你养足精神,我们明日再看也是一样的。”这样我还可以展示一番我作为昆仑神女的深明大义,我可以说:“没关系,我可以再坚持坚持的,正事要紧。”

但他居然一点也不客气,我便有些讪讪的,摸了摸鼻子,道:“你怎么知道重头戏要来了?”

而尧公主在他怀中安静下来时,当真如同一只乖巧的小兽。我心里想,若是景深晓得此刻蜷在他怀中的姑娘,其原身千真万确是一只雪白的狐狸,又会是如何反应?

月上中天时分,景深将尧公主送回如意楼,自个儿却又回到书房里看书。大抵缠绵政务的睿智皇帝,深夜都应当是批奏折批到三更,方能显出其勤政英明。而这一晚上,从尧公主过来到他送了尧公主回去再过来,他捧在手里看的都是书卷而不是奏折,我想大概是近日的奏折皆是反对立后一事,左右他看了也是心烦,索性不看。皇帝么,即便是明君,偶尔也可以任性一下的。

景深显然知晓她是在卖关子,却仍十分有耐心地顺着她:“只不过怎么?”

她笑得眉眼弯弯:“只不过景深如此维护我,当真是有些效仿商纣夏桀之流了呢。”

看景深看书看得我百无聊赖,哈欠都打了好几个。打第三个哈欠的时候,眼睛里就泪汪汪的,这时华川忽然对我说:“困了?”

我点点头。

他也点点头,道:“且再坚持一下,重头戏该是要来了。”

偌大的书房里安静无声,方才被尧公主挑过的灯花燃得非常欢快,只是偶尔跳动一下时,光线立刻变得缭乱。

良久,承元帝景深沉静的眸子微微动了动,口齿轻启,沉吟道:“相雪,你当晓得,‘红颜祸水’,‘狐媚惑主’这样的词语,对你而言是褒义,乃是夸赞你有倾国倾城之姿;应当生气的是我,荒诞昏庸如商纣夏桀之流方会被红颜祸乱。”

她愣了愣,忽“嗤”地笑出声:“其实我并没有真正生气,我何须同那些个不相干之人的莫须有之言生气?只不过……”她顿了顿,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闭口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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