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初入皇宫

最新网址:www.washuwx.com

华川闻言抬起手对箫端详了一番,然后抬起眼又对我端详了一番,他看着我的时候,我感觉就连头顶上的月亮都忘记了东升,一切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了,而我度过了一个漫长的三生三世。

我的脸上有些挂不住,刚要开口的时候华川已经出声回答我:“唔,这柄箫……不是你送我的生辰礼物么?”

我傻眼了。

我不动声色地说:“你都用了这么久了,现在才问是不是给你的会不会有点晚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这是我第一次用。”

我说:“好用么?”

“……”他说,“还不错。”他说话的时候眼底有浅淡的笑意。

我努力忍着嘴角不要翘得太高,上前一步从他手里接过冰玉箫,示意给他看:“你看,这里,我刻了你的名字,这就是特意送给你的生辰礼物。”月光底下的冰玉箫泛着温软光泽,隐隐地还有灵气流淌过,而我缩了缩脖子不太敢看他的表情。此时我的勇气已经用得一点儿也不剩,再也说不出更多的心意了。

我在等着他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自己心里在期盼他说什么好。

他又重新将箫握在手中,我的视线一同转移到他手上的时候,看见冰玉箫在他修长白皙的手指间打了个漂亮的旋儿。他说:“寻常的箫皆是六孔或者八孔,你制的这柄为何有九个孔?”

我小声地说:“打孔的时候不小心将间距做得窄了些,最后留多了一截,我就打了个虚孔。”我补充说:“幸好没有影响音色,是不是?”

其实才不是这样。我做这柄箫的时候是上了一百八十个心的,每一个弧度、间距,每一处细节我都提前算了无数遍才敢下刀。之所以打了九个孔,只是因为我的名字里有一个“九”字。我想把我的名字和他的放在一块,但无论如何,我存了这样的小心思,却不能告诉他。

他点了点头,然后好整以暇地看着我:“你今夜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我如梦初醒,方道:“啊对,我有事情。我来找你是想向你借一套衣服。”

我迅速将事情始末向他说清楚,他沉思片刻,道:“既是去打探消息,我便与你同去罢。你一个姑娘扮男装行事反倒不方便。”

我愣住了。

他解释说:“我的衣服你穿着大了些。”

我觉得我今天晚上的运气格外好。原本还担心华川会反问我为什么不去向慕白借衣裳,我连推脱的话都想好了,届时我就说“慕白为人懒得很,他的衣服从来不洗,都是脏了放两天再继续穿这样的,所以我才不借他的”云云。幸好幸好,我没有机会把这些诋毁慕白的话说出来,但想必就算我真这样说了,慕白应该也不会介意的……吧?我抹了一把冷汗。

于是我可以顺理成章地与华川并肩在街上行走,美好得简直就像是两情相悦的鸳鸯约会,除了我的袖子里揣了一只雪团似的狐狸。

三天里,我和华川带着皋宁一同喝遍了京城中的茶楼。但,喝水喝多了总归是免不了要一趟一趟地如厕,华川他是神仙,入口的饮食皆可自行净化,但我如今肉体凡胎比不得他。在我第三次绞着手帕跟华川示意我要去方便一下的时候,华川戏谑地打着扇子,幽幽道:“阿黎快去快回罢。”于是我脚底生风,恨不得立刻消失在他眼前。

后来我终于想到了一个可以解决尴尬的好办法。小二将一壶上好的雪顶松尖摆在桌子上,华川拿眼风瞥了我一眼,随手挑拣了两只青瓷茶杯,添了两杯热茶。他将其中一杯尤其满的茶水递给我,道:“素闻重炎尊神极善茶道,阿黎你在重炎尊神座下许久,想是对茶道的研究也颇有造诣。来试试这凡间的雪顶吧。”

日月昭昭,天地可鉴,我虽是由父君亲自教养大的,却并非他亲生,未曾遗传到他这些文文道道的兴趣爱好。

这时,皋宁许是在我袖子里待得不大舒服,扭动了两下换了个姿势继续卧着,我忽然福至心灵,将皋宁拎出来,笑眯眯地说:“啊,皋宁似乎是渴了,这杯雪顶就先给了他解渴吧。”

于是我飞快地在华川似笑非笑的眼神下将茶水一滴不剩地灌进了皋宁的狐狸嘴里。

后来的几日,皋宁已经十分抗拒与我一同出门,他甚至一看见茶水就瑟瑟发抖,因一天里,他时不时就得从我袖子里跳出去寻草丛方便。我心里有些愧疚,便在晚上给皋宁的晚饭添一只鸡腿,他觉得白天多方便几趟就能够在晚上获得一只鸡腿,实在是一桩划算的买卖,便心甘情愿地替我喝起茶来。

