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孑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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呆了片刻,我才张开颤抖的双唇,试探喊道,“爹爹?娘亲?”

嘶哑的声音已经不似我自己的了,眼前的画面仿佛静止,没有任何声音回应我。

我不敢往前挪哪怕一厘米。前面就是我的爹娘,已经永远不能再喊我名字的爹娘。我的眼泪夺眶而出,啪嗒啪嗒掉在衣服上的声音刺痛着我的耳膜。

映入我眼帘的是那日那位青衣老道的尸体,还有一个在地上的煤油灯。他双眼紧闭,青色袍子上血迹斑斑,多处被划破,整个身体呈大字型面朝天空瘫在地上。我已经无心思考为何他的尸体会突然出现在我身后了,也失去了危机感和恐怖感,整颗心充斥着麻木,起身把他拖进院子里,关上了院门。

这个下意识的举动,是避免他的尸身被山上的野狼刁去。毕竟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不记得那天我是如何走进屋子,又是如何独自一人,在屋里度过了那样一个,漫长,冰冷,恐怖而孤独的夜晚。

我只记得第二天,惊醒我的,是院子里青衣老道的惨叫声。

原来他没死。

原来他只是昏倒过去了。

原来,他只是昏倒过去之后,被我那样扔在打霜的院子里冻了一整晚,然后醒来睁眼刚好看见两具狰狞的尸体而已。

青衣老道看到跑出屋门的我,似乎想起了一切。我看到院子里的爹娘,又开始流眼泪。老道坐在院里的泥土地上看着我,叹了一口气,唉,造孽的娃,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我听到这完全不似青衣老道的语气,愣了一下,又感到一丝安慰,渐渐崩溃大哭出声。老道走向前来,轻轻搂住我,摸着我的后脑勺,任我把眼泪鼻涕全擦在他破烂而被霜水濡湿的道袍上。

燚州城在萁镇的东南方向,链接萁镇和燚州城的,是一条名为西关道的大马路。这条路自明初以来就有了,常年有行商途径这条路北上,贩运茶叶、丝绸。而改革开放之后,这条原本由马蹄印压成的路,被铺了水泥,也印上厚橡胶轮胎的车轴印,成为一条百姓的交通主干道。

那日我家遭遇灭顶之灾后,道士见我孤身一人,提议要我与他一同离开。我在此地从此举目无亲,也不愿留下整日睹物思人,把父母葬下后,便随他踏上了背井离乡的道路。

老道池岚说自己在燚州城有事要办,我也想着最后去城北的家里再看看,便一同出发南下。我们踏上西关道的那天,萁镇下着淅沥沥的小雨,泥泞让西关道的水泥路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这条路我们走了三天,累了在路边休息,睡醒爬起来赶路,饿了吃老道带的干粮,渴了喝路边的河水。三天时间,我几乎一言不发,老道就在旁边絮絮叨叨自说自话。

“我其实不是崂山的道士,而是上清派道士,就是你们俗称的茅山道士。”,瞅一眼面无表情的我,他又带着不屑的神情,继续说道,“你可知道那崂山,道观里的道士有多自大?论符箓,他们远不及我们上清派;论法术,他们赶不上太一道;而论内外丹道,南青城北金丹都是他们拍马不及的。不过仗着背后有个全真教,他们自大的功夫倒是道观中顶尖,一个个牛鼻子都要翘到天上去了。”我依然不说话,也没有反应,眼神木讷,只盯着脚前一寸路,埋头向前走。老道继续说,“你既然跟我走,那我可以收你为徒。实不相瞒,未经掌门点头,我无法把你收入上清派门下,就委屈你,做我私人名义的徒儿可好?”

我心中怆然。自己从此是个无父无母的孩子,孤苦无依,哪里敢对这世间事再说一个不字,但偏偏这老道这几天来对我照看有加,就连干粮也分给我先吃,无一事亏待我,甚至连收徒也以商量的语气询问我是否愿意,恐怕现在是这世间对我最好的人了。于是我打起精神,眼里有了些神采,看向他,点点头,恭敬地说了声,“好。”。

今夜云厚无月,这也不是那种冷清的月光,而是轻微跳动的暖光。面前的土地上有一块光照不到的地方,那是我的影子。

光源在我身后。我扭动麻木的脖子,转过头。

……

不知过了多久,天已经黑了。深秋的晚风刺骨,吹得我的皮肤如有针刺,昏暗光线下我的视线模糊,已经看不清院子里的景象,如果不是刺鼻的血腥味还提醒着我,我几乎就要以为刚才只是一场噩梦。

等等。昏暗光线?

我家院子坐落在萁镇南方的小山后面,与其说是小山,不如说是个小土坡。以前爹还不是个教书先生时,我们住在燚州城北,而萁镇以南的这个院子是爷爷的居所。爷爷过世以后,爹才带上我和娘搬到这个小院子里居住,也做了萁镇的教书先生。

按照书里写的,我家这个院子东北临山,西南临水,按理说应该算个风水宝地,可临的这山又小又尖,状如龙牙,走势顺水,而反背于我家,是座凶山;而临的这水,自西流来,门前拐弯向东流去,是谓风水学中的反跳水,也是凶水。抛开风水学看,山水的走势就像要把我家院子捏成渣一样,怎么看都是凶地。

那些风水书是爷爷的,这个院子也是爷爷的,爷爷选了自己书里写着有问题的地方点穴安阳宅,这怎么看都不合情理。

这个世界和我之间,仿佛被千钧之力撕扯开。

从此以后,这个世界上,没有我的亲人了。

娘倒在院子正中央,衣服被血浸红,周围的土地也被血液浸泡成了黑红色,她的表情定格在眼睛瞪着天空,嘴微张的状态,素白的双手以奇怪的姿势垂在身侧,双手十指以抓的形态反插进泥土地里。而爹瘫坐在高高的院墙边,衣服血迹斑斑,双眼紧闭,整个下巴被鲜血染得殷红,头无力地倒向一侧,墙上被染上一大片红色,像有人往上面破了一盆血。

我的头仿佛突然炸开,里面嗡嗡直响,心脏似乎被一双手攥着,每跳动一下都要使出全力,双腿随即失去了力气,整个人跌坐在地。

好在住了这么多年,一直没出什么问题。除了前些日子的事有些诡异。

前面就是我家背后的小山,绕过小山动作快的话还能在晚饭前偷偷看一段书,我抛开思绪,加快了脚步。

不对啊,这个时候猪肉摊应该收摊了,不知道龙三兄弟三个在哪,至少龙三他娘应该在家。我抬手又敲了敲门,还是没人应。

奇怪。龙三家里没人,我只好径直去取了书,折返回家。

那座小山旁边的路地势比山低,但比平地高,俯瞰整座山大概是U形,U的凸出对准我家,所以绕过小山大概就能看到整个院子的样子。我急匆匆转过弯,看到院子的景象,心里稍微有些奇怪。一般这种时候,厨房里已经生火开始煮饭了,离院子远远的就能看到炊烟,可今天我家屋上一片清明,一缕烟也没有。

一种不安充斥着我的内心,我一路小跑回到家。

而推开院门那一刻,我看到了令我永生难忘的景象。

此时太阳阴了,风吹在身上有点凉凉的,我站起来继续向萁镇走去。

前些日子虽然在萁镇学校里住了几天,但是是来避难的,并且病没好全,所以一次都没出门找过龙三。今日又到镇上,又没什么急事,不禁有点想念那个咋咋呼呼的小伙子了,我打定主意干脆去找龙三玩会儿再拿书。这样想着,不知不觉走到了龙三家门口。

我上前敲了敲门,半晌也没人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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