坊间的人瞧见我怀里这只颇爱饮茶的白狐狸都觉得十分有趣,渐渐地有很多人冲着皋宁来与我们交谈,于是此番消息打探得委实顺利。

比如一个油头粉面的华服公子兴致勃勃地跟我们介绍:“家父在朝任职,曾有幸见得当朝皇后一面。说是这位殷后有惊人之貌,却无丝毫才华,家父曾摇头感叹,以色事人必不长久。果然,她进宫以后受到万千恩宠,不到三月,圣上就不顾太后和满朝文武的反对,执意将皇后之位许给她。后来也就一年罢,殷后就彻底失了恩宠,曾经辉煌一时的凤仪宫现如今与冷宫别无二致了。”

我很满意,将皋宁放出去,皋宁就昂着头蹭到这位公子的怀里撒了个娇。

还有一位长相有些尖酸的男子坐下来道:“殷后恩宠最盛的时候,宫中一度有消息传出,说殷后怀了龙种,皇上不日便会下令大赦天下,普天同庆。但后来却并未传出皇后诞下皇子的消息,似乎一切都是空穴来风。可……”说到这里,他有意无意地顿了顿,眼风扫到竖着耳朵趴在我臂弯里的皋宁。皋宁正听得专心,这位兄台却忽然闭了口,我尚未有所反应,皋宁就叹了一口气,懒洋洋地站起身走到对面兄台的怀里蹭了蹭他的下巴。

这位兄台被皋宁逗得十分愉悦,又接着道:“后来我听我的一位在宫中侍奉的友人说,殷后曾有孕不假,足月之后却诞下一个死胎,还是个男娃娃。皇家觉得晦气,便将这桩事挡了下来,对外称皇后未曾有孕。殷后自此一蹶不振,在凤仪宫中日日痛哭不已,如今眼睛也不大好了。”话毕,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小狐狸,疑惑道:“咦,这头小狐狸怎么突然无精打采的?”

我默了一会儿。皋宁为何突然恹恹的,我自然知道,在他心中至高无上尊贵无比的尧公主受了这么大的苦,他如何能不心痛自责?

我从兄台手里接过皋宁,说:“许是渴了罢。”皋宁抖了一抖。

据皋宁所说,他和尧公主来到凡世之后不久就遇见了当朝皇帝,皇帝将尧公主和皋宁带回皇宫,最初是过得十分滋润。但后来不知为何,皇帝性情大变,曾经被他宠爱有加的尧公主一夜之间在他眼里是哪哪都不顺眼,某夜尧公主端了一杯莲子羹送去给皇帝当夜宵,过了片刻,殿中传来杯盏破碎的动静,之后就有皇帝的旨意传出,皇后禁足在凤仪宫中,无诏不得出入。皋宁当即怒不可遏,要去替尧公主出气的时候却遭人暗算,失了一身法术,被丢出宫去。

再后来的事情,也就是茶楼里从大家三言两句搜集来的消息,他便不清楚了。

对此,慕白惊讶地看向皋宁:“近些年来你们北地的仙术法力是越发不济了,区区凡人都能破了你的仙根?”

变成狐狸的皋宁言语能力尚存,其实是可以同慕白反驳的,但他选择了更加直接有效的方式表达他的愤怒,一个闪身扑过去就衔住了慕白的手指头。

华川不动声色地给自己添了一杯茶,我一直牢牢盯着他,心想,都喝了整整三天了他都喝不腻么?

这时他注意到我的视线,举杯的手顿了顿,然后笑了笑,道:“阿黎也想喝茶么?”

我干笑道:“没有没有,我是想说茶水是刚煮的,你要小心一点,别烫了嘴。”

他不置可否,握着茶盏凑到嘴边的时候又忽然顿住,说:“我们明日便进宫罢。”

次日午时,我们三人加上一只白狐狸朝宫侍递了皇榜,便侯于殿外等着大宸皇帝召见。

皇帝比我想象得要年轻许多,看上去是二十五六岁的模样。见了礼以后我抬起头,便能够更加清楚地看清他的面容。他穿了一件黑色金纹龙袍,端是坐在那里便有迫人的气势袭来,他轮廓分明而俊逸,眉目之间隐有愁容,眼眸却又黑又深看不见底。大抵当权者,都该有这样的眼神。

他的嗓音有些低沉,不乏威严地道:“你们便是揭皇榜之人?”

其实我晓得寻常百姓面圣应当行三跪九叩大礼,但我们三人的身份在仙界算起来都尚且不低,如今要对人皇行大礼,怎么着都有点不合情理。但当我们三人见了平常的问候礼,皇帝陛下却并未龙颜不悦,我心里觉着这位皇帝端的算是一位仁厚君主。

华川答道:“正是。”清清淡淡的两个字,由他说出来竟然有不亚于皇帝的气势。

皇帝也不生气,而是问道:“三位可行医的是哪一位?”

我上前一步轻轻开口:“民女略通岐黄之术,但求一试,愿为陛下分忧。”

皇帝怔了怔,神情未明,半晌,他方道:“原来是个小姑娘。”

他说:“你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尚未见到皇后病症,怎就有把握能够将皇后治好?若是治不好,那便是欺君之罪,你又当如何?”

我信口胡诌道:“民女生长于山野草莽之地,虽未曾见过大世面,手中却持有祖上所传的良方。皇上何不让民女一试,若是无法将皇后娘娘治愈,陛下再将民女治罪不迟。”

皇帝沉吟片刻,道:“如此,你就且试一试罢。”

立刻便有宫人引我们出门,宫人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说:“皇后娘娘寝宫不宜有外来男子入内,还请两位公子且在宫中小住,姑娘请随我来。”

我看了华川一眼,他的容色皆淡淡,没有什么情绪。

我对着华川和慕白点了点头,便抱着皋宁同宫人前往凤仪宫去了。

我愣愣地将他望着,满脑子都是他方才所说“我记得语芙从前是你身边的仙侍”,心中又惊又喜,原来,原来从前他对我竟是有印象的么,并且印象深到连我身边仙侍的模样都记住了。这一刻,我觉得我两千年的心意都没有白付。

华川见我许久不说话,有些疑惑地说:“怎么,这柄箫原不是给我的么?”他的眸子漆黑且清明,当里面有情绪的时候,格外生动好看。当然,里面看不出情绪的时候也很好看,总之就是怎样都好看。

所以这柄箫应该还封在澄安宫中才是。

华川十分耐心地等我回忆完毕,才开口替我解惑:“后来……”他的“后来”指的是我离开九重天以后。

他说:“后来我偶然路过澄华宫,一个唤作‘语芙’的仙侍将我拦住,说有一枚物什要与我看一看。我记得语芙从前是你身边的仙侍,便尚且随她前去瞧了一瞧。她将这柄玉箫给我,说是你为我准备的生辰礼物。”

我说:“怎么,你还想再去一趟青楼?”

慕白说:“……”

我将慕白打发走以后,却跑去跟华川借了一套男装——这才是我的目的所在。

我尚在九重天执掌司雨一职的时候,偶然间得到一块上好的冰玉,灵气充沛,坚韧异常。我日日窝在殿中打磨这块石头,花了足足九十九年才制成一柄玉箫,堪堪正是此时华川手里的那柄。箫尾处我还拿小刀刻了一个“川”字,寻思着什么时候赶上华川的生辰便送给他。我之所以刻上“川”字而不是“华”字,绝不是因为“川”的笔画较少,虽然我承认这块顽石极不懂事,每刻一刀都要花费好久。实在是因为名号里嵌了“华”字的神仙太多了,粗略一想便有司文神君兆华、巨灵神仰华等人,哦,就连我在九重天所住之处也有一个“华”字,叫做澄华宫。而算来算去我认识的神仙里,名号用了“川”的却只有华川一个。

诚然这柄箫是出自我手,诚然我做这柄箫的时候心里是存了要送给华川作生辰礼物的想法,但我却没有等到送出去的机会,汾泽就打上九重天来了。

我立刻抬头想要说明来意:“嗯,华川,我来找你是想……”然而目光落到他手中所持的玉箫上时,我的话一下子梗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华川微微偏了头瞧着我,看上去无辜而认真。我呆了一呆,嗓音有些发颤,道:“你……你手上的箫是哪里来的?”

打听消息哪里有什么要紧的,但重点是如果我独自出去打听消息最好是要女扮男装,我便能够借此跟华川借借衣裳还还衣裳什么的。

是夜,我乐滋滋地跑去找华川的时候,他正站在客栈的小亭中赏月,院中还积着前几日落的雪,一尺有余,三尺不足。远远望去,华川长身玉立,身上披着一袭厚重的白色貂裘披风,今夜月光格外清朗,落在积雪上款款地漾出一波清辉,如同千万朵昙花齐齐开放。猛然间我脑子里就蹦出一句诗来,竹根流水带青川,冰华入雪邀月看,是华川的名,亦是此情此景。

这几天我抱着狐狸皋宁喝遍了京中的茶馆,总算能够打听到一些有关当朝皇后殷氏的消息。慕白其实是不许我出入茶楼的,说是茶楼中闲杂男子众多,其中不乏粗俗不堪之辈,我一个姑娘家的在一群男子之间周转委实不方便,我轻描淡写道:“就许你们上青楼打探消息,就不许我出入茶楼?”

慕白被我噎得脸色发青,但总归是他理亏在先,他只好讪讪地道:“你便待在客栈里,消息由我去打听好了。”他自然是不敢去使唤华川的。

华川正背对着我在吹一支箫。夜凉如水,雪月交映,而他就站在离我三步远的地方****。

我止住脚步,箫音流畅而婉转,曲调惊奇,却说不出的好听。

我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箫音乍停,华川回过身,没有丝毫惊讶地跟我打招呼:“阿黎。”

三日后,慕白去街上溜达的时候顺手揭回来一张皇榜。

诏云:“今天下昌平,圣泽绵延,风调雨顺。然皇后身染奇病,朕忧思甚重,特招宫外通晓岐黄术之高人入宫,此特求贤之急时也。若能解朕忧思,行以重赏。布告天下,以此闻之。”

而慕白之所以会去揭皇榜,纯粹是因为皋宁说,当朝皇后就是我们要寻找的尧公主,他的主子。

阅读偏偏眉间花落最新章节 请关注凡人小说网(www.washuwx.com)

  • 加入书架
  • 目录
  • A+
  •